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崇拜强者,因为强者如果愿意,就能拯救她。
一开始,她眼中的强者是解扬。
从比她出生的地方更加贫困的小山村里走出,哪怕每次花在路上的时间要四个小时,他的成绩依然比所有人都要优秀。
他温柔,热心,很少拒绝他人的请求。他的课桌前,总是聚满请教问题的同学。
他如每天清晨的太阳一般,明亮却不刺眼,温暖又不炙热。
老师喜欢他,同学喜欢他,宗相宜也喜欢他。
默默地,喜欢他。
如果是他,是不是就能将弱小无力的她从噩梦中拯救出来?
“牟老师,宗相宜……你们?”
男生宿舍楼下,解扬偶遇了他们两人。
“是小解啊,我让宗相宜同学陪我出校买点生活用品。买东西嘛,女生始终擅长一些。”牟鸡换在她旁边露着人畜无害的笑容,殊不知她一刻也不想停留地逃离他身边,“这男宿舍的东西总是坏,你告诉他们,让他们悠着点,别太皮了。”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解扬,希望他能读懂她眼中的求救。
她能看出,他眼中露出了一丝疑惑。
但也只是疑惑。
“好,我会转告他们的。”他说,“牟老师再见。宗相宜同学……你,是不是有话和我说?”
牟鸡换在她旁边虎视眈眈。
她避开了他的目光。
“没有。”
她也没有回应他的告别。
她转身跟着牟鸡换离开了学校,麻木的脚步一如从前。
她试着将他连带着从前可笑的期望一起遗忘,当高山遥转校来了之后,她就真的遗忘了。
只要高山遥不高兴,即便是任课老师也照样顶撞不误,更别提只是一个小小外聘宿管的牟鸡换。
看着在他面前点头哈腰的牟鸡换,宗相宜心中有了新的英雄。
她以为,这才是真正的英雄。
她努力讨好高山遥,哪怕他对她不屑一顾。她用自己的职权,小小的公权力,为他一路开着绿灯,终于也被允许,以“编外人员”的身份加入他的小团体。
如她所愿,牟鸡换和其他人,顾忌高山遥背后的势力,不再对她出手。
她浮上水面,获得暂时呼吸的权利,作为代价,她把解扬踩进水里。
后来有一次,解扬单独叫住了她。
“宗相宜,我有件事想问你,你是不是……”
她没有听完他想说什么就转身离开了。
好像他是个避之不及的病毒。
那天,他真正想说的是什么呢?
“那封举报学校里有人滥用职权,□□女学生的匿名信,也是他为你寄的——”
休闲厅里亮如白昼,看不见的海浪就在那无尽的黑暗背后波动。
宗相宜躲在长沙发的阴影背后,颤抖的身体紧缩在一起,眼泪也如海浪般无声汹涌。
她像是毒瘾发作的人,身体剧烈颤抖,牙齿却发狠咬在嘴唇上,哪怕出血也不肯泄露一丝脆弱。
动物们都知道,露出脆弱的那一刻,就是死亡降临的时候。
除非同伴就在身旁。
原来她曾有过同伴。
但是被她自己弄丢了。
那无法用言语来描述的巨大悲痛和懊悔,如泰山压顶挤压着宗相宜的五脏六腑,她捂住湿透的脸庞,长长的指甲扣过头皮和面颊,她用疼痛抑制着悲痛,却无法从钻心的疼痛中得到片刻宁静,眼泪依旧止不住地流出。
她的灵魂,就像是在地狱的烈火中焚烧。
那冷酷的火焰,让汲取着她灵魂养料的苹果树轰然倒塌,燃为灰烬。
像她这种人,还有活着的资格吗?
在宗相宜朦胧的泪眼中,光亮逐渐从黑暗中扩散开,无边的海洋逐渐从电控玻璃后展露出来。
天空一般蔚蓝的海洋,静得没有一丝波纹。万丈金光从上方直射下来,就像一万柄金色的长剑,穿透平静的海水。
不远处,一只海龟慢腾腾地畅游在海水中,捕捉着小小的浮游生物。
几只大拇指长短的小鱼,隔着几厘米的距离,藏在龟壳下如影随形。
海龟往哪儿游,那几只小鱼就往哪儿游。
在大海中并不强壮的海龟,就是那几只小鱼的英雄。
泪流满面的宗相宜从地上爬了起来,她趴在玻璃墙上,痴痴地凝望着墙外的大海。
这片海,多么像解扬啊。
温柔,宽广,包容万物。
那只海龟,似乎也对玻璃墙后的她起了兴趣。挪动着笨拙的四肢游到了玻璃墙外,隔着一堵没有温度的墙,海龟好奇地啄着墙后的宗相宜,就好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想要擦去她脸上的泪珠。
宗相宜悔恨的眼泪更加汹涌。
她无力支撑自己的身体,双手按在玻璃墙上,而那海龟,像是受着什么人冥冥之中的指示,游到了她的手掌前,隔着玻璃轻啄着她的手指。
“没关系。”
脑海中,她似乎听到了解扬的声音。
是想要活下去的无耻在蓄意编造,还是意识混乱产生的幻听,她已经分不清楚了。
即便解扬能够原谅她,她也无法原谅自己。
无边的羞愧,永远地将她困住。
第38章
◎“把侦探x从幕后抓出来。”◎
沙发和茶几凌乱堆放, 满地空罐头的休闲厅,就像留在休闲厅里的人,充满着颓废。
解忆和原野回到这里的时候, 除了唐柏若在摆弄那台之前找到的笔记本电脑, 高山寒坐在轮椅上小憩,似乎去了一趟洗手间外,其他人好像连姿势都没有变动过。
高家兄弟一如既往, 一个焦躁不安,满脸戾气,一个神色平静, 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唐柏若漠然地闭目休憩;宗相宜靠着玻璃墙, 抱腿坐在地上, 眼睛又红又肿, 似乎大哭了一场。剩下的冯小米, 像很冷似地一直打着哆嗦, 更是无心关注外界。
听到解忆和原野回来的声音,他们甚至连头都没有抬起,丝毫不对他们的行动抱以希望。
“我们找到出口了。”解忆说。
刷地一声, 高山遥第一个跳了起来。
“什么?哪里?!”
“就在泳池底部, 一面墙壁上。”原野利用身后的墙壁,在众人面前画出一个巨大的l字形,“密道设置在水中, 我往上游了几十米都没到头,没有潜水装置的话, 光靠憋气是无法抵达出口的。”
“草!”高山遥大为火光, 一脚踹开了面前的空罐头, “难道我们就只能在这里等死吗?!”
“还有一个方法可以试试。”
“什么方法?”
“把侦探x从幕后抓出来。”
“你说的简单!你要怎么抓?他人在哪儿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 但你知道啊。”原野坐到高山遥面前的沙发扶手上,幽静而有威慑力的目光直指着骤然慌乱起来的高山遥。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那你能看懂吗?”解忆说。
她走到门外,片刻停留后,返身走回休闲厅,将一件沾有大量血迹的浴袍扔在了所有人都能看见的茶几上。
高山遥像是被人强行塞了一个整鸡蛋,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似的,咽了几口口水都说不出话来。
他呆了半晌,终于说道:“这是什么?”
“这是杀害陈皮的凶手,穿在身上的那件衣服。”原野说,“我们在你那晚住的套房里发现的,就压在衣柜箱的最下面。”
“那是凶手之后藏进去的吧,和我有什么关系?”高山遥强装镇定,那副故意装出来的漫不经心,败在了他紧张闪躲的眼神下。
“血衣在你住的地方发现是巧合,那天早上我们来找你时,你刚洗过澡不久——也是巧合吗?”
原野走到高山遥面前,一胳膊肘压住高山遥的脖子。
“哪条法律规定了人不能在早上洗澡?!”高山遥气急败坏地甩开原野的胳膊。
“看来,你承认早上洗了澡。”
“那又怎么样?”
“那间浴室在你之后没人使用,所以只要用医务室的鲁米诺溶液检测一下排水出口,真相就一目了然了——你知道鲁米诺溶液吗?不用我和你解释了吧?”
“不用那么麻烦。”
一直没说话的宗相宜从墙角站了起来。
迎着头顶的白炽灯,她红肿的双眼更加明显。
“那天晚上,我醒来几次,高山遥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在。”宗相宜平静地说,“他并没有一晚上都在我身边,对不起……我之前说谎了。”
宗相宜的自白,出乎解忆和原野的意料。
医务室里当然不会有鲁米诺溶液,这原本就是用来诈高山遥的话,但如果宗相宜站出来告发高山遥,显然比不存在的鲁米诺溶液更具有说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