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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敢置信于宁欢不与她走后,裴悬几乎是摔门而出,以最快的速度打车去了最近的酒店住着。
    窗外雷雨声隆隆作响,惹人心烦。她烦闷地划动手机,想等一个恐怕不会有的解释。
    和她走真的是一件很为难的事吗?
    在一个不美好的家庭和相对安全的裴悬中,宁欢最终选择留在家里。
    裴悬失望极了,她或许知道宁欢的苦衷,理解宁欢不能让姑姑生厌。可如果她姑姑真心实意为她着想,那么这晚由着宁欢跟她走才好,不过一句报平安的事。留在那儿,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然而固执的年轻人不愿再为背叛自己的人作解,关掉手机。
    第二天,裴悬一如往常到了教室,随便拾起一本语文书背古文古诗。更多免费好文尽在:464 w.co m
    早读铃都响了好一会儿,身旁位置依旧空着,班主任站在后面也没来问她同桌有没有来,看样子是请假了。为什么请假?
    裴悬将书放下,转身询问班主任同桌情况。
    “请假了。”班主任偏偏没有细说。
    请假,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但请假分好多种。事假?病假?还是别有用心的假?裴悬猜不透,无论哪一种都称不上好。
    啊,要命,她不该关心一个不听话的人。
    “氓之蚩蚩,抱布贸丝……”读书声音继续,妄图埋没关心则乱的迹象。而正在念书的人似乎没有发现,《氓》的开篇在她的晨读中已经反复了好几遍。
    早读结束,她才想起,今早应该背《报任安书》的。
    班主任教语文,在上课前经常会说一些班级近况。
    “春天天气渐暖,但依旧容易受冻着凉。最近班里同学经常出现感冒发烧请假的情况,希望大家注意保暖添衣,不要浪费这最后的几月时间。争分夺秒,一分千人,现实是残酷的……”
    所以宁欢是感冒发烧了吗?
    昨天雨水过于凶狠,阴风阵阵,加之晚上的意外和情绪波动,受惊受寒倒也不是没可能。她的体质本来就弱……
    裴悬转着笔,脑海里浮现出宁欢的单薄身板,又想起她昨晚的眼神,生生咽下繁杂心绪。
    晚间放学忍不住去了宁欢家所在的小区,假意要买附近有名烘焙店好评如潮的柠檬巴斯克蛋糕。天色早已阴了,店里灯光暖融融,她在角落坐着,氛围也算安静。
    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携伴迈入店内——是宁欢的表妹和她的朋友一类角色。
    裴悬低头支起手机,结伴的两人并没有注意到她,挑着甜品,说说笑笑。
    “请你吃提拉米苏~这家店的提拉米苏真的很好吃!啊,还有芒果千层!”
    “好啊好啊,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不过说实话我这两天有点心烦……”
    “怎么了,又和你们家那个亲戚有关吗?”
    “唉唉,说起来我那个哑巴表姐就是事多,住我们家吃我们家这么多年,昨晚特意拉个同学来,和我爸起纷争。我爸工作那么辛苦,大晚上回来还要应付这些不速之客,真是让我心疼啊……”
    “好嘛,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她不是要高考了吗?成年人有手有脚的,之后还是不要再赖在你家了。”身旁女生附和。
    “我也是这么觉得。但毕竟是无路可走的亲戚,具体怎么样还得看我爸妈意见。他们又那么传统,重视亲戚关系。不管的话,要被人说闲话的呀。”
    “你们家真是善良。”
    裴悬拳头暗暗攥紧,眼底闪过几抹狠厉。这些话几分真几分假,甚至也有颠倒黑白的因素。她完全无法忍受旁人对宁欢的诋毁。
    她几欲站起身,手上青筋凸着,脑海中又有一个声音干扰她。
    ……宁欢昨天不还是没和她走吗?她需要她吗?她之前的纵容是没办法的办法吗?
    回过神来,店里早已复归平静,哪还有那两个说话的女生。
    她泄了气,看着眼前只动了一半的蛋糕,胃口全无。但她潜意识记得某人说过浪费食物是可耻的,尽力吃完了。
    所谓的好评如潮估计也掺杂着水分吧。
    玻璃外,街道斜对面是小区的生活垃圾分类回收点。有点距离,看得不是很真切。裴悬发着呆,静静看着零零散散的居民来扔垃圾。
    消瘦的人闯进视野中,裴悬呼吸一窒。
    是宁欢。
    她穿着单薄睡衣,手上拎着两袋垃圾,身形晃晃的,好像没什么精神。
    裴悬看着她的侧脸,心底像是有无数支船桨在划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被藏的很好的酸涩忽然冒了尖尖。她透过十八岁的她,好像看到了多年以后的她。那是她最不愿看到的景象,流于市井匆匆一生。
    她还需要我。裴悬想着。
    那抹身影扔完垃圾便走了。
    裴悬在她走后终于出了店门,属于甜品店的甜腻馨香散去,寒风掠过。
    她望着那楼道间向上接续一亮一灭的声控灯,直到不再有任何动静。
    *
    翌日,宁欢终是来了学校。
    在最高温有23c,温差不过5c的暖天,宁欢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
    裴悬不说话,宁欢没动静,两人虽是同桌却好像隔了一整个太平洋,毫无交集。其实这时候裴悬已经心下决定了,只要宁欢愿意主动与她说些什么,所有不快都一笔勾销。她们很快就能恢复平常状态。
    在将一份卷子传给前桌的时刻,宁欢手臂上的袖子往后褪,星点淤青显露,在本就白嫩的肌肤上尤为明显。
    裴悬看到后霎时心跳一停,乱了分寸,捉住她的手,压低声音问:“怎么回事?”
    一两个周围离得近的同学听见,纷纷转过来看情况,裴悬极快地张开手覆掉那些痕迹,旁观的人都被裴悬皱眉唬了回去。
    宁欢却慌了,撤回手,拉下袖子,掩好手臂。
    裴悬回正姿势,心想着她肯定又要写纸条来解释了。那好吧,她等。可是意料之外的是,纸条没来,什么都没来。
    那抹淤青被反复想起,忍到了放学实在忍无可忍,她强硬地牵着人到一旁空闲的自修教室去,准备好好盘问这人。
    “手上的淤青,怎么弄的?”
    宁欢一只手窝在外套口袋里,翻找着什么。
    “是不是他打你?”裴悬问。
    她的问题不需要宁欢做出复杂的回应,只要她点头或者摇头。
    答案明显,不用问就能知道。裴悬假意问她,何尝不是造一个缓和关系的台阶,可惜宁欢不肯踏。
    她木木的,在口袋里拿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递给裴悬,上面白纸黑字写着:请你不要管。
    裴悬心传来尖锐刺痛,又气又恼,盯着她半天还是没说出话,愤愤离去。
    宁欢从口袋里拿出另一张纸,上面写着:求你。字迹很快被泪水晕开了,泛着混沌的黑。
    她好矛盾。
    可是现在时候不对,等高考结束她们都毕业了,会好一点的,她保证。
    而且,她们现在又是什么关系呢?同学身份之下多了一点同桌关系罢了。这一点点隐约可查的好感,真的能撑到那时候吗?
    *
    宁欢给裴悬写了一封道歉信,无非“对不起”“不能让家里人失望”一类。裴悬收到信后前两天没看,第三天有意当她面看完了。
    这两天班主任天天施加高考压力,什么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啊,什么不拼不搏高三白活啊,千篇一律的话术,饶是裴悬学习好也听得头疼。
    估计是太头疼了,裴悬懒得多纠缠,明面接受了宁欢的道歉信,还好心督促她多学习。
    宁欢肉眼可见地恢复生气,学习的势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猛,有一股干劲在她体内乱蹿。
    ——再撑过这一段时间就好了。
    此事未过几日,隔壁班的曲椿岁同学在众目睽睽之下向裴悬表白。
    很多同学都从班里出去看热闹,宁欢在位置上,沉默地放下笔。片刻,她折起试卷迭在课桌左上角,悄悄跟了出去。
    “对不起。”裴悬的声音传来。
    下一秒,两人目光交汇,宁欢呼吸一窒,静静地看着她。微风把眼中人吹得模糊了。
    ……是拒绝了啊。
    裴悬朝她微微笑了一下。
    从争吵之后,裴悬和宁欢的相处变得越发平淡,裴悬不会再故意欺负宁欢。交往模式的变化让宁欢感到奇怪,但她没多想,秉着以发展眼光看问题的准则一步一步走下去,直到高考结束。
    事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因为宁欢联系不上裴悬了。
    二十多天后,学校组织在酒店办毕业晚会。
    裴悬正在与周围同学谈笑。
    宁欢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她确信裴悬看到她了,只是有意避开了她的目光。
    怎么回事?
    不仅是目光的交汇,连靠近都不行。一旦宁欢作势要往那边走,裴悬就会自然地离远一些。
    宁欢心慌不已,感觉有什么在离她远去了。
    众人茶足饭饱,成绩放榜。
    宁欢查完成绩,结果比自己高估的总分低三分,还说得过去。她下意识要去找裴悬,可是裴悬已经离开会场。
    “宴会接近尾声,让我们举杯同庆三年同舟共济的同学情谊,为我们的未来干杯!祝愿大家都奔向美好未来!祝愿老师们身体健健万事如意!”
    宁欢踉跄着离开了会场。
    填志愿是件难事。姑父姑姑都没念过大学,表妹还在念初中,压根考虑不到大学。这也是件好事,因为宁欢有填志愿的自由。
    宁欢咬唇,鼓起勇气给裴悬发了条信息:你打算报哪里的大学呀?
    她不奢求裴悬回她哪个具体的大学,只要能有个地区就好……可惜消息和高考之后的无数条消息一样石沉大海。
    她失眠了,在床上辗转反侧,眼红红的。
    不回她,但是有空发朋友圈。不回她,但是有空给别的同学点赞。这是什么意思?
    疏远把宁欢折磨得快疯了……她原打算等自己从家庭的桎梏里逃出来后,以一个合适的自由人身份与她再有深入联系,可是已经没机会了。
    她这时候才意识到——现如今教育体系似乎的确是倾向公平的,公平地以成绩为标准把不同的人聚集到一处,仁慈地允许差别很大的人书写共同篇章,却也残忍地从开始就预兆了殊途的结局——即便人们往往事后才彻彻底底意识到,就像那句常被提到的话,人不能同时拥有青春和对青春的感受。
    宁欢捂住眼睛在被窝里掉眼泪。
    她和裴悬的故事也要像无数故事一样到此为止了。以后裴悬的人生将会顺风顺水风光无限,而自己会默默无闻地过完一生。
    也许不久之后,裴悬就把她删掉。
    也许不久之后,裴悬就把她忘记。
    ——裴悬真的很坏。
    宁欢抹去眼泪,她知道了,她知道裴悬为什么忽然开始疏远她——其实很早就有迹象在一点点地减少接触——她是想惩罚她,她是想要在这种时刻把高中最后阶段撑住她的信仰摧毁。
    可是裴悬也很好。裴悬大可以使性子绊她,变本加厉欺负她,却还是选择了让她把重心落至高考上。高考对裴悬来说是小事,对宁欢来说,却是人生的一座大山。
    宁欢难受得要命。她失去了一个对她很坏其实对她很好的人,她亲手放弃了人生中那道不一样的光然后固执地守在原地。
    不该的,不应该的,她当时合该和她走的,不该笃定事情以后都会变好的。
    为什么高考结束这个节骨眼就这么重要呢?她开始不断反思。大抵是因为自从她有了相对成熟的意识后,一直认定高考之后她的人生才真正开始。唯有高考之后,她才能有一定的经济条件独立。
    宁欢记不清她当时不和裴悬走的心理活动了,只记得自己最后留在了阴暗潮湿的地方看着裴悬摔门而出,心里无比渴望所谓的高考结束后解放的“自由”。
    然而,高考结束就证明她自由了吗?不是的。
    有的人在十三四岁就能站起身与权威据理力争,有的人在十八岁后还是唯唯诺诺。成年,或者说高考,从不意味着自由,拥有底气并且做出属于自己的决定才是。从敢于起身那一刻起,十三四岁的人就拥有了比十八岁的人更大的自由——也许世俗不认定的、却切切实实的无法能再被忽视的自由。
    宁欢啊,你为自己而活吗?
    她扪心自问,第一次觉得名字是如此刺耳与陌生。
    *
    离志愿截止填报还有四天,宁欢已经定好了初稿,发去给班主任看,班主任暂时没回。
    宁欢整日整夜在市图书馆做兼职,只为了多攒点钱。图书馆的工作简单,基本不用与人交流。
    只是最近特别撑不下去罢了。
    下班后,月色朦胧。
    不想回去。表妹因为一些事在家里吵得天翻地覆,令人头痛。
    循着夜色,她拐进一处小巷,在售货机前驻足。视线从矿泉水、果汁、碳酸饮料滑到下排的酒。在售的鸡尾酒4度不到,应该不至于喝醉。
    干脆试着喝喝看吧?就当给这平静的生活添加一些波澜。
    喝着像饮料,的的确确有酒味。
    不喜欢,下次不想喝了。
    她起身,头晕晕的,嘴里不舒服,去一旁公共卫生间漱口。看着镜面里反射出来的憔悴人像,宁欢鼻头一酸,忽地泪流满面。
    抹了一把脸,晕乎乎往外走。灯影摇摇,宁欢头低着努力辨认周围人的脚步以防止踩到。
    有人夺走了她手里剩下的酒……!
    “为什么喝酒?”
    好熟悉的声音啊。
    宁欢抬头,看见熟悉的脸后,眼泪又滚落,无声哭泣着。
    裴悬看着她醉醺醺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喉咙一紧。欺负她这么多日子,唯独这次哭得凶,看样子放长线钓大鱼的俗语是应验的。
    既然如此,姑且相信她长了记性,不会再想着做出叛离的事好了。但敢一个人偷偷摸摸喝酒,不知道哪里生的胆子。
    朝思暮想的人怎么会在眼前呢?宁欢伸手向没喝完的那罐酒,几乎扑倒了裴悬身上。
    是酒吧。难怪人会借酒消愁,原来是因为可以在醉意里得偿所愿。
    可是下一秒,攥着酒的人把易拉罐扔进垃圾桶。宁欢急得不行,怎么动都挣脱不了裴悬的怀抱。
    “还敢喝啊?”裴悬感觉好笑又好气,把人拉出巷子。夜已深了,街道上并无行人。
    来到停留的车边,裴悬说:“送你回家。”不管醉酒的人听不听得懂。
    回家?
    不要的。
    回家就再也见不到了。
    宁欢醉了后思维跳脱得快了,刚刚还千方百计想着从人怀里走开,现在只想往人怀里钻,越紧越好。
    夏夜闷热,随便动作就容易出汗。裴悬的腰腹被人环着磨蹭,热极。她被抵到车门上,无奈地稳着小哑巴的后脑勺。
    “知道你不想回去了,所以和我走吧。”
    裴悬由人蹭了一会儿,把她塞进车里。
    目的地:酒店。
    第二天醒来,宁欢撑着身子,脑雾了将近两分钟才回想起昨晚的事情,裴悬把醉酒的她送到了酒店来。她兀地精神,左顾右盼,只可惜房间除了她没有别人。
    大概是走了吧?宁欢沮丧不已。
    转念,想起什么,她拿起床头的手机。
    顶头的是与姑姑的聊天记录,昨晚裴悬模仿她的语气给姑姑发了报平安的消息,姑姑回复让她早点休息、注意安全。
    下一条是班主任。
    【班主任:志愿表还是填满为好,建议修改。】
    宁欢随意回了个ok的表情包。
    下一条是裴悬。
    裴悬给她发消息了!
    【裴悬:我在5603,你隔壁房间。醒了来找我。】
    宁欢匆匆洗漱好,拖着拖鞋走到了5603门前。刚刚的欣喜在门前减弱不少,忐忑不安逐渐占了上风。她害怕敲响这个门之后会面对到违背心愿的答案,那一定会重创她。
    可是如果连门都不敢敲那又算什么呢?
    宁欢深呼吸,决定要敲门。不论结果是什么,至少她不要再浑浑噩噩。
    不多时,门开了。
    裴悬让道给她进来。
    桌上已经摆好了热腾腾的早餐,裴悬给她拉椅子:“先吃饭吧。”
    过程中,裴悬又说:“你的志愿表给我看看。”
    宁欢将手机递去,惴惴地观摩着裴悬的动作。那双好看的手划着屏幕。
    “填的没什么问题。”裴悬把手机还给她,慢条斯理地舀起一勺粥,“当然,像班主任说的一样,填满比较好。”
    这不是宁欢想要的答案。她当然也知道自己填得没什么问题,但关键是,她想知道裴悬去哪所大学,或者说,哪个城市。
    裴悬看着她脸上的神情变来变去,忍不住笑了。这小哑巴真的禁不住一点事,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能压倒她。
    好罢,不逗她了。
    “我刚说的‘你填的没什么问题’这句话,我的意思是,首先你填的表对自己负责了,其次,我们很有可能在一个地方念大学。这纯粹是缘分。”裴悬给她分析。
    宁欢怔怔看她,心脏扑通扑通地跳。
    活过来了。
    “我承认前一段时间我的疏忽是不对的。但这绝对不是故意要欺负你一类……我只是希望你能明白,你其实可以活得更自在一些。”裴悬注视着她,“不用考虑太多,也不用想得太远。”
    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你,我能做你的路,不论是进路还是退路。”
    裴悬没什么感情经历,说出这番话对她来说也是一个挑战。
    她停顿一瞬,继续说:“我的决定我自己会负责,而你只需要为你自己而抉择——所以,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她有十足把握宁欢会同意,实则宁欢也的确答应了,因为她十分迅速地从位子上站起去抱她。
    交颈的刹那,喜悦之感仿佛就此融通。裴悬不自禁发出如愿以偿的喟叹。
    ——小哑巴啊,欢迎来到我的世界。但是你要记住一点,既然来了,无论什么原因都走不了了。
    她托着她的头,感受到怀中人因喜悦而不止的战栗后,低声安抚-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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