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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心都是肉长的。长孙蛮无法否认,萧望舒是一个称职的母亲。至少在这七年里,她和其他小萝卜头们没有区别,一样拥有天真快乐的童年。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传召。也不知道殿下的身子好些没有。”春娘在碎碎叨念。长孙蛮停下思绪,扬起脖子往外唤道:“春娘,出了什么事?”
    春娘走过来,应道:“宫里来人了。说是陛下大好,请殿下去一趟。这会儿前院正在安置车辇,准备进宫呢。”
    长孙蛮皱起眉。她娘刚在众目睽睽下晕倒了,宫里就传了旨意,怎么看都来者不善。她不容多想,飞奔似的跑回内室,喊道:“春娘,快来帮我更衣!我要跟娘一起进宫!”
    ……
    婢女领人进来时,萧望舒刚喝完最后一碗浓药。她喝了口淡茶去味,随后命人梳妆。宫内突然传召,极有可能是听到了什么风声。萧望舒睁开眼,镜子中的脸苍白羸弱,她按住婢女的手,道:“再晕点胭脂。”
    收拾妥当后,萧望舒步出内室,屏风旁跪着一个丰腴美丽的女人。听到动静,她又伏低头,彩衣垂落在地上。
    萧望舒不欲过多停留,简单交待道:“你随孤一起进宫。明日就是国宴了,好好准备。”
    “是,殿下。”她抬起头,眉目深邃秾丽,赫然是一张异域风情的脸。
    萧望舒为她扶了扶斜钗,声音轻缓:“好好把握机会,让陛下的目光为你停留。孤不希望天子口中,再念出永巷罪妇的名字。”
    楼氏眼睫一颤,颈侧堆起森冷寒意。她连忙迎着寒风,跟上离去的众人。
    ……
    长孙蛮好歹是拦住了她娘的马车。
    看得出来萧望舒为了遮掩气色,废了不少功夫。长孙蛮心虚地唤了两声“阿娘”,萧望舒没赶她下车。她松了口气,老实巴交地坐在马车里,把自己当成一团空气。
    结果空气·蛮还是没有如愿以偿地跟进紫宸殿。
    万俟葵早就候在奉义门多时。她扶住萧望舒,边走边说:“今日上奏了份兰台文书,是御史大夫魏崇递的折子。”
    跟在旁边踩蚂蚁的长孙蛮脚下趔趄。魏崇,杰克苏男主他爹。能教出魏山扶这种人间祸害,可想而知,他爹又是个怎样的究极老狐狸。
    萧望舒问:“他写了什么?”
    “魏崇说地方驻军势力过大,想请陛下速速裁夺青州刺史人选,以正朝纲。”说话间,紫宸殿的殿门已近在眼前。万俟葵停下来,松手去牵长孙蛮。她轻声道:“他推选了孙兴。”
    御史丞孙兴,兰台属官中地位仅次于魏崇,监察百官和南北两军,是丹阳手中的好棋。
    萧望舒顿步。她意味不明地看了眼万俟葵,后者轻轻点头,面带忧虑。
    昨日公主府就接斥候讯报,魏夫人与丹阳同游浮露寺上香。那会儿忙着探查燕侯人马,萧望舒便放下没提。毕竟无人能考量到,丹阳能让魏家低头合作。
    长安之内,门阀勋贵不计其数,但惟有两家最为瞩目。一个姓魏,满门英才军功彪炳,自雍帝时期便鼎盛不衰,至今历四朝,无人敢争其锋芒。另一个公西氏,为高祖开国时居功至伟的顶级士族,曾出’五相七后’,煊赫至极。
    自古将相难和,魏家与公西氏也不例外。丹阳曾数次公然支持公西氏,关系早就心照不宣。魏崇要推举她的人赴任青州,实在是令人意外。
    萧望舒一个人进去了。留下长孙蛮两人大眼瞪小眼。宣室殿政务繁忙,万俟葵走不开身,指派婢女来照顾她,自己又回去忙了。
    长孙蛮决定干回老本行偷听。
    她绕到紫宸殿后面,在众目睽睽下开始蹲墙根。守卫们纷纷眼瞎,权当自己是殿门口的石狮子。
    ……
    萧望舒从紫宸殿出来后满是疲惫。
    她刚在京郊衡山大动干戈,回来后又跟长孙无妄剑拔弩张,现在还马不停蹄地进宫议政。铁打的身子也经不住这样损耗,万俟葵赶忙吩咐人去备辇。
    萧望舒摇头,道:“不用备车,我今晚宿在宫中。御史丞以后会由傅誉接任,你派人去知会他一声。”
    万俟葵一惊,“这……陛下同意了?”
    萧望舒倦怠笑笑:“陛下如何不同意?丹阳的人赴任青州,那自然我的人要接替这个位置。不过是一物换一物罢了。只是丹阳学聪明了,还想要丞相府的代领之权。”她慢慢走下台阶,“要就要吧,高佑一个人也忙不过来。你顺带再去跟他说一声,早做准备。”
    万俟葵应下。
    两人还没走几步,迎面撞上面会皇帝的燕侯。
    夫妻俩谁都没开口说话。还是一旁战战兢兢的黄门令提醒道:“殿下,燕侯,陛下还在紫宸殿里等着呢……”
    长孙无妄轻笑了一声,萧望舒别过脸,两人目不相视地错身相过。
    冷汗狂流的黄门令讪笑赔罪,心里直犯嘀咕,他这倒霉催的怎么在今天值班!
    ……
    婢女传来她娘的消息,长孙蛮只好失落的告别守卫。哪知道刚转弯就碰上了她爹。长孙蛮想了想,还是决定大度的喊他一声:“阿爹。”
    长孙无妄握着折扇,身披鹤氅,从雪地里慢悠悠步上台阶,端得一副君子润玉的模样。他摸了摸长孙蛮的头,道:“怎么还在这儿玩?雪虽然停了,但还是有些寒气,你小心在外待久了冻着。”
    长孙蛮后仰着头,企图逃过她爹的魔爪,“阿爹怎么进宫来了?”
    “明日就是国宴,我今天再不过来见一见陛下,你娘可有的说了。”
    长孙蛮诧异的盯他一眼。怎么见了一面后差别就这么大!之前她爹可从不会主动提及她娘。
    长孙无妄没觉得不对。他扬了扬折扇,指着紫宸殿大门说道:“我该去拜会陛下了。等忙完这茬,我让何错过来接你。你不是一直想去南市看胡人吗?咱们就去南市逛逛。”
    长孙蛮拉住她爹的袖子,眼巴巴说:“阿娘刚传了人递话,说是今晚要歇在宫里。阿爹,你一会儿过来含光殿找我吧。”
    她爹笑眯眯婉拒了她:“深宫内院,阿爹作为外男不能轻易踏足。”
    “……。”是她失算了。
    长孙蛮绞尽脑汁:“那要不跟陛下说一说?含光殿周围也没什么嫔妃,陛下应该不会…”
    “阿蛮为什么一定要我过去?”
    长孙蛮噎住。
    她讪讪放下手,小脑瓜转得飞快:“阿娘,阿娘不好好歇息,她药还没喝完就进宫了!我想让你过来,劝劝她。”
    说到最后,长孙蛮自己都有些底气不足。她挺了挺小腰板,开始满肚子打草稿,准备给她爹来场男默女泪的游说。
    不承想她爹拍了拍扇子,露出掌心上的厚茧,道:“好。”
    ……嘎?
    长孙蛮的满腹经纶再无用武之地。
    第12章 玉京(三)
    黄昏时分,含光殿上了夕食,万俟葵也从宣室过来,她一直不放心萧望舒的身体,打算今夜亲自照顾。长孙蛮坐在殿门口的高槛上,翘首以盼。
    万俟葵正在布菜,她来来回回路过了好几次,最后忍不住问道:“郡主,坐在这儿吹冷风是会着凉的。还是进去吧。”
    长孙蛮固执摇头。
    萧望舒刚从床上起来,发间惟用一只金蝶簪挽住。她坐在食案前,喝了口浓茶醒神,淡淡扫了眼长孙蛮的背影,唤万俟葵过去,“别理她。等夜里生起病来,她就知道好歹了。”
    发现亲爹很可能是只鸽子精,长孙蛮火猫三丈。但她还是转过身,对着她娘唯唯诺诺说:“我还不饿,我在这儿消消食。一会儿饿了就进去。”
    她娘没理会她。
    长孙蛮猫猫落泪。
    好在没过一会儿,含光殿外的小道上走来一人。敢情她爹这只鸽子是踩着蚂蚁,不紧不慢地悠过来。
    长孙蛮大怒。她赌五只鸡,这是等到长孙无妄把风景都看透了吧!
    ……
    含光殿的宫人是又惊又讶又心慌,万俟葵汤勺一落,脸色僵硬。只有她亲亲爹娘永远都是那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长孙蛮上蹿下跳招呼着人再拿碗筷。她娘又扫她一眼,长孙蛮瞬间老实。她拘谨的放下手,“阿娘,今天这只鸡真好吃。”
    萧望舒淡声戳破:“你筷子都没碰,怎么就知道好吃了。”
    长孙蛮卑从中来。
    幸好她爹是个枭雄,枭雄一般脸皮都厚。长孙无妄入席端坐,满面微笑的为她夹了块鸡肉:“看起来确实很好吃。你尝尝怎么样,要是不合口味就撤下去重做。”
    长孙蛮眼泪汪汪,万俟葵脸色更僵,惟有萧望舒一脸平静。她撑着桌案起身,嘱咐道:“好好吃饭,晚上备的羊奶记得要喝,不许挑食。”
    她娘说完就转身离去,含着鸡块的长孙蛮莫名起了层鸡皮疙瘩。她默默转头,瞅见她爹放下筷子,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你乖乖把饭吃完。”
    他也从容起身,步子刚一动,又停下来再说了句:“不许挑食。”
    爱神·丘比·蛮:…………。
    她丘比蛮今天就不信还不让你们恋爱了!
    ……
    萧望舒本来头就有些疼,看到长孙无妄后就更疼了。万俟葵想送她回去,被萧望舒拦下:“你赶紧回去歇息。明日国宴事多,还要你操劳。”
    万俟葵万般不放心,也只能领命退下。她仔细叮嘱含光殿的小宫女,务必看紧长孙蛮,莫要被饭食呛着;还有燕侯,也得打起十二分的注意盯着。
    小宫女严肃地点点头。结果等她转身回殿,哪里还有两人的影子!
    长孙蛮对含光殿很是熟悉,她躲在窗沿下,悄悄咪咪往里面探头探脑。不巧她娘在这儿支了张屏风,长孙蛮的个头只能让她瞄见几分虚影。
    一号虚影开门进了屋,按身形来看估计是她娘。没等一会儿,二号虚影也出现了。没错没错,这是她爹!
    长孙蛮按耐住激动的心颤抖的手。
    屋子里,萧望舒站着没动,她冷淡提醒道:“燕侯,这里不是幽州。你应该明白尊卑有别,立刻出去,不要再触犯孤的底线。”
    长孙无妄置之一笑,“长公主尊贵无双,世所皆知。我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这天下竟还有能让燕侯忠诚的人。当真奇闻。”
    长孙无妄摇头,端着一碗药,懒懒道:“是啊。长公主做不到的事,不代表别人也做不到。我的忠诚,你应是无福消受了。”
    就这?就这?
    长孙蛮快要掰碎了窗框。这都是些什么作精!有什么话不能摊开仔细说明白吗!
    “看来幽州待了几年,燕侯是听不懂人话了。”她娘声色转冷,往外走了几步,看样子是打算出去。
    虚影重叠,开门声砰然阖上。她娘一声怒喝:“长孙时!”
    她爹笑道:“长公主,把药喝了去歇息。等你入睡,我自然会离去。”
    男人将她抵在门上,萧望舒冷冷瞥他,“你手上送来的东西,孤焉知不是绝命断肠的毒药。”
    “说的也对。”长孙无妄点点头,单手托药碗,拇指按住汤勺,就着碗边喝了一口浓药。他低眼看她,“有没有毒,长公主心下清楚了?”
    长孙无妄慵懒笑着,苦涩的药汁沾在薄唇上,更衬得唇瓣嫣红似血。萧望舒别过脸,“孤不与他人共用一物。”她垂着眼吐出一字,“脏。”
    长孙蛮蒙住眼不敢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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