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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林衍川说:“胰腺癌,很快,也很痛苦。”
    “哦。”
    苏姚的语气很淡,听上去没有情绪。
    她时常觉得自己是一手摸着地狱的人,所以对人间的生离死别,总是没有太大情绪起伏,这难道不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吗?
    “那天。”
    沉呤一瞬,林衍川说:“四年前,就是在那天死去的。”
    那天他在庭上待了一整天,刚结束,就马不停蹄地赶回事务所准备接下来的开庭。林衍川作为仁市一名新贵律师,他的工作很忙碌,生活很仓促,他时常觉得自己像极了一只在滚轮里奔跑的仓鼠。
    所以他没能去给阿婆烧一炷香。
    深夜忙完,世界寂静。
    他想起了阿婆住了一辈子的老房子,鬼使神差地就驱车去了那里。
    算是用另一种方式去缅怀死去的人。
    苏姚理解所有的悲欢离合,但她对待这类情绪的体感比之官感要弱许多。她很难体会林衍川此时说这句话的痛楚。
    所以更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一句。
    “冷么?”林衍川问。
    “不冷。”苏姚回答:“甚至感到有点闷。”
    林衍川开了一道缝隙的窗户。
    雨夜清爽的凉风涌了进来,吹散了那微不可察的悲戚。
    “那天晚上,我听到一些搬动的声音。”苏姚说。
    那夜很安静,除了隔壁发出的动静。
    也不是很大声,但能听得见是整理物品的声音。她站在窗前,没开灯,看见他拎着一只很大的袋子离去,消失在混乱的走廊拐角。
    “嗯。”林衍川大方说道:“准备把房子卖了。”
    苏姚左手的手指掐着右手拇指腕上的肉,一点点、一点点,掐出了痕迹。
    “不留做纪念?”
    “那是我母亲决定的事情。”林衍川说:“纪念已经离去的人,不该是冰冷的物品,而应该是鲜活的记忆。”
    何况重要的东西,都已经拿走。
    街道上车水马龙,华灯明亮。雨水糊了窗户,蒙了视野,只看到城市光亮的处处斑驳,随着车子的速度,飞驰后退。
    后半截路的沉默,似乎比前半截有话聊飞越得更快。
    “到了。”
    咔哒,林衍川解了安全带:“我送你过去。”
    外面还下着雨,他也只能好人做到底,送她到楼底下。
    雨势没有一点见停的趋势,苏姚低头,看着林衍川干净程亮的皮鞋,踩在旧小区肮脏的道路上,黑色的泥水溅起来,玷污了那一处洁净。
    玷污吗?
    高贵的白色丝绸如果被底层的东西碰过,是不是就贬值了呢?
    或者,那底层的贱物,又会变得高贵一点点?
    可是美好的东西,谁能忍住不伸手去呢?
    是啊,谁能忍住呢?
    啪。
    地面的水花砸断了苏姚的思绪。
    林衍川的鞋也停住了,他说:“上去吧。”
    到楼底了。
    苏姚望着那漆黑的楼道,怔怔回神。
    “你……”
    几乎是鼓足所有的勇气,她说:“你要不要上去坐坐?”
    她是地面上肮脏的雨水,也是觊觎名贵店里那匹昂贵绸缎的乞丐,她有着一种破坏美好事物的欲望,试图从这上面寻求一些快感。
    找到一丝丝活着的感觉。
    雨水知道,只有雨天才能溅弄人们干净的鞋,乞丐也知道,能偷溜进店里已是不易,何况还能如此近距离地接近那匹绸缎。
    此生可能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她咬着唇,坚毅抬头,认真地看着眼前惊讶的男人。
    “或者今晚在我家留宿。”
    -
    苏姚读大学的时候,同寝室有个诗歌狂热者,对诗歌痴迷到什么地步呢?就是每天早上七点,没课的时候就会按时按点在阳台上读她喜欢并欣赏的诗歌,日复一日,雷打不动。
    一日不读,甚至会产生对诗歌的负罪感。
    有一天,她在阳台上读《兰波作品全集》:
    [我受了这么多苦,作为奖励,你可以将童话书本里的未来给我吗?]
    被吵醒的苏姚躺在床上,悠悠说道:“可是童话里也很苦啊。”
    “为什么这么说?”
    “你应该上网查查,白雪公主源自于一篇恐怖故事,灰姑娘是个心机婊,格林童话不过是外国版的聊斋,人鬼生畜都有。”苏姚说:“要是真把童话的未来给你,你想活成人还是鬼呢?”
    室友沉默了。
    那天早上,苏姚得以睡够一场回笼觉。
    她说不清楚自己泼的这盆冷水,是来自于被吵醒的起床气,还是来自于自身内在的黑暗,就想将室友那天真美好的幻想,用剪刀残忍剪断,看她三观毁灭,看她精神世界崩塌——
    苏姚觉得,自己是有一点泯灭人性存在的。
    她体内可能装着一头怪兽。
    这样的人很令人讨厌不是吗?所以那个室友直至毕业,都没有再跟她说一句多余的废话。
    也说明,破坏往往是一次性的。
    苏姚想,如果此生再也见不到眼前这个人,那就一次破坏掉吧。
    破坏一场梦,破坏一切幻想——
    黑压压的楼道上,她鞋跟的声音比身后的人要大声,但节奏意外一致,像极敲打在她心脏上的重锤,一阵阵收紧怦然的跳动。
    苏姚是没想到林衍川在短暂的沉默后,居然会颔首。
    她甚至已经想好了要怎样说服他的话——
    “我是第一次。”
    “我长得不差,甚至还挺漂亮不是吗?”
    “我的身材也很好。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第一次,但跟我这样的女人有一次,似乎也不糟糕。”
    ……
    但她还未说出口,林衍川就同意了。
    这反而让她不禁怀疑,林衍川是否真的明白,跟她上楼并在她家留宿一夜真正的含义。
    还是说,这批绸缎洁白无瑕,天真到以为只是留他喝杯茶,避雨一场或是叙叙那慈爱友善的杨婆婆?
    不至于……
    这么傻吧?
    思及此,苏姚没忍住顿步。
    她站在一堆蜂窝煤旁边,一转身,脚下的高跟鞋没有站稳,差点倒了下去,被林衍川扶了一下。
    “小心。”
    他的声音沉静,毫无波澜。
    好像情绪有波澜的,只有她自己。
    春日里的月光很弱,盈透清亮,但只是薄薄的一层洒下来。
    官感敏感的苏姚,看见他一双清透的眼眸,正经、沉静,像个正人君子。
    她抿了抿唇,问:“你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吗?”
    闻言,林衍川愣了一下。
    而后他轻笑:“我该叫你什么?”
    “苏姚。”怕来日他就会忘记,她重复:“我叫苏姚。”
    “嗯。”
    林衍川一脸诚恳:“苏姚,我应该与你同龄,或是比你大一些。”
    他说:“我不是青涩小男生,我明白你的意思。”
    第3章
    ·03
    橘子掉落的那天晚上,其实并不是苏姚第一次见到林衍川。
    第一次见,已经是十四年前的事。
    苏姚十二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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