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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靖安先生乃是当世大儒,想要拜在他名下的优秀子弟不知凡几,且不说魏呈的出身,他的才学还没到靖安先生破格收入门下的地步。
    魏呈看出她的疑惑,道:“说起来,这一切还要感谢裴驸马。”
    谢柔嘉不明白,“何意?”
    魏呈抿了一口茶,一脸郑重道:“当年,是裴驸马将卖身契还给我,替我脱了贱籍,并举荐我去靖安先生门下读书。靖安先生看在他的面子上,才勉强收下我。”
    谢柔嘉手一抖,杯子里的茶水洒出来。
    魏呈忙拿帕子要替她擦拭,却被她不着痕迹地躲开。
    一向善于察言观色的魏呈愣了一下,收回自己的手,与她说起当年之事。
    那一年在葵姐酒馆,裴季泽找到魏呈时,魏呈以为对方必定是要杀他。
    毕竟,一个男人又怎会容忍自己的妻子有旁的男人。
    而凭着对方的地位,杀他就如同捏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
    魏呈当时害怕极了,正思考怎样脱身,谁知对方只是将卖身契还给他。将他手上那串紫红色檀木手串换回去。并告诉他,若是自己愿意,对方愿意举荐他去读书。
    接下来不用魏呈说,谢柔嘉也明白,魏呈选了最有利于自己的那条路。
    魏呈思及当日情景,无限感慨,“那时,我终于明白殿下为何那样喜欢他。那样的男子,当真叫人自惭形秽。”
    谢柔嘉出神地望着窗外。
    直到一盏茶吃完,她起身告辞。
    行至一楼时,魏呈追出去,“其实我一直在想,但凡殿下当时待我一分真心,我必定要为殿下赴汤蹈火。可我心里明白,我于殿下而言,连他的替身都算不上。这世上,即便是一模一样的面孔,也无法代替那个人。”
    谢柔嘉顿了片刻,头也不回地离去。
    回到府中时,文鸢迎上前来,见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问道:“公主这是怎么了?”
    谢柔嘉微眯着眼睛,道:“太阳太大,刺得我眼睛疼。”
    今日是阴天,哪里来的太阳。
    文鸢知晓她定然是外头遇见与驸马有关的事情,也没有再多问,道:“不如奴婢扶您去榻上躺一会儿?”
    谢柔嘉应了声“好”。
    文鸢扶着她在榻上坐下,又替她脱了鞋子,在她身旁坐下,轻声道:“奴婢在这儿守着您。”
    谢柔嘉应了声“好”,眼睛却望着雕梁画柱的屋顶。
    片刻后,道:“我想要回家瞧一瞧。”
    这个家,自然指的是驸马府。
    自裴季泽走后,她一次都没有回去过,甚至每回马车经过那儿,都要绕道走。
    文鸢不明白她怎突然想要去瞧瞧,可也没有多问,即刻命人去备马车。
    半个时辰后,马车在裴府门前停下。
    守门的人一见是她来,忙去通知主人。
    一刻钟的功夫,裴夫人亲自迎出门来。
    自江南一别,谢柔嘉还是头一回见到裴夫人。
    不过短短一年的功夫,她像是比之从前老了四五岁。
    原本她以为裴夫人心里定然十分怨恨自己,谁知裴夫人待她倒一如从前。
    两人寒暄几句后,谢柔嘉道:“我想回去瞧瞧。”
    裴夫人忙领着她回敬亭轩。
    敬亭轩还是一如既往,打扫的极其干净。
    因为还在丧期,满目皆白,唯有院中那棵大榕树上挂着五颜六色的花灯。
    裴夫人道:“妾身原本想要叫人摘下来,可阿旻却硬要留下,说是三郎瞧见心里会高兴。”
    谢柔嘉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着树上的花灯。半晌,问:“阿家,为何要待我这样好?阿家,难道不恨我吗?”
    裴家因为她,折损了最优秀的子弟。
    裴家的人应该恨她入骨才是,不该待她这样好。
    裴夫人愣了一下,眼泪再次滚落眼眶。
    她忙拿帕子拭干净眼角的泪,哽咽,“公主一定是在想,三郎不是妾身的亲生子,又无阿旻那样亲自抚育的情感,所以妾身待三郎,不如阿旻亲厚。”
    谢柔嘉想起当日在鄂州时,裴季泽高烧时不断叫“阿娘”的情景,一时没有言语。
    裴夫人接着道:“妾身嫁进裴家时,姐姐刚走没多久,阿旻也不过一个多月。最初,妾身心里是有怨的。毕竟,当时那种境况,就连婚礼都是草率匆忙的。而且很长一段时间里,老爷他沉浸在失去姐姐的悲伤之中,那段时日,家里唯一肯与我亲近的就是三郎。”
    “后来成婚时间久了,妾身与你阿翁的感情越来越好,阿旻也越发依赖妾身,再加上又有了阿念,三郎反倒待妾身尊敬有余,而亲昵不足。那时妾身才明白,他一开始待妾身亲近,只是怕妾身不适应这个家,三郎那个人,总是能够恰到好处的照顾旁人的感受,这天底下,没有比他更好的孩子。只可惜,却无人真正走到他心里去。”
    “后来我们举家搬到长安,他认识了公主,变了许多。有一回,他同妾身说,公主说要嫁给他为妻。他说,他不知该不该答应。自从姐姐去世后,妾身从未见过他那么高兴,妾身心里也为他感到高兴。只可惜世事无常,他不知怎么就在公主的及笄礼上拒婚,妾身始终不明白如此,也曾问过他,他什么也没说。整个人打从那以后,变得愈发消沉。”
    “他与公主成婚的前几日,特地来找妾身。他说,皇后与圣人感情不大好,平日里待公主不够亲近,以至于公主自幼不大懂得与人相处,但是公主的心地极好。若是可以,请妾身帮忙多照顾一二,毕竟,他一男子总不好成日里待在后宅,总有顾不到的地方。妾身当时心里很犹豫,毕竟公主的名声实在是不怎么好。更何况,妾身也不是三郎的亲生母亲,恐怕更加不好做。可他十几年来头一回拜托托妾身,妾身心里总想要帮帮他。再加上他与妾身说了许多公主的事情。公主的喜好,公主的脾性,从他口中说出来的公主,不过是有些小脾气的小姑娘,与妾身的阿念,好像也没什么区别,实在与传闻中那个骄纵跋扈的金枝玉叶相径庭……”
    “他很肯定地说,妾身与公主相处久了,一定会喜欢公主……”
    “他还说,公主她最讨厌过节,不喜欢冰冷的宴会,公主最喜欢的就是一家人和和睦睦……”
    裴夫人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临走前,道:“逝者已逝,公主要向前看,若是三郎还在,定然也希望公主过得好。”
    裴夫人走后,谢柔嘉望着屋外已经暗沉下来的天,命人将院子里的花灯一盏盏点亮。
    这天夜里,她宿在敬亭轩。晚饭过后,阿念跑过来看她。
    快要一年未见,高出半个头的小姑娘还是跟从前一样,一瞧见她十分地高兴,有说不完的话。
    谢柔嘉将她抱在怀里,静静地听她说家里的事情。
    比如,裴少旻快要成婚,娶的仍是从前沈家的小姐。
    她叽叽喳喳说了一大堆,末了,问:“公主嫂嫂,三哥哥还会回来吗?他故事都还未讲完。”
    谢柔嘉没有回答她。
    她想裴季泽那个人坏得很,每回讲故事都只讲一半,害得她到现在都不知晓结局。
    阿念突然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把脸埋在她颈窝,哽咽,“阿念很想他。”
    泪水打湿了谢柔嘉的颈窝,从来都不擅长哄人的女子伸手抚摸着她柔软的发丝,轻声道:“也许会回来。你三哥哥一向说话算话,最好了。”
    怀里的小姑娘先是小声抽噎着,而后嚎嚎大哭起来。
    直到阿念在谢柔嘉怀里哭睡着,裴少旻过来寻人。
    谢柔嘉把阿念递给他。
    他接过来抱在怀里却没有立刻走,而是在那儿坐了许久才离开。
    谢柔嘉起身回了屋子,躺在窗前的那张榻上,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向院子。瞧着瞧着,仿佛间,石桌旁坐着一眉目若雪的美貌郎君。
    他回过头来望着她,淡淡一笑,那对含情眸眼波流转,摄人心魂。
    谢柔嘉忙起身去瞧,院子里空无一人,只有孤零零的花灯陪着她。
    这天夜里,谢柔嘉一夜未眠,坐窗前榻上看了一夜的星星,翌日一早,对文鸢道:“我想去江南走一走。”
    *
    谢柔嘉到江南时,正值盛夏时节,江南风景如画。
    她先是去了鄂州城内的柿子巷。
    原本以为那栋房子已经被租赁进去,谁知一个熟悉的仆人从里头走出来。
    正是原先从姑苏带过去的。
    他没想到谢柔嘉会来,忙将她迎进去。
    谢柔嘉打量着院子,这里似乎一切都没有变,就连书房里的书都还保留原样。
    谢柔嘉从中抽出一本书,打开一看,上头全部是裴季泽留下的批注。
    立在一旁的仆人道:“公子离开时说公主很喜欢这里,兴许哪一日还要回来,所以命老奴守在此处。只是没想到,公子他……”说着说着抹起眼泪来。
    谢柔嘉在书房内呆坐片刻后,起身回了二楼卧房。
    一推开窗户,就能瞧见一条河,此刻已是傍晚,暮色笼罩着河岸。
    谢柔嘉闭上眼睛,听着河对岸的说话声,像是回到从前。
    仿佛一切都没有变,只不过少了一个人。
    她睡得迷迷糊,竟瞧见靠窗的榻上坐着一个人。
    忙坐起身来,径直走到榻上,伏在他膝上。
    他伸手抚摸着她冰凉的青丝,柔声问道:“怎不睡了?”
    她道:“我腿疼。”
    他一边伸手替她揉着腿,一边道:“我在这儿守着,柔柔先睡吧。”
    她道了一声“好”,乖乖地阖上眼睫。
    再次睁开眼睛,窗外已经天光大亮,谢柔嘉发现自己躺在榻上,身旁空无一人,只有儿茶蜷缩在身旁。
    谢柔嘉在鄂州待了几日,又去了姑苏。
    不过她并未去裴府,而是直接去了庄园里。
    裴温去后,只有原先服侍他的老仆与檀阳先生住在这儿。
    庄园里守着的老仆大抵没想到她会来,十分地意外。
    檀阳先生像是知晓她一定会回来此处,仍是如从前那般,笑呵呵地问道:“小裴媳妇儿,你回来了?”
    自裴季泽去世后,一滴眼泪都没有掉过的谢柔嘉,听到这句称呼,怔了一下,泪流满面。
    这世上已经没有裴季泽,她再也做不了他媳妇儿。
    谢柔嘉大约在庄园里大约住了月余,每日不是去药庐同檀阳先生学习医术,就是带着儿茶在庄园里散步,或是后山那一片漫山遍野的芍药花海里发呆,日子倒也怡然自得。
    裴温当时为心上人所种的芍药正是花期,漫山遍野都是,就连微风里都带着醉人的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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