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最疼爱这个外甥女,此刻听到,也慌了神,后悔不迭道:“早知如此,当初不如让这孩子嫁给阿屿,至少能躲过一劫,飞雁这孩子那么好那么年轻……”
谢泠屿想了想:“其实倒是有个法子,只是不知有没有用。”
“什么法子?”王氏抓住儿子的手。
谢泠舟看一眼崔寄梦,见她亦面露忧色,接过话:“□□皇帝在位时,曾有一条旧律,已定亲之女不受母家牵连,如今正值旧律新律并行之时,新律虽无此一条,但旧律并未完全废止,兴许可以一试,但需视情况而定,且如今时间紧急,若有意,需当即行动。”
罪不及已嫁之女是必然的,但眼下情形,显然成婚是来不及了,定亲虽也来不及,但定亲一事只要两家同意,自有说辞,这法子之所以少有人用,是因世人多趋利避害,女方家中若摊上罪名,多数人会借机解除婚约。
但谢泠屿对王飞雁本就有愧,如今情形,设法救人才是当务之急。
况且,当初因武卫大将军与崔家关系而动摇时,他曾深深鄙夷过自己,即便他对王飞雁无男女之情,但如今能不顾利弊得失救一个人,何尝不是他自我救赎的机会?
谢泠屿当即叫停马车:“无论如何,总得试一试。”
“我也去……”王氏忙拉住他,妻子儿子都去了,谢执自然也跟着去了,其余人等则继续回府。
谢府前,谢老夫人早已收到长子传信,正拄着手杖,在府门等候。老人满头华发被灯笼的光映成了暖黄的颜色,见马车缓缓归来,外孙女在长孙搀扶下下了马车,苍老眼眸中溢出热泪来。
一路上,崔寄梦都很平静,在见到外祖母时,心里好似有什么落了地,她疾步上前,扶住谢老夫人的手。
“外祖母,我回来了……”
一年前,她初到谢府,因误会外祖母不肯原谅母亲,又担心崔家落败不受谢家待见,见到外祖母时万分忐忑。
当时老人家对她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孩子,你总算回来了啊……”
正是那句话让她不再忐忑,如今一年多过去,不知不觉中,她已不再像从前那般总是患得患失,逐渐融入曾经让她望而却步的繁华京城。
偶尔也能抛却怯懦,勇敢一把,这些日子尤其今晚做出的决断,换做从前那个随波逐流的她,估计想都不敢想。
祖母走后,她曾经为再也无人等她归家而失落,如今不仅有人等她回家,问她“回来了?”她也能万分踏实,笃定这里就是她的家,道一声:“我回来了。”
谢老夫人抱住了她,像一年前那样痛哭失声:“孩子,这些日子让你受苦了啊……是外祖母没能护好你。”
崔寄梦亦哽咽了,紧紧抱住老人,摇了摇头:“外祖母别这般说,我没事,不仅如此,经此一事还历练了不少。”
“是啊,今日我等都被围困殿中,可是梦丫头乔装出宫搬来救兵。”谢蕴亦上前宽慰。
“是嘛!”谢老夫人纳罕道,哄孩子般,“咱们梦丫头可真是足智多谋,只可惜我不能亲眼看到!”
崔寄梦哄着老夫人:“那回头我和祖母细细说来,可好?”
谢老夫人连声道好,拍了拍她手背:“好孩子,你这些日子担惊受怕,今日又干了那样一番大事,可得好好歇息歇息,明日后日都不必请安了,养好精力,外祖母等着听你的故事!”
说着话到了前院的岔道口,老人拉过长孙,把崔寄梦推到他跟前:“好了,团哥儿快送梦丫头回去吧。”
谢泠舟顺势虚虚扶住她,“祖母好生歇息,孙儿和表妹先回了。”
此前谢泠舟将崔寄梦被胁迫的事告诉了谢老夫人及谢蕴,又有了今日之事,谢府其余人也都猜到她心里有苦衷。
三个月前谢老夫人本就有意撮合崔寄梦谢泠舟,在场几人见二人相处起来和睦自然,很快明白这事八成是妥了。
谢迎鸢收起因外祖家获罪而生的不安,刻意缓和氛围,笑道:“兴许过一阵就都得改口了呢!”
谢老夫人轻嗔:“表妹变长嫂,你到时候可就得听梦丫头的话了!”
直到走到杏林里,崔寄梦脸还是热的,正是四月盛春,杏林里的花开得热闹,园子一角零星点着几盏灯笼,昏暗朦胧,照得整片林子里像是落了一地的雪。
她悄悄勾住谢泠舟手指,望着一个岔路口:“初识时,好几次见你都是在杏林,你可知我当时想的是什么?”
谢泠舟还记得她做的那个梦,含着笑,眉梢轻挑:“我真好看?”
“那是第一眼的念头。”崔寄梦故作神秘停了下来,绕到他跟前,“后来我还想了别的,表兄猜猜?”
谢泠舟俯下身凑到她跟前,“表兄愚钝,猜不到。”
崔寄梦凑过去在他耳边轻声告诉他,本以为他又会像以前一样开玩笑说她目无尊长,可他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昏暗的光远不足以让她瞧清他神色,疑心他又在想什么坏主意,刚想逃,就被轻轻推到一旁的树干上。
谢泠舟将她圈在双臂和树干间,语气漫不经心,却让她的心怦怦乱跳。
“表妹有此愿望,我怎能不替你实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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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婚期
◎婚期定在六月初六◎
崔寄梦赧然望着他。
她只不过同他说那日在杏林扑蝶时, 她对准了蝴蝶却险些网住了他。那一刹,觉得他生得这般好看,会不会是蝴蝶变的精怪?
还是专引逗无知少女的那类。
说这些本来只是看表兄心事重重, 想开个玩笑逗逗他,怎知他竟想歪了, 还说什么让她如愿?
那点潜藏的坏心思让崔寄梦不由好奇, 他要如何引逗她, 但这可是在外头, 她轻推开他:“表兄……”
谢泠舟却未松开她, 借着昏暗的光细细打量她,目光是摸不着的,可是她却觉得脸上被什么东西一寸寸触摸过。
似乎在确认她一切安好。
正疑惑, 谢泠舟忽然俯下身,紧紧拥住了她,像在宫里偷偷见面时那般, 明明压抑着自己, 又像是要将他们揉成一体。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弄得呼吸一滞, 旋即双手用力环上他,两人都未说话。
分别三个多月, 他们总算可以肆无忌惮地拥抱彼此, 再不必数着时刻。
崔寄梦闭上眼,静静与他相拥, 忽而感觉肩窝落了一滴水, 她睁开眼, 抬头见上空杏花繁茂, “表兄, 是不是下雨了?”
谢泠舟依旧沉默地抱着她, 而后崔寄梦发觉颈窝又落了一滴水,这回她才发觉,那滴水,是温热的。
她稍稍顿了顿,眼眶也酸了起来。
谢泠舟轻声道:“方才在殿中,二皇子的人来报,称在湖边见到你的鞋子衣衫,正派人打捞,我险些以为你坠湖了。”
崔寄梦默了默,更紧地抱住他:“我没事,表兄,我没事的,我当时只是为了迷惑二皇子的人。”
他的话亦让她想起当初见到那带血香囊时的心情,逐渐哽咽:“我见到表兄的香囊时,也以为你出事了……”
谢泠舟松开她,就着微弱的光替她擦去眼角的泪,温声调笑:“傻孩子,明明是你安慰我,怎么反过来了?”
崔寄梦眼泪流得更凶了,说的话却让他啼笑皆非:“不碍事,那我俩一起哭吧,谁也别安慰谁了。”
他无可奈何地笑了,崔寄梦埋下头,在他肩头蹭了蹭,把眼泪擦干,随后再度抱紧了他:“表兄,我今夜随武卫将军入殿时,可是光彩夺目,叫你挪不开眼?”
谢泠舟又忍不住轻声笑了,指腹从她的眼尾轻轻拂过,沾上了一点湿意:“何止是如此?说是女菩萨降世、天女下凡普度众生也不为过。”
崔寄梦抿唇笑了笑,莞尔道:“虽说我猜送信是陛下一早安排好的,但若非我机敏,只怕不会那般顺利。”
她将今夜混入赐菜队伍出宫的事,无一遗漏地说给他听,说完邀功般问:“表兄你瞧瞧,我可算随机应变?”
谢泠舟掌心捧住她半边脸:“是,不止随机应变,还勇敢,兼一身正气。”
崔寄梦被他哄笑了,抱住他,声音低了下来:“我也担心,可一想到你们被困住了,想到你在等我,便无所畏惧。”
“可我很怕。”谢泠舟低下头,下巴顶着她头顶,他自幼要强,懂事后更是从未在人前承认自己有过恐惧,旁人都认为他无所畏惧、心如止水,就连他也在日复一日的肃己克欲中,被自己骗到了。
若换在一年前,发觉自己在害怕,他大概会心生耻辱。
然而如今谢泠舟只觉安心,他不过一介凡夫俗子,并非铜墙铁壁,刀枪不入。
他伸手在崔寄梦后背来回轻顺,像抚摸一只猫儿一样:“不在京城的那阵,没了共梦,我很不安,回京后得知你与二皇子定亲,第一个念头竟是,莫非这些时日你我不再共梦是因你喜欢上他了?”
崔寄梦忙澄清,又道:“其实梦不到表兄的时候,我也很害怕,怕你出事,怕没了梦境你对我就淡了。”
谢泠舟说不会:“梦境不过是个由头,我喜欢的是你的人,即便无梦,只要你来了谢府,时日一长,我还是会喜欢你。”
“我也是。”崔寄梦拥住他,抬头在昏暗中凝视他,“表兄,阿辞她,可是与你定过亲的江家姑娘?”
谢泠舟刚好想起此事,双手扶住她肩头,郑重道:“是,但我和她自幼便只有兄妹之谊,绝无男女之情,即便没遇到你,江家没出事,我和她也走不到一起。”
崔寄梦微叹,“我并未误会,就是心疼她,一路走来不容易。”
“如今江家沉冤得雪,她也算守得云开,待忙完后,我设法让你们见一面。”谢泠舟想到三殿下的催促,不禁头疼。
崔寄梦却以为他是在为别的事苦恼,笑着问:“表兄当初发现自己竟因一个女子吃味,是什么感受?”
他微滞,旋即无奈笑了:“你还是给表兄留些面子吧。”
两个人抱在一块,笑得肩膀微抖。
谢泠舟很快淡然如初:“我之前和祖母父亲说过你和二皇子定亲是被胁迫,他们答应待此间事了,为你我筹办婚事,婚期定在六月初六,表妹觉得如何?”
“六月初六?”
崔寄梦微讶,眼下是四月中旬,那岂不是还剩一个半月?一想到几十日后,他们就是夫妻了,又没来头地羞赧。
谢泠舟笑问:“怎么,不愿嫁?”
她忙摇头:“我只是不敢置信,六月初会不会太早了,来得及准备么?”
“不早。”谢泠舟很笃定,“一日不成婚,我一日不放心。”
想到这些时日的分离,崔寄梦心里亦是一阵钝痛,抱住他:“我也是。”
王中书入狱,中书省势必要乱一阵,谢泠舟稍后还要赶回衙署。他们相拥着在杏林深处厮磨片刻,直到唇舌发麻才分开。
宫变一事很快有了后续,王中书等人结党营私,于十年前陷害江虞两家,如今又教唆皇子图谋不轨,处斩立决。而王家因王二爷及时回头,与兄长撇清联系,并主动供出族中及朝中从犯,最终被判抄家,族中涉事者处斩刑,其余悉数流放。
至于王飞雁,因谢家二房称其与谢二郎已定亲,只差最后一项,长公主和崔寄梦入宫面圣时替她求情,最终按外嫁之女不从母族之罪处置。
眼下崔寄梦和长公主正在御书房,皇帝问她:“朕答应过你的赏赐,可想好了?”
崔寄梦跪在下方,那日回去后,她思前想后,隐隐觉得宫变虽是二皇子一派主导的,但说不定有陛下在推波助澜。至少从表兄所说朝廷对那几个世家的惩戒来看,这场宫变,受益最大的,似乎是陛下。
皇家对世家的忌惮永远不会少,谢家虽早已开始自断臂膀,以求明哲保身,但谁又说得准?
她涉世不深,对权利斗争更是不甚了解,能做的甚少,只求不要再因自己身世给谢家添乱,便道:“回陛下,得蒙陛下信赖,已是民女之幸,不奢求赏赐,只是,陛下虽信赖民女,但有关民女身世的谣言,仍是让民女食不安寝,民女不过一介孤女,得蒙外祖家庇护,不胜感激,只求不因这一谣言,让有心之人污蔑外祖家。”
皇帝了然一笑:“你是想给谢家求一个安心,朕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