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像是被惊动的幼兔,下意识地缩了一下,颤着声细声细气回答,“……识、识得几个。”
然而这美人惊慌、充斥着破碎美感的一幕仍不能让他哥有丝毫触动。
谈自非听完这话就果断:“晋州学堂还缺老师,你去那里吧。”
……
就这样,谈自非心满意足地结束了这场临时触发的[人才事件]。
感谢幽州的大手笔人才输送,虽然素质参差不齐,但是这年头只要识字就是高级劳动力了,有点技术更是牛逼。
旁边目睹了全程的郭旭表情都木了。
他只是在想一个问题:事情到底为什么会发展成现在这样子?
这事的最初还是从茹夫人开始……
乱世之中最要紧的还是武力水平,他哥接手了奎县以后,立刻着手训练武装力量,在极短的时间就拿到了一支规模不大,但是素质很说得过去的军队,再加上他哥那战无不胜的军事素养,以一县之地占据整个晋州几乎没费什么力气。等晋州本地的大族意识到的时候,他哥已经脱离了“潜力股”的范畴,成了一个必须结交的重要人物,茹夫人就是这时候被送到他哥跟前的——茹家家主的亲妹妹,未来在史书上留下一笔的女性代表人物。史载这位茹夫人远嫁云州,后云州州府酝城遭敌军围困,这位茹夫人亲自披甲上阵、代夫守城数月,直至援军到来。
而那时候郭旭这边的情况是,他哥虽然打下了地盘,但是因为势力扩张太快、手底下没什么能用的人才。虽然他哥本人是一个人能当十个用的人形ai,但是也不能所有事儿都他哥亲自上。这么一个历史名人撞到眼前,郭旭当即明戳戳地暗示了一下他哥:用人不要太局限于性别。
郭旭不太知道事情的具体是怎么样的,反正等茹家和他哥谈完之后,本来的亲事没了,茹夫人成了他哥的下属。这个“夫人”也没什么别的意思,是和“先生”差不多的尊称。
世家大族并不是傻子,他们要的只是保证自己在晋州一如既往的话语权,既然这样,到底是联姻还是当下属没什么区别。甚至后者还更令人安心些,毕竟乱世之中抛妻弃子实在太常见了,茹家只是在晋州本地有些影响力,看这位年轻的州牧如此摧枯拉朽之势拿下晋州就知后者的眼光不仅局限于这一州之地上,那么到时候茹夫人是否要退位让贤还未可知。
但是为人臣属却不同,对于一方势力主人,许多时候是连亲儿子都可以扔,也要保住人才——毕竟儿子没有了还可以再生,但是人才却是东山再起的资本。
茹家对茹夫人有信心。
茹夫人也不愧是在男权社会青史留名的女人,她虽然因为守城之战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但是本人真正擅长的其实在于内政——就是那种每个造反势力发展过程中,不显山不漏水,但是绝对不可以缺少的重要人物。
郭旭怀疑就是因为他哥手气超欧地第一把就抽出了一张ssr,之后成了惯性思维,一旦有人打算往他后院塞人,第一反应就是安排工作。可偏偏在这个人均胎教肄业的文盲大背景下,他哥这做法还不能算错,毕竟能送到他哥跟前的美人最起码识字,再有点特长、那就更不得了了,四舍五入一下,起码是个博士毕业生啊!
郭旭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哥在一路跑歪的道路上越走越远,现在已经快要拉不回来了。
郭旭痛心疾首:不行!学堂得继续扩大规模!不能仅仅局限于晋州城内!!
先定个小目标,识字率基本普及。
这个认得字就已经是高知的时代真的够了!
还有,哥你多少清醒一点,人家真的不是被送来给你打工的啊!
第70章 战乱世界16
郭旭从谈自非那边离开后, 路上遇到了廖阵,后者打量了两眼郭旭的表情,一点都不意外地问了一句, “主公又没有留人?”
郭旭面色沉重地点头。
反倒是廖阵像是不以为意的样子, 只是问:“那小公子呢?可有中意的?”
郭旭一脚踩歪,差点跌到坑里去。
他还以为之前廖阵只是说说呢, 没想到这人居然来真的!
他僵硬转头,清了清嗓子,干巴巴道:“我年纪还小呢,廖先生说笑了。”
——你这样可是犯罪!!
廖阵像是轻轻叹了一声, “再等两年……”
郭旭:?!
疯了吗?为什么他都穿越了,还要面临催婚?!
催婚一个十几岁的未成年不觉得离谱吗?要催也该催他哥去啊!!
廖阵看了少年这直白到写在脸上的表情,忍不住莞尔:这一点倒是同他兄长不同,这位小公子还是有的磨呢。
廖阵不担心主公子嗣问题的原因也很简单:主公已经有继承人了。
虽说自古以来的传统都是父子相传,乱世之中最多的却是“兄终弟及”,幼主是守不住家业的, 更可能的是被部将夺权,这么一来有没有儿子倒成了主公私事, 他们属下并不好过度过问。主公大抵是担心日后出现儿子同幼弟争权的血脉相残局面, 才从根本上绝此可能。
至于兄弟俩不同的姓氏,廖阵倒是没放在心上,毕竟没猜错的话,“谈”也并非主公原本姓氏。兄弟异姓,若是他日大事落败,小公子说不得也能借此保住一条性命。
这为兄之心,果真拳拳。
就是不知小公子是否领会到了……
郭旭要是知道廖阵的想法,大概说上一句“你想太多, 我不过是个替身罢了”,但是这会不知内情的他只被廖阵的眼神看得浑身发毛,再想想对方刚才在法律边缘大鹏展翅的危险话语,他顿时不敢留在原地了,连忙道:“我突然想起来,工程部那边还有点问题,已经催了我好几天了,我就不陪廖先生了。”——告辞!
廖阵看着少年逃也似的仓皇离去的背影,忍不住摇头失笑,但是想起对方所说的“工程部”又陷入思考。
廖阵站在街角眺望了一阵儿,观察着这繁华晋州城的一隅。
在穆室王朝南迁之前,这个晋州城已经几度战乱、民生凋敝,可是这才仅仅三年时间,此地就已经天翻地覆。如今站在城池之中,全感受不到曾经战乱的阴影,更别提许许多多此前见也没见、但却着实有用的新奇东西。
廖阵禁不住想起了那位彭壮士的所言:……小神仙?
这位小公子总能拿出些见所未见、闻所未闻新鲜事物,确实像是世外之人,但是接触之后就会发现,兄长身上的神性才更重一些。
是人就会有弱点、有欲望,但是这位主公却不然,他完完全全像是为了平定天下而生,没有一点个人私欲。
有这样的人当主公当然是极好的,但是从私人的角度而言,廖阵却觉出些可怕来:这样无欲无求的人是真实存在的吗?
远处的钟鼓楼定鼓声响,撞钟的声音告知着时刻,廖阵下意识默数着次数,不由恍然:到了下工的时刻了。
果然,不消一会儿,街上便热闹起来。
摊贩卖力吆喝着招呼工坊出来的人,这晋州城内,家里出一个人去做工就足够养活一家老小了,这些工人多半手里有些闲钱,都是大主顾,自然很得摊贩喜欢。
偶尔也有一两个穿着学子服的少年穿梭其中,拿着长辈给的几枚铜钱在小摊附近徘徊着。却有人不幸被正下工的爹娘逮了个正着。
妇人的声音洪亮:“好啊,刘大驴!我说你奶怎么说你日日都回去这么晚,原来在这儿遛啊!!”
被拎着耳朵的少年嘶嘶地吸气,但仍旧大声辩驳,“刘达!!我有大名叫刘达,娘您别老大驴大驴得叫、同窗都笑我呢!”
妇人不为所动,“他们笑的是名字吗?笑的是你考倒数!你娘我在织造局里月月都是优秀员工,怎么生出你这么个糟心儿子?!!”
少年显然对此很有应对经验,立刻大声:“像爹,我像爹!”
落后一步、还停留在先前儿子徘徊的摊位前的中年男人顿了一下,默默收起了正准备掏铜钱的手,快步跟上了自家媳妇。
刘大驴还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仍旧大声辩驳着,力图证明不是他不学好、而是他学不好。
廖阵思及自己当年游学之艰难,不由在心底叹息一声,也不知是叹办了这晋州学堂的主公,还是叹这些学堂里的学子。
他置身于这繁华的市井烟火,听着这一家人闹闹腾腾的声音渐渐远去。
中原大地已满是战乱疮痍,可是这晋州却分明是一副安居乐业的世外桃源之景。
思及方才那莫名忧心,廖阵忍不住失笑摇头。
说不定真的是上苍怜人世之苦,才派下仙神救此乱世。既是如此,像他这等凡人又多余去忧虑什么呢?
*
晋州休养生息这么些年,早就打算动一动了。贺楼氏的来袭确实在意料之外,但是并不影响晋州原本的计划。
当年秋天谈自非就带兵东进齐州。
齐州太守戴定业也曾是当世名将,带兵平叛过淮西叛乱、又曾北上抗击过胡人,最终被封至镇守一方,但自从穆室南迁、将北方大地拱手让人,这位被抛在齐州的穆臣也失去了支撑,开始在自己的地盘上大肆盘剥百姓、蓄养家仆奴婢,整日饮酒作乐、军政之事一概不问,一副彻底醉生梦死的摆烂状态。
晋州的袭击到底让这位老太守从梦中惊醒,重新披挂上阵,只是被酒精麻痹的大脑早就不支持他作出清醒的战略决策,酒色掏空的身子也无从适应艰苦的行军条件,在几次昏招迭出之后,这位昔日名将病死在了行军途中。
齐州兵本来就因为接连的败仗士气低迷,如今主将一死,军心彻底溃散,任由其余将领使尽手段、也没法组织出有效的防御,晋州军就这么长驱直入地深入了齐州腹地,围于主城之外。
围到了第三日,紧闭的城门从内打开,前齐州太守的长子缟衣素服出城祈降。
只是这位新太守看见城外之人后,却不由愣了一下。
这迟疑的动作被当成有诈,谈自非身边的亲卫连忙往前,有几个都已经抽刀出鞘。
戴智见此状况终于回神,拜伏于地,恭敬:“戴氏蒙受皇恩,镇守一方,却不修德行……”
话中大意:我们戴家在齐州干得不好,惹得老天震怒,晋州这次出兵是正当的、遵循天意的,我们戴家正应该顺从天意、退位让贤。
晋州这次出的是急兵奇袭、才在一开始连占好几座城池,这种打仗方法当然不可能事先找什么冠冕堂皇的借口。但是没关系,等打赢了,战败方自然会为你找出兵的理由,就如同现在,晋州兵就成了“替天行道”的正义之师。
谈自非一点儿也没有心理障碍地接受了这个说法,亲自上前搀扶起了戴智。
因为戴智先前的迟疑,周遭的亲卫这会儿正全神戒备,一旦发现异动,随时准备冲上前去一刀把人砍了。
在这样的注视下,戴智简直满身冷汗,但他到底还惦记着心底的那点疑虑,被扶起之后,不确定地轻声,“久常?”
谈自非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一直到系统提醒,才想起这是原主的字。
杨恒,字久常。
谈自非:所以这位是原主的旧相识?
谈自非脸色不变地回了一句“戴兄”,同时飞快检索原主记忆,松了口气地发现两人的关系处于“几面之缘”“认识但是并不熟”的状况。
也确实如此,戴智听得这话,连声惶恐:“怎敢当公如此称呼?”
谈自非从善如流地叫了字,“德卿。”
既然是投降,接下来接手齐州事务就有人配合了。鉴于前齐州太守那不管不顾的摆烂状态,谈自非早就有了接手一个烂摊子的心理准备,但是实际情况倒是比他预料的好上不少:虽然也是“烂成一坨翔”和“烂成一坨好看点的翔”的区别。
戴智见状,苦笑:“父亲他自三年前便无心于此,我虽勉力支撑,但终究资质平庸。”
对方交兵交权都相当配合,连系统标记状态都迅速转变为绿名,谈自非自然是态度友好地安慰:“德卿不必妄自菲薄。”
戴智自然不会把这些安慰话当真。
事实上,他这会儿也颇感无所适从。
他虽认出了杨恒,但对方显然没有和他叙旧的意思,两人之间也没什么旧可叙,难不成谈谈洛城、谈谈杨家?前者几经波折,如今早已成了一片废墟,提起来也徒留伤感;而后者,就杨家那遭遇……他要是想死得快点,可以在对方面前提。
况且对方改名换姓,不以杨氏自居,这背后实是细思恐极。
已故杨公为文皇帝托孤重臣,纵然继位的这位实在荒唐,但是杨公亦是恪尽职守、时时上书劝谏,也正因此犯了天颜,阖族下狱待斩。直至遇胡夏南犯,一代名臣才殉城而亡,而非死于牢狱之中。这种听听都让人唏嘘的经历,杨恒作为杨家的长孙会不恨吗?但是他又能如何?起兵反穆,让祖父的一世忠贞之名化为泡影?
——谈、自、非。
戴智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心中生出恍悟:是过是非都是他自己一人之事,与杨家再无瓜葛。
(谈自非:……我觉得我爸妈起名的时候可能没想那么多。)
戴智想了很多,但最后也只能秉承着投降者的自觉,配合着谈自非接手齐州政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