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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素芠不敢说其他不好听的话,宫里曾有传,太后钟情于摄政王,皇帝还幼年时,太后甚至执意让幼子喊摄政王亚父。
    之前的大宫女被锦衣卫绞死,素芠才被瑞王派进宫伺候。但进宫短短时日,她发现,连寿康宫里熏衣用的香料,都必须和衍庆宫一个规制,那些传闻又怎么会只是传闻呢。
    既然都跟了主子,别无他法,素芠忍不住再次提醒,“娘娘,奴婢担心,有人想离间娘娘和摄政王的关系...”
    或者说,是更想看瑞王和摄政王大闹干戈,应天府城中,瑞王有三万侍卫,摄政王有六万锦衣卫,真斗起来,怕是两边都讨不得好。
    阮妍祯却是丝毫没听出素芠的言外之意,“不过是玩玩罢了,陆则琰还能为了个太监,将皇宫翻个天么。”
    说到底,她最难受的,是她肖想了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那么多年,他对她不屑一顾,最后竟然对个太监假以辞色!
    主仆二人说话间,外头通传了声:“太后娘娘,方公公来了。”
    素芠噤声,收起手中发梳,屈身退到了帘子外的正堂,垂首站着不再多言。
    “宣他进来。”
    阮妍祯的声音柔腻,似拌了浓厚的花蜜听得人耳朵发疼。地上的宫女被她一脚踢开,宫女心窝吃痛的不敢出声,瑟缩跪到角落无声啜泣。
    方元顺被人领进门,恰巧隔着帘看到这一幕。
    他皱了皱眉,立在门口的金辉兽面青铜架前,躬身行礼, “老奴,参见太后。”
    “起来吧。”阮妍祯的声音隔着两层珠帘,懒懒地飘出来。
    方元顺心里揣着苏果的事,没时间与太后迂回,“太后娘娘,其实老奴来,是为了——”
    “既然来了,先吃口茶罢。”
    太后瞟了眼方元顺身后的素芠,素芠马上会意,慢悠悠地走到花梨桌上,从比翼莲花纹路的奁匣里,慢悠悠地拿出茶叶,再开始慢悠悠地煮起新茶,水都要来回泡三次。
    她一步走作三步,手势也是顿了又顿,简直将敷衍怠慢宣之于口。
    方元顺心里着急的发抖,但在太后这,他没办法随意,只能等。
    待素芠将一套工序行完,方元顺接过她递来的茶盏,忍着烫嘴快速喝了口。
    阮妍祯见他饮的这么快,抱着纤臂,明知故问地笑道:“方总管,是何事惹得你急成这样,来求见哀家。”
    方元顺撇撇嘴,都派宫女在门口等他了,如何会不知道他要求什么,分明是拿乔。
    他无奈开口:“太后娘娘,老奴是想来向您告罪,是老奴治下不严,若是小太监哪里得罪了您,要罚还请罚老奴。”
    呵,一个老太监都敢替人受罚了。
    阮妍祯拢了拢身上的睡袍站起身,伸手掀开珠帘,边吃吃笑了笑,“你说的...哀家怎么听不懂呢?”
    “太后娘娘,苏果他身子弱...关在那处...”
    “他弱,关哀家什么事,又不是哀家抓她进的幽霞宫。”
    方元顺有刹那的疑惑,他一直以为是太后抓的人,难道不是么。虽然现下还有许多事未解开,但苏果的命显然才是最重要的。
    他往地上重重磕了几个头,“太后娘娘,苏果是衍庆宫的送膳太监,老奴求您看在王爷的份上,网开一面啊。”
    不说还好,说起陆则琰,阮妍祯瞬间变了一张脸,她扯下最外侧的珍珠帘,珠子落地,哗啦哗啦得响。
    她挣起几颗握在手心,厉声道:“哀家告诉你,小太监没得罪我,得罪我的是陆则琰,他想要人,那就亲自来要,不然休想哀家和瑞王放人!”
    “太后,王爷他要中秋才回来,老奴就怕两日后——”
    虽说太后关着人,当不会让苏果死,但方元顺心想,能早一天出来总是好的。
    阮妍祯站在他面前,容颜娇美,但眸中的癫狂却使得整个人看起来可怖阴森。
    她居高临下,睥睨着道:“不怕告诉你,那个太监这两日都无食无水,哀家关他也不会保他的命,等陆则琰回来见我,我或许能给他一条全尸。”
    怎么会....无食无水...
    方元顺闻言颓然坐在地上,眼睛怔怔无神,满心悲怆倏然而起,饿倒还能忍,没有水,苏果要怎么活。
    他先前还以为人被关着,性命无虞...可现在,这人,到底还活着么。
    ...
    幽霞宫前崇礼道的转角,陈安洛站在远处,静静地看着那片荒芜的宫殿。
    他的两条手臂藏在长袖之中,露出的手背上被包缠了白纱,轻轻提手,都能引出朱红血色。
    一个蒙面男子慢慢现出身影,手掌缺了一指,正是易容来尚膳监透露消息的‘假太监’,更是将苏果带进宫的人。
    他看着陈安洛的手伤,低声道:“少主,以后不要动手,你打不过我,也都做不了任何改变。”
    陈安洛恍若未闻,只看着那几扇紧闭着的殿牖,咳了声,轻道:“她还好吗?”
    蒙面人犹豫了下,“摄政王回来之前,她不会死。”
    “我不是问她会不会死,我是问她还好吗。”
    “对不起,少主,这是主人的命令。”
    陈安洛沉默片刻后,苍然笑了笑,“影,我从来不知,我需要亲手送她去摄政王的身边。”
    被唤作影的男子低头,“她与摄政王....所以,主人说,计划有变。”
    陈安洛转过头,眼眸微垂,“果儿,她是何时认得摄政王的?”
    “摄政王五月回宫那日,还有,很多次。”
    “是么。”原来,她真的瞒着他许多事。
    陈安洛才受了重伤,心念动起,又是咳嗽好久,才恢复了淡漠的神色,“告诉我父亲,我知道他最想要的,如果苏果出事,我会亲手毁了一切。”
    “少主,主人说了,这次以后,苏果都还会是你的,不会有变。”
    “不,是你们不懂。”
    陈安洛看了眼自己掌心的入骨割伤,这次之后,她就真的再也不会是他的了。
    因为他眼睁睁得看着她受苦,却救不了她。
    ***
    八月十五的中秋,从初十晚上开始下了三四日的延绵细雨,非但没停,还隐隐有瓢泼之势。
    东华门外,一顶深蓝色的华盖轿辇堪堪停下,银顶皂帏,轿缘纹路为融金绣线雕饰,显然不是寻常官员的规制。
    锦衣卫指挥使若枫冷冰冰地在雨站得笔直,从午时三刻起,他便带着宫内常驻的锦衣卫队伍等在宫城外。他们这些人早年是从镇北王的军营中选出,比普通侍卫,周身气度要凛然得多,不管雨势大小,他们都像是上百座塑雕,表情是一脉相承的肃穆。
    石板地上,褚色轿帘被掀起,陆则琰弯腰探身而出。
    他方从地方巡查回来,白蟒金龙的官服未及换下,身形高大以碧玉红鞓束腰,及足长袍轻动时带起挂佩的黑玉,簌簌作响。
    陆则琰站定,抿唇敛眸看了众人一眼,随后往宫门行去,他身后的随侍低着头,将手抬至最高才能勉强替他撑起油纸伞,不远不近地跟在后头。
    才跨进门槛,方元顺却是闻讯从尚膳监急忙赶来,整个人可见的瘦了圈,双目浑浊地看起来像是彻夜未眠——他每天都去太后宫里替苏果求情,一跪就是半日,脸色的确好看不到哪里去。
    陆则琰稍看清远处来人,脚步微顿,轻笑出声,“她是又犯什么错了?”
    记忆中,应天府里的中秋很少落雨,小太监是第一年进宫,倒衬得她特别。
    苏果胆子虽小,但既能惹到他,宫里也没甚是她不能招惹的,也不知他不在的这个月,苏果有没有好好听他的话。
    陆则琰是带着笑意问的,但及近的方元顺听到这清浅的笑意时,眼眶忽然就红了。
    他跪下凄声,“王爷,求求您快去救救苏果吧。”
    陆则琰脸色瞬变,看了眼他眉心磕肿,冷下了声,“说。”
    事态紧急,方元顺敛起这积攒多日的满腔愤懑情绪,挑他所知的重点讲起,“苏果被太后关进了幽霞宫,老奴去寿康宫,每日都求,但太后和背后的瑞王不肯放人,她要您亲自去——”
    陆则琰语气森冷,打断,“几天。”
    方元顺急了半响,竟然忘了说最重要的,他长哽一声,“王爷,已经第五天了,食水未进。”
    “苏果走的那天,老奴,才,才跟她说了给王爷中秋送膳的事,没想到---。”
    方元顺说话在抖,他不敢确信,王爷真的会去救苏果,所以他只可求,不能问,那般温顺柔弱的孩子,他甚至不敢说,苏果还活着。
    已至黄昏时分,天际震响惊雷阵阵,滚动的乌云阴沉如帘幕重垂,狂风开始大作,仿佛山雨欲来。
    木质的裂帛声从细微的吱拉,到逐渐密布的破碎,方元顺抬眼看向王爷,才发现他的手掌嵌在漆朱宫门,毫无声息的,十尺有余的黑楠木就在下个刹那,应声而裂。
    陆则琰的嘴角带起的笑意有些渗人,“呵,敢。”
    ——“主子。”
    ——“王爷。”
    这一声掌风之后,若枟闪身而出,和以若枫为首的宫门百余锦衣卫皆单膝跪地,膝盖与石板地磨出整齐的碰撞声,回响整个宫门口。
    其实并没有停顿几息,但时间却像静谧流淌了万年。
    陆则琰眼中升腾起浓重的阴翳,周身的戾气盛大的仿佛能吞天没日,他没有再多分一丝视线给任何人,抬脚直往西边。
    若枫和若枟紧随其后,方元顺半楞了会儿,撑着地板起身,紧紧跑了上前。
    ...
    通往幽霞宫最近的崇礼道上,顶头的男人,颀长挺拔,身着白蟒金龙九爪蟒袍。
    风驰雨骤,蓝银线勾绣的江牙海水被带起湿痕,立水如潮,横水如波,当平地一声雷鸣电闪,襟背上的靛蓝行龙张牙五爪,几欲勃然飞起。
    他无俦俊美的容色沾染了滔天怒意,凤眸凌厉,雨水从日角珠庭顺着深邃的轮廓下沿,薄唇轻抿出残酷冰冷的下颚弧线。
    在他身后,左右两边是长相同样冷峻的双生子。
    一红一黑,腰佩各一把绣春刀,面色沉敛。
    跪在两边的石板路上的宫人,看到来人纷纷垂头跪下,被丢弃的伞具到处四散,当摄政王都走在雨下,还有何人敢避呢。
    风声飒飒,吹起男人的袍角猎猎作响。
    他的步子太快,好似是在走,但却需要方元顺大跑着才能赶上。
    方元顺眼看着陆则琰不是往寿康宫的朝向,颤巍巍边跑边问道:“王爷,这,这不是去太后宫里的路。”
    漫天风雨,无人有任何停留。
    方元顺还想上前问,若枫和若枟,全年无休更新腾讯群,巴八伞令弃七吾弎六,天天更心同时伸出左右手臂将他拦在身后。
    他的视线被溅起的雨水打乱,也终于明白过来,王爷从来都没准备去太后抑或是瑞王爷那处。
    离开镇北王府,他安逸了太久,竟然忘了,堂堂镇北王爷,当年能以一己之力平定北乱,击退胡族的男人,而他的儿子,如何会丝毫看人眼色。
    十年前殁了的大世子是,如今的摄政王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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