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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遂恼怒咬牙道:“你休想!”
    岂料裴时行好似被戳中心事,遽然垂眸望向她。
    面红耳赤的男女两相对望,又不由双双狼狈地别开目光。
    裴时行喉结滚了滚,定下心神:“殿下息怒,臣未曾想冒犯殿下。”
    “你可以想,”元承晚语调漠然,“只要不对着我想便好。”
    “……”
    长公主总有一语便令他七窍生烟的好本事。
    裴时行阖目顺了顺心气,主动换了话头:“殿下今日劳累,不如歇下吧?”
    娶到她的欢喜已然如梦境一般不真实了,他原就没想过今夜能有什么造化。
    她有孕在身,颇多辛劳,不如早些安歇。
    却不料今夜还是能有些造化的。
    中夜已过,裴时行平躺在黄梨花木雕天中集瑞的架子床外侧,望着如水月光自垂花门淌过帐顶承尘,煎熬难眠。
    娇气的长公主睡姿实在算不得好。
    胸前对襟襦在她几次来回翻转间散了领,隐约有香气自无知无觉的美人玉颈处弥漫。
    合拢的帐幔之内月色隐约,幽香浮动。
    他今夜注定难眠,方才赶在身体失礼前急急翻身平躺,却似乎惊了她一下,是以此刻再不敢乱动。
    不多时却感受到长公主也翻平身子,而后长长吐了口气。
    裴时行在寂静中等待片刻,试探问道:“殿下醒了?”
    元承晚自三岁后便未有与人同床而眠的经历,今夜枕边多了裴时行,她总也睡不踏实。
    索性也睡不着,她闭着眼命令道:“裴时行,你念几篇诗文来听听。”
    裴时行低声应了好。
    青庐中并没有籍册文集,他只好依循着记忆背了几篇游记杂说。
    状元郎博闻强记,经史百家多所涉猎,元承晚渐渐听出了兴趣。
    待此篇背罢,她翻身对他,语气隐含兴奋:“还有什么短集么,例如鬼狐志怪之类?”
    难得见她娇憨一面,裴时行目不敢斜,喉间却含了笑意:“小儿也敢听鬼狐志怪么?”
    倒是忘了此间还有一个小人儿。
    “……好呀,那你便讲给本宫的孩儿听听。”
    腹中的小团子大约是听不到的,只是裴时行既然这么说了,那她倒要看看小儿“敢听”的故事是什么样的。
    男人似乎在她耳边轻笑了一声,而后竟当真慢慢叙起。
    似乎是为了迁就小儿,他将嗓音放得缓而柔,河东一带古老又温情的神话弥于夏夜潮暖雾气,倒令人生出难得的安然眷恋。
    元承晚儿时并未有过此等待遇,但也能大概猜到,这或许是他儿时阿娘于床头哄睡的故事。
    她奇异般在男人低缓的嗓音中松下身心,慢慢睡去。
    裴时行并未立即止声,只将话音渐渐放轻,哄她睡熟。
    只是念着念着,他也渐不知口中在说的是什么,全副心神都被她的气息牵动。
    鼻息之间幽香馥郁,约是帐外的百合香气泛了进来。
    男人记起,今夜合欢桌上的百合甚是美艳。
    花瓣浓郁皎白,弧度圆润,卷翘瓣蕊间银丝喷簇,鹅黄粉黛的花丝俱都掩映其中,娇憨可人。
    花烛荜拨,烛影浮动,青庐外的侍人终听得里间动静渐息,一对璧人安然睡去。
    第12章 舅姑
    裴御史度了个古今罕有的新婚夜,其中难言不必多说,后晌已是心旌摇曳,神思游离间甚至念了段孺子歌。
    翌日顺天门晨钟于旦风里响过一遍,曙光方明时刻,他便被长公主无情放逐至颐山房。
    颐山房距离怀麓院,中隔桥榭亭廊,假山嘉木无数。
    乃是整个长公主府离主殿最远的一处。
    府上众人眼瞧着新驸马的长随来回奔波,指点着侍卫将书奁衣箱等一应物什趟趟来回运至居所,心下皆对这失宠驸马有了计较。
    裴时行倒是宠辱不惊。
    又或是他尚未自昨日大婚的光彩中清醒过来,殊不知贵主情薄,自己已是见捐秋扇。
    他身为京官,不算程期足有九日婚假。
    及至午后,待道清操持着归置完毕便安然在颐山房住下。
    倒未同外头那些普通男子一路货色,百般纠缠作态。
    只不知是否是蓄意而为,居家期间,驸马爷打扮得尤为显小。
    锦衣玉冠,博带广袖,不似官场中人,倒像是书院里头白衣翩翩,不谙俗尘的小公子。
    元承晚眼瞧裴时行花枝招展在她眼前招摇两日,终于不耐烦扰。
    可不待她发作,却先有远客来到。
    正是驸马爷的双亲并幼弟。
    裴氏身为烜赫数百年的世家,自然蕴养深厚,门下子弟钟灵毓秀。
    纵裴时行兄弟二男青出于蓝胜于蓝,其父裴矩亦是渊渟岳立、气度高华。
    裴时行的母亲出身河东柳氏,极明艳的一个妇人,生来面貌秀美,望之并不显年纪。
    元承晚觉裴时行更似其母,母子二人眉眼尤肖。
    柳氏面上喜色最甚。
    昨儿个一到官驿落脚,她便紧赶着递了拜帖。
    待今日平旦随裴矩诣阙归来,柳氏旋踵即来登门拜访。
    她盼亲睹长公主风采已久,如今佳儿佳妇并立,心头喜意开花,只觉真真是一对玉人儿。
    裴氏夫妇携幼子入主殿见了礼,元承晚受下一礼,又亲自下座来搀:“君舅君姑远道而来,一路辛苦。”
    柳氏原本笑凝着称心儿妇,此刻眼中却飞快地闪过什么。
    下一瞬又忙应道:“多谢殿下.体恤,臣夫妇一路膂力驽钝,未能亲贺殿下与驸马新婚之喜,万望殿下宽恕。”
    她同裴时行的婚事的确办的急,真要论来,这事还是他们二人之过。元承晚自不能与长辈计较,款言带过便罢。
    众人在一堂寒暄几句,元承晚令裴时行陪裴矩歇休片刻,她则赏脸陪柳氏至水榭游览小坐。
    柳氏生育过两子,方才见长公主起身便觉出一丝异样。
    眼下与之并肩同行,观她步态徐缓,跨距短窄,提步登阶时偶或以手掩腹。
    立时心下一沉。
    河东民风淳素,她倒未有设想过长公主腹中子不是她亲孙子这一层。
    只在心里连连暗叹门风不端,长子不过离家几年便染了坏性儿,怎就学会了这般轻薄授受的做派。
    又骂裴矩多嘴!
    儿子大喜他偏要阴暗揣疑,这下可教他说中了,行儿可不就是惹了风流祸,且还惹的是皇家女。
    公主曾有孝勇美名传遍周朝,又是天子亲妹,地位尊崇。
    眼下柳氏最怕便是,这风流债恐怕都不是近前惹的,或可溯至四年前,连行儿如今的官职都不是正经考学来的。
    她莫名联想到那等凭好颜色出入权贵幕府,以身鬻爵的无知郎君。
    一时心下大痛。
    柳氏心神俱乱,思绪发散万端。可转念一想自家门庭、再想长子英姿,又暗骂自己向前的揣疑太过荒唐。
    她心如蚁噬,强撑心力同长公主周旋。
    那边厢裴矩父子三人亦不便久留主殿,遂一行人去了驸马居处。
    此等正经场合向来没裴无咎的事,他姿态闲散,稍稍落后几步。
    裴二郎生与兄长貌似,性格却天差地别,一双剑眉下的桃花眼更是风流多情。
    他不过随父兄行至半途,心下便意识到了什么,桃花眼瞅向兄长,欲笑不笑。
    及至半晌后,裴无咎抬颈望向颐山房三字匾额,言语间大赞名家墨宝,苍劲古朴。
    姿态浮夸得简直令众人汗颜。
    可到了话末,图穷匕见,此刻方才显出裴二郎对兄长的浓浓恶意:“阿兄,此地倒是离主殿如隔万里云山呐。”
    正是偏僻非常。
    裴无咎轻挑了眉笑觑着兄长。
    这地界儿可比冷宫娘娘还要冷啊。
    他欲要继续上前调笑几句,却被兄长扔过眼刀,下一刻又被裴矩毫不留情地扫地出门。
    裴无咎险险自门前收回右脚,咧唇一笑,倒是满不在乎。
    府上长史宋定极有眼色,周到地上前邀小公子至园中赏景。
    房内。
    裴矩自然留心到这对小儿女住处相隔迢远,但小辈之间的事,他不便多言。
    何况眼下他有更紧要的事要问长子。
    “你仕宦上京,如今可是有了什么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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