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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柔嘉转过头,看了一眼正在抹眼泪的文鸢与黛黛,“你们哭什么?裴季泽,她们在哭什么?”
    裴季泽捧着她的脸,嗓音沙哑,“柔柔,你别这样。”
    “别碰我!”
    眼神绝望的少女一把推开他,“你这个杀人凶手!”
    “柔柔,不是我!”
    裴季泽想要靠近,却又不敢靠近她。
    “不是你是谁?”
    她眼里的泪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一串串砸落在地板上,“若不是你,你如何解释自己恰巧出现在那儿,手里恰巧拿着一把弓弩对着阿昭?”
    裴季泽解释,“庄园里传来消息,有人劫走了阿暖。我一路追着贼人过去,待我到时,卫九已经如此。”
    “整个姑苏都是你的地盘,又有谁胆敢在你的庄园里动你的人。更何况阿暖那么小,眼睛又瞧不见,贼人掳她做什么?”
    裴季泽说出自己的猜测,“应是楚玉将她骗出府去。”
    “裴季泽,她千方百计带着阿暖过来姑苏寻你,你如今却说她将阿暖带走了?”
    她的眼神如同利刃一般,“裴季泽,那你说说看,她这么做图什么?”
    裴季泽答不出。
    他道:“我已经命人在找寻她母女二人的下落,只要把人找到,一切就能水落石出,柔柔,你信我。”
    谢柔嘉却懒得理他,擦干脸上的眼泪,即刻命阿奴聚集所有的部曲寻人。
    才到悬崖边上,远远地就瞧见崖底有无数亮光移动,正是裴季泽派来寻人的部曲。
    马儿才停下,谢柔嘉不管不顾地翻身下马,从其中一个部曲手中夺过火把,叫人领着她下去。
    她从黑夜找到白天,又从白天找到黑夜,那对养尊处优的纤纤玉指因为翻找草丛与攀岩,磨得血迹斑斑。
    平日里有些任性妄为的少女平静地用饭,平静地吩咐人将所有可能藏人的地方翻找一遍,到了夜里,平静地崖底的山洞里睡觉。
    怀里紧紧抱着卫昭的那柄剑。
    裴季泽自始自终都不曾劝过她一句,动用所有的人马陪着她一块找。
    可是半个月过去,那片悬崖被翻个遍,除却卫昭的配剑,与几缕衣物的碎片外,没有寻到任何的踪迹。
    尸骨无存。
    这日傍晚,在外风餐露宿了半月,面色苍白若雪的少女突然道:“不用找了。”
    所有人都停下,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扬起雪白的下巴,眯着眼睛看着阴沉沉的天,重复,“不用再找了。”
    说完这句话,在众人诧异的眼神里,抱着那柄未离过手的剑头也不回地离去。
    回到庄园后,谢柔嘉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任谁敲都不肯开门。
    裴季泽匆匆赶来时,文鸢与黛黛忙迎上前去。
    文鸢哽咽,“公主她怎么都不肯出来。”
    裴季泽绕到窗子,徒手将窗户拆了,翻进屋子,却见只着了里衣,披头散发的女子抱膝坐在地板上,手里捧着卫昭临死前想要递给她的锦盒。
    里头搁着一朵风干的鹅黄色蒲公英与一只五彩斑斓的蝴蝶。
    上头的血迹已经干涸。
    裴季泽走到她跟前,跪坐在她跟前,嗓音沙哑,“柔柔,你别这样。”
    手指血迹斑斑的少女轻声道:“我从朔方回来的那日,他问我,能不能别走。我骗他说,我很快就回去,可我却食言了。他没生我的气,我成婚时,还特地跑回来给我送嫁。后来我来江南,又哄他,等我在江南待满一年,就同他去朔方。可后来我又反悔了。”
    “他从前总说,无论我在何处,每一年他都会为我庆贺生辰,一直陪我到九十九。结果这一回,他却食言了。”
    “他今年刚满二十一,还欠我七十八年。”
    从今往后,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人千里夜奔,只为对她说一句:妹妹,生辰快乐。
    心里疼到极致的少女用血迹斑斑的手指扣着地板,指尖从中断裂,鲜血流得到处都是。
    裴季泽想要为她包扎伤口,指尖才触及她的手臂,就听她尖叫一声:“别脏了我的手!”
    那双洁白似玉的大手僵在半空。
    她抬起泛红的眼睛望着他,“其实前些日子我总是在想,我究竟能原谅你多少回。无论是你在我的及笄礼上拒婚,还是背着我偷偷养了一个女儿都好。只要再给我一些时间,你再多哄哄我。我想,我总能原谅你。”
    “总能原谅的。”
    “阿昭那样无辜可怜,小的时候旁人总欺负他,骂他是野种。好不容易长大,躲到没人嫌弃他的朔方去,清静的日子没过几年,如今,却被我夫君杀了。”
    “阿昭,他究竟做错了什么,你要对他下此毒手?要他尸骨无存?”
    “柔柔,真不是我,”双眸通红的男人哽着嗓子解释,“我确实嫉妒柔柔待他好,更加不想柔柔同他离开,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他死。”
    “你到了现在还在狡辩!”
    谢柔嘉将一叠沾了血的书信递到他面前,“那你如何解释,我写给阿昭的信出现在你的书房里?你敢说你没叫人拦截我的往来信件?”
    不待他说话,她又将一张拓有裴氏家徽的纸递到他面前,“你又如何解释,死的那些人,除却阿昭带来的人以外,全部都是你私养的部曲?难道这一切都是巧合吗?”
    “我的确有叫人拦截过柔柔信件,可我事后又叫人将那些信件送去朔方。”他试图握她的手,“那日我赶到悬崖,也遭到暗箭伏击,部曲是为救我而死。柔柔,你信我,好不好?”
    可这一回任凭他如何解释,她只肯相信自己眼睛瞧见的,再也不肯信他半句。
    *
    谢柔嘉不吃不喝在屋子里待了三日。
    第四日一大早,她将这段日子所能寻到的有关卫昭的东西收在一个檀香匣子里。
    待收拾的妥当后,吩咐文鸢,“去叫他准备一副金丝楠木棺椁,我要带阿昭回家。”
    这种上等棺木一般都是富贵人家提前定制,临时哪里找得到。
    可文鸢瞧她那副模样,哪里敢多嘴,忙去见裴季泽。
    裴季泽沉默片刻,道:“我这就命人去寻,劳烦姑姑好好照顾她。”
    文鸢应了声“好”,匆匆回去复命。
    次日晌午,一具上等的金丝楠木棺椁送入庄园里。
    谢柔嘉那个匣子小心翼翼地搁进去,命人封好棺,着人准备回长安的事宜。
    得知她要回长安的裴季泽一句话也未多言,命人打点好一切。
    *
    谢柔嘉离开姑苏那日,恰逢雨天。
    裴季泽跟在送葬的队伍后头,将她一路送到码头。
    临上船前,一袭素服,清冷若雪的女子望着裴季泽,神色极为平静,可说出来的话如同刀子一般插进他心里。
    她轻抚着鬓边簪着的一朵白绒花,轻声道:“裴季泽,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那日,死的怎么不是你。”
    丢下这么一句话,她看也未看红了眼眶的男人一眼,转身上了船。
    船员收了锚,船只朝着长安的方向顺流而下,船上的那抹白色身影入了船舱,一眼也不曾回头。
    一袭玄衣的男人将自己站成了一把笔直锋利的刀。
    他凝望着烟波飘渺的江面上被凄迷烟雨笼罩的船只,任由冰凉刺骨的雨水敲打在自己身上,直至船只化作江面的一滴墨都不肯离去。
    *
    谢柔嘉扶灵回长安时,已是夏末初秋的季节,朱雀大街道路两旁的梧桐树已微微泛黄,落黄铺满大街。
    她抱剑端坐在马背上,沿途一路看过去,长安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有她与卫昭玩闹过的痕迹。
    文鸢见她一路朝着公主府的方向去,以为她迷糊了,提醒,“公主,靖王府不往这个方向。”
    “谁说我要去靖王府!”
    一袭素白衣裳的女子轻抚着怀里冰凉的剑,低声道:“阿昭,我知晓你不愿意孤零零地待在靖王府。我带你去我府上。这回,你想住多久住多久。”
    文鸢见她竟要将卫昭的棺木送入公主府,忙制止她,“公主这样做实在不妥。”
    且不说他是亲王的身份,即便不是,他名义上还是卫家子弟。
    明面上,两人没有半点关系,公主为他披麻戴孝已是不妥。
    如今他的棺木怎能停放在公主府里,公主又要以什么名义替他办丧事!
    “不妥?怎么个不妥法?”
    眼里沁出泪光的女子望着文鸢,“公主府是本宫的,本宫愿意抬谁进去就抬谁进去,愿意给谁办丧事就给谁办丧事!”
    文鸢还欲再劝,可她哪里听得进去。
    待队伍在府门口停下后,她执意叫人开了大门,将棺木抬进去,命管家执幡办丧事。
    卫昭乃是朔方节度使,为避免引起动乱,此处扶灵回长安,乃是秘密而行,只有少数人知晓卫昭已经不再人世。
    管家根本不知晓死的是谁,只瞧着自家主子伤心到极点,连忙派人去准备。
    谢柔嘉安排停当后,乘坐马车入宫面见圣人。
    她入宫时,晌午已经过了。
    午睡刚起,正在吃茶的天子谢翊听闻她竟从江南回来,即刻叫人请她进来。
    俄顷,一袭素衣的谢柔嘉入内。
    天子难打量着眼前快要一年未见,清减许多的女儿,眸光落在她鬓发间簪着的一朵白绒花上,惊诧,“你在为谁守孝?”
    谢柔嘉哽咽,“阿昭。”
    天子闻言,手里的茶盏掉在地上,茶水溅了一地。
    他难以置信,“你在说什么?什么叫阿昭死了?”
    话音刚落,内殿听到动静的江贵妃疾步走出来。
    尚来不及梳妆的美貌女子上前一把抓住谢柔嘉的胳膊,“你在胡说什么?你怎可这样恶毒地诅咒我的儿子!”
    尖锐的指甲搁着衣物扎进谢柔嘉的胳膊里,可她浑然不觉得疼,只恨不得她扎得再深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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