朱澄适才发现自己笑了,很快收敛起来,看着苏果,“其实朕,很羡慕你。”
苏果捋好衣摆,跪坐好,“嗯?皇上羡慕我什么?”
朱澄看苏果蹙眉思索,生怕她想歪,急道:“你别乱想,朕当然不是羡慕你喜欢叔父!”
苏果:“...”
“朕是说,朕长这么大,还没去过宫外。”
苏果听完他的话,忽然觉得皇上也十分可怜,与他们这些小太监的可怜还不太一样。
她安慰道:“皇上,其实我入宫前生活在一条窄巷子里,姆妈不许我乱走动,每年也就去两三次街市。”
“街上没有特别好看的地方,都比不上宫城富丽,所以皇上,您不要觉得难过。”
苏果在骗人,她的确很少出去,可姆妈带她出门时每每都是良辰佳节,街市悬灯结彩,火树银花,远远看一眼,都能感受热闹鼎沸的人群中撺掇出的喜气。
宫城的确很美,但哪怕是中秋那日,还是有一大半的宫殿甬道黑黢黢,皇宫里随处可见死气沉沉的景象。
苏果不想告诉皇上这些。
朱澄终究不是稚童,他掩唇清咳了声,“苏果,其实你不必安抚朕,朕也不是想出去玩。”
苏果性子不爱探究,没有继续问下去,她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衣角,却听朱澄继续道,“朕只是想出去找一个人。”
她抬头顺口接上,“谁啊?”
朱澄看了她一眼,视线又落回书上,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轻声道:“朕的阿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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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 32 章
◎这情景还真是,郎情妾意。◎
时令不知不觉已进入九月, 苏果除了呆在茶房,便是去乾清宫给皇上和摄政王送膳。
旁的事,方元顺不舍得吩咐, 别人更不敢支使她,苏果过得自是清闲, 尚膳监的其他小太监就不是那般好命了。
尤其是, 今年的重阳与百兽祭恰好只相隔一候。
“你也晓得,平日咱们尚膳监轻松的很, 无非就在节气上忙碌。”
崔宝站在干肉房里晾熏肉, 梁下五六根长条的竹竿上 , 满满当当挂着几十余条腊火腿, 他用竹筛子边扫盐边回头朝着苏果搭两句话。
“重阳本来也没这般忙, 今年的确是不同, 谁让轮到了百兽祭呢。”
“崔宝,百兽祭是什么?我听说是为了秋狝呀。”
苏果闲得无事,安洛不准她帮忙,她便只能来找崔宝,崔宝倒是不拦着她, 但让她做的也无非是些累不着, 光收收尾的小事, 比方现在, 她就捧着个小盐袋子, 跟在崔宝后头,供他取盐。
“哎,秋狝也算是百兽祭吧。”
崔宝见苏果实在好奇, 就与她解释了一通。
原来, 明殷朝的太.祖皇帝当年是从大金王朝手里夺得的天下, 当是时,四海纷扰,金朝余部屡剿不止,硝烟频起。
好不容易平定内乱,北边的胡族和鄂西的各大土司府又是跃跃欲试,虎视眈眈。
祖皇帝一怒之下,开设了每闰年的百兽祭,示武于天下,“春蒐以祭社;夏苗以享礿;秋狝以祀祊;冬狩以享烝”,四季不落。
苏果进宫的这年就是闰年,她来的迟,春蒐和夏苗都过了,秋狝则就在重阳后不久。
“总之。”崔宝斜瞄了苏果一眼,“这次重阳要与百兽祭一道准备,你说我们能不忙么?就你什么事儿都不给做,有个摄政王的靠山不够,你还巴上了小皇帝。”
崔宝戳着手指,点了点苏果的背,哼声:“嗳,苏果,你是不是会术法,别藏着了,教教我呀。”
“...”
苏果知道他就是嘴巴过过瘾,笑着抖了把盐袋,“ 崔宝,秋狝是在哪儿?”
她听说重阳登高是在宫内御苑的堆秀山,打猎总不会也在宫里。
“在京府往北的不岁山,路上来回要两日,加上狩猎,大约七八日才能回来。”崔宝继续道,“尚膳监人都要去,凑不齐还得从都知监里借几个,咱们也一样,你这么没见过世面,到时热闹的可别吓到了你!”
“哦,那看来大人一定会去。”苏果偷偷嘀咕。
崔宝扬起手中竹筛,“苏果,怎的又发呆,你快过来点,我都蘸不到了!”
“噢,来啦。”
***
重九那日,早朝提前了半个时辰下。上至皇帝,下至五品给事中,一群人浩浩荡荡地从乾清殿出发前往皇宫御苑。
堆秀山相隔于内外苑之间,紧靠着苏果上次看到的涟鸢湖,仅四十余尺,用来登高也权当是走个过场,清清浊气应景罢了。
苏果出门前特意换上了尚宫局新领回来的秋袍乌角带,站在外苑的古槐树下踮脚眺望堆秀山的山顶,勉强能看到那抹深紫,高挑的身形矗立在人群里尤为出色。
作为八品小太监,苏果当然是连奉茶都没有资格,但这样也不错,她骨子里最怕惹事,能远远的凑凑热闹再好不过。
“果儿,寻你半日,原来你躲在树底下。”
陈安洛不疾不徐地走到树下,顺着苏果的视线望过去,眉头轻皱。
“安洛?”
苏果侧身,看到陈安洛也是满脸惊诧,“崔管事说,你今日要留在他那儿记账的。”
“嗯,本来是的。”陈安洛清眸似水,笑起来眼角微垂,“但是看不到你,我就想出来找你。”
苏果没听出他语气里的掩藏的心事,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子。”
陈安洛低头无声地扬了扬唇,从口袋里拿出绣了银线的小绛囊,“果儿,今日重阳,我替你系在臂上。”
他甫一拿出,苏果就闻到了浓烈的药香味,“这是艾子?安洛你哪里得来的?”
内官监采买了数箱茱萸绛囊,俱是给上面的大人物准备,苏果还以为她今日见都见不着,没想到安洛竟然有。
“这个没宫里买的那些贵重,是托人从宫外摊子上捎带的。”陈安洛低头,将香囊束扎在苏果纤细的手臂上,
“膳房里还有油糖果做的花糕,等会儿我陪你去取。”
苏果看陈安洛牵起细线的仔细模样,心里满满暖意,“安洛,你还有嘛,我也帮你系上。”
陈安洛手上动作稍停,抬头笑道:“有,不过,你能不能帮我扣在腰封,我还要算账,怕动了笔甩脱。”
“好啊!”
...
天际艳阳高照,堆秀山的山顶石阶周围,密密麻麻绕着一圈褚衣曳撒锦衣卫。
能在此处的,除了皇家贵族,便是达官显胄,而摄政王无疑是其中最权势滔天之人。
右丞一职空缺,左丞被平章政事掣肘,瑞王的卫兵从数目上看,不过摄政王手下锦衣卫的一半,更不消提燕山北和鄂西内城的驻地军,亦皆听命于陆则琰。
而眼下,这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男人却无端发了火,冷着脸将宫人要替他系上的茱萸香囊震碎,吓得大太监扑跪在地上。
“王爷,奴婢知罪,奴婢自行下去领罚!”
陆则琰今日应节气,着的深绛色缂丝袷纱蟒袍,湖青色睡莲缠枝的绣纹本该将人衬出一丝和暖,但此刻他俊容森然,凤眸寒芒隐隐,反而勾划出秋日的肃杀之感。
他冷笑地看着山下那棵孤零零的槐树,树下两个小太监状似亲昵地‘礼尚往来’,又是手臂又是腰地互赠香囊,这情景还真是,郎情妾意。
“知道有罪,还不给本王滚。”
“是,是。”
太监连滚带爬地下坡,恨不得能飞下去,赵修平看到这儿,怪笑了一声,“王爷,果然是喜怒无常啊。”
山顶站的人分了几拨,除了两耳不闻自顾看着湖水的小皇帝和被世家子弟围着的瑞王,与陆则琰同列较近的,恰好剩有三人,左丞张居龄,参知政事赵修平,还有刑部右侍郎柳方舟。
出声的赵参知年逾不惑,但仍是宸宁之貌,仪表堂堂,难怪能生出个名满京府第一美人的女儿。
他的嫡女不明不白地在摄政王府里呆了十年,朝野上下对此猜测不断,再加上陆则琰对赵修平显而易见地数次放过,流言更是四起。
近来虽说传闻摄政王有了新宠,但谁能保证旧爱不会敌过新欢呢。
所以这种时候,赵修平敢这么说,旁人哪怕左丞,却也是不会应的。
陆则琰收回看向苏果的视线,心情不悦之下声音甚是淡漠,“赵参知似乎对本王,很有意见。”
“王爷,常言道,君子行正气,小人行邪气,下官以为,王爷还是挂上茱萸绣囊,好去去邪气。”
此话一出,另外二人脸色各异,左相是乐得看戏,柳方舟就要凝重的多。
他当初因移交刺客一事,曾与陆则琰略有交集。他是见识过王爷手段的,作为热血男儿,他打心底里对王爷服服贴贴。
与刑部其他世族子弟不同,柳方舟是从地方上一点点爬上来,若非如此,也不会被刑部尚书推到衍庆宫里去做得罪摄政王的事。
可他不蠢,成不了瑞王的人,若能得摄政王的青睐,不是更好么。
所以,他想的,是如何向王爷表明心迹,现在就是个好时机。
柳方舟没再犹豫,斜身侧出,躬了躬身笑道,“赵大人真是说笑,摄政王体魄强健,英姿轩昂,何来有邪气一说。”
左丞张居龄梭了柳方舟一眼,语带双关,“柳侍郎,刑部的人在那儿,你是不是站错了位置。”
柳方舟面色不变:“下官便只觉得此地宽敞,还请左相不要介意才好。”
“呵呵,本官有何介意的。”
两人你来我往,赵修平被打岔,不甘地补了句,“柳侍郎你不懂,邪气哪里是看得出来的。”
柳方舟还待再说,男人凤眸瞥了他一眼,他立刻明白过来,垂首作礼,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