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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经有不少学生知道她被聂照带着去了李家讨公道,但他们不信姜月竟然能打得过李宝音,以为是聂照动得手,结果以讹传讹变成了姜月。
    她身后坐着的男孩伸手,试探着扯了一下姜月的头发,想看看她到底会不会反抗,人还没反应过来,姜月已经拎着书,狠狠砸在他脑袋上,他被砸得头晕眼花,对上姜月的眼睛,一瞬间竟然有种见到聂照的感觉。
    他讪讪坐了回去,老老实实不敢再动。
    两个人闹出的动静不小,大家都面面相觑。
    只不过短短三四天,怎么姜月改变这么大?从整个学院最懦弱的小娘子,变得如此凶猛。
    不过因此他们心里也重新有了计量,不敢再随意对她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姜月过了一段她入学以来,最为安稳的日子。
    她此刻才知道,三哥说得都是对的,反抗不一定会有好结果,但不反抗处境只会越来越糟糕,三哥愿意为她撑腰,那她只要勇敢就好了。
    不过也不不是全都顺心的,比如她的底子太差,两个青苗班的学子加起来,都没有她这种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的,她还是基本听不懂先生在讲些什么,那些算数课对她更如天外来音,饶是她课下已经十分勤勉地请教先生,收效依旧甚微。
    她托着腮,死命盯着书,恨不得要盯出花来。
    几个学生笑闹着进来,她思路被打断,下意识皱了皱眉,也没说什么。
    其中一个忽然停下动作,脸上五官都皱在一起,拼命抓挠自己的脖子肚子:“突然好痒啊。”
    那些和他打闹的学生围上去探看:“该不会方才被什么虫子咬了吧?”
    “啊!不是虫子,好像是水疮!”
    其中一人大叫,一石激起千层浪,大家都惊恐地看着那个得了水疮的学生,纷纷向外跑。
    那个学生呆呆地看着大家,有些不知所措。
    水疮虽然不如天花凶险,但传播力却不比天花小,尤其爱在孩童之间传播,得了水疮的孩子会浑身长满水泡,奇痒无比,若是不精心养着,会留下丑陋的疤痕。
    学院得知消息,连忙让两个青苗班的学生回家,又烧艾焚香,以防水疮在学生之间蔓延。
    姜月刚上了没几天学,便又带着她那堆零碎儿放假了。
    聂照得知是学院出了水疮,他这个年纪也不安全,急忙把姜月拎出去,熏了许多艾草才放她进门。
    姜月呛得咳嗽,晚饭没怎么吃,夜里睡到一半,嗓子干哑,摸黑给自己倒水,不想手一抖,杯子滚在地上,聂照应声眯着眼睛,半睡半醒看了她一眼,表情登时冷了。
    他喊她的名字,姜月呆呆地回头,聂照仔细借着月光打量,匆匆点了灯,见她脸颊酡红,再挑起她的下巴,脖子上果真突兀多了几个红点。
    “痒不痒?”
    原本是不痒的,但经他这么一提醒,姜月当真觉得痒起来了,忍不住抬手想搔患处,被聂照一把按下。
    “抓破脸留疤。”他手背贴在她额头上,果真微烫,是发起了低烧,是水疮无疑了。
    她原本身体就孱弱,跟着他,虽是吃喝不愁了,但也没补上底子,他下午一直挂心水疮之事,如今夜里发起来了,他反倒放心许多。
    夏夜炎热,窗是大开的,凉风徐徐穿进狭小的房间,聂照连忙将门窗紧闭,把她推到床上,生了水疮,不能吹风不能见光也不能见水。
    姜月还是迷迷糊糊,不太懂发生了什么。
    “你生水疮了。”他解释。
    姜月一听,扁起嘴,作势要哭,聂照一把捂住她的嘴,把她的脸利落掰向房顶:“眼泪别掉下来,沾水留疤。”
    “三哥我会不,会传给你?”姜月深吸一口气,把眼泪憋回去,眼巴巴看着聂照,“你出去吧。”
    三哥生得那么好看,若是留下疤,就不划算了,连她都会忍不住心疼的。
    “我?”聂照迟疑,她以往不知道生得什么模样,但现如今,那双眼睛还是极为好看的,黑白分明,向上一抬,泪汪汪望着人的时候,已是我见犹怜,让人心软。
    他抿了抿唇,鬼使神差说,“我年幼时候生过了,不会再生。”
    “真的吗?”
    “真的。”聂照敛眸。
    姜月身上也痒,作势要搔,聂照握住她的手,摁下来,本想瞧瞧里面生没生水疮,帮她取点药,但忽地想到她虽然还是个小豆苗,但结结实实是个女儿家,他此举不太合适,便只帮她整了整衣裳。
    “不许动!留下疤有你哭的。”他再次警告姜月,此地不是京畿,是偏远的逐城,若是留下疤痕,上哪儿给她找好药?
    姜月最大的优点就是听话,且最听聂照的话,她果真忍着,乖乖不再动,只是越来越痒,她忍不住哼哼唧唧,扁着嘴要哭不哭的。
    聂照被她闹得没办法,一边指责她娇气,这点事情都受不住,一边用井水打湿帕子,坐在床边,打着哈欠,隔着衣裳冰她发痒的皮肤,一寸一寸的,极为小心,不至于让水沾到她的皮肤。
    给姜月翻身的时候,才发现她后颈有一块小小的,月牙形状的胎记,他用指尖碰了碰,想她的名字大抵就是来自这个胎记。
    聂照这人若是真想好好做什么事情,便会做得极为细心,姜月迷迷糊糊难受之际,借着灯光,瞧见他把散着的头发一齐松松挽在身后,几缕散落的发丝垂落在脸颊上,披了件淡青的衣衫,烛光摇曳中,好似仙人,他冰过的地方果真没有之前痒了,十分舒适。
    这种细致和耐心,姜月即便在母亲那里都从未有过体会。
    母亲对她十分冷淡,并不爱同她说话,总是端坐在织机前,用板子打她的嘴,掌心,后背,用冰冷深沉的目光看着她,只有在听到哥哥的消息时,那张端庄的脸上才会露出难得的笑容,何况照顾她的病中呢?
    她总觉得,母亲不爱她,大抵是因为府中人总议论,她与母亲和父亲都生得不像的缘故,也不像她的祖母。
    她滚烫的眼泪顺着眼尾往下滚,掉在枕头上,聂照赶紧给她擦了,语气带了几分不耐:“早说了,别哭,哭了要留疤,丑不死你……哪儿又痒?”他以为姜月是身上痒才哭的,隔着衣衫轻轻拍了拍她后背生水疮的位置,“这样好点儿没有?”
    姜月大抵是把脑子烧坏了,她一把抓住聂照的手,摇摇头,带着哭腔道:“三哥,你要是我娘,就好了。”
    聂照:“……”
    他沉默了许久,险些摸不透姜月那个脑子里装的是什么,水吗?
    “当你娘,你还真敢想。”聂照扯扯嘴角,思维凌乱,把晾好的药砰一声放在她面前,“喝药,本来就傻,别烧得更傻了。”
    他说完,起身去了趟厨房,端着一小碟蜜饯回来,预备给她佐药的,才进门,就见她一仰头,面不改色把药都喝进去了,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他手里那叠蜜饯便显得格外多余,聂照都替她难受。
    “不苦吗?”他把蜜饯放在她面前,问。
    “不苦。”姜月抱着碗乖乖说,把碗放在一边,“等我好了,就去洗碗。”
    聂照捻了颗酸梅塞进她口中,神色多了几分复杂,她倒是能吃苦,和自己完全不一样。
    他忍不住想起自己和她差不多年纪的时候,要让他吃下一碗药,至少要摆上京中最有名蜜饯铺子“三味堂”里的八种蜜饯,大哥大嫂,二哥二嫂还有侄子除风轮流来哄他,哄得药重新温了两次,他才勉勉强强给个面子喝一口,吃一口蜜饯,麻烦地把药喝完后,全家人为他“英勇服药”的行为大加赞扬。
    聂照垂眸,又捻了一颗梅子,喂给她:“这个梅子不好吃,等你好了,给你买别家的。”
    姜月不知道他的心思百转,只知道要有更好吃的梅子,顶着一张烧得发红的脸傻笑:“三哥对我,真好。”
    她没过过好日子,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自己给她买个蜜饯就是对她顶好了,殊不知真正被千娇百宠的人过得是什么日子,那才是好。
    聂照摸摸她圆滚滚的脑袋:“没见识,这就好了?……好了,睡吧。”他给姜月盖了盖被子。
    姜月刚闭目躺下,聂照忽地想起什么,连忙把她叫起来:“刚吃了蜜饯,漱口再睡!不然明日起床要牙痛了。”
    作者有话说:
    22号晚上淋了雨,加上进进出出商场又冷又热的,23号一量体温39.1,去灵顺寺的索道也停运,但是明天要回家了,所以就顶着大雨,穿着高跟鞋爬上灵顺寺了,还拜了法喜寺和法华寺、灵隐寺,晚上回酒店码字,果然人类的潜能是无限的_(:3」∠)_
    第19章 第 19 章
    ◎真哥◎
    姜月病中睡得并不舒服,半梦半醒之间会用指甲抓挠皮肤,聂照偶尔过来看见,就会把她的手挪开,但她犯规的次数太多,稍不注意,她的指甲就要碰到脸。
    他拿了把剪刀,将她的指甲修得短短的,但并不见什么效果,她后颈处还是有处水疮被抓破,流出淡色的水液,多半是要留疤,聂照看得心里烦躁,把药膏贴在伤处后,干脆留在她的房中一直陪着。
    待得久了,他才知道,姜月不止夜里会抓挠患处,还会一迭迭地喊娘,一喊娘就要流眼泪,流到脸颊的时候被滚烫的皮肤蒸发。
    直到月上中天,蝉声渐消也在孱弱地哭泣,聂照被她喊得头痛,便轻拍她的后背,低声哄:“睡吧睡吧。”
    姜月果然安静了,拼命循着他怀里钻去,小床原本就窄,聂照半坐在床边,她再往他这里贴一贴,一翻身险些掉下床,聂照连忙把她重新推进里头去,自己再往里坐一坐,拦住她的身子。
    反复推了几次,到下半夜,聂照连着打了几个哈欠,已经困得头痛,姜月如愿趴在他臂弯中,汲取着他身体的热量,不再要喊着找母亲了,聂照即便睡着了,掌心也下意识一下一下,慢悠悠拍打她的后背。
    聂照连着陪了三日,他有时候困得发昏,肠胃痉挛,只吃得下水饭,关键熬夜熬得梳一把头发就能掉下好几根来,他看着心痛,干脆挽起来不梳了,有时候看她烧得像个熟虾似的躺在床上,想着把她扔出去算了。
    姜月大抵是心中有感,他一动这念头,她就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向着他的方向挥舞手臂,细瘦的腕子在空中支棱着,痛喊:“阿娘,阿娘……”
    疾病惨痛,未尝不呼父母也。她如此,可怜伶仃的让人心碎。
    聂照此刻什么念头就抛之脑后了,上前握住她的手,叹气,为即将献祭的几根头发悲哀。
    便是养个猫儿,养个狗,也不能嫌麻烦就丢弃,姜月除却总生病,倒是比什么猫狗都好养活。
    涂江近日要来几艘货船,是从南边来的商人,聂照打探到其中有灿州的货物,托阿泗买了两斤灿州的荸荠回来,打碎了混着肉糜包了半碗肉燕,她自幼在沃东,想必吃些那里的食物会好得快些。
    阿泗背着手,在外面探头探脑,看到聂照眼下的黑眼圈,发出惊呼,被聂照“乓”一声关上门,阿泗默默鼻尖,嘴里嘀咕:“转性了?这么善良的吗?真过起日子了?”
    “阿照小时候便是如此,只不过现下找回原本的样子罢了。”墙头有人笑道,阿泗一转头,吓得跌坐在地,一个清癯的年轻郎君顶着张涂脂抹粉的脸从墙头缓缓升上来,正是般若。
    阿泗拍拍屁股站起来,嘀嘀咕咕说自己才不信,转而便走了。
    般若摇摇头,目光柔和地望着紧闭的门窗。
    当年夺嫡之争惨烈,三皇子闲云野鹤不问世事,聂二郎将他引为挚友,谁又能想到聂家会被他们如此信任的挚友构陷通敌,坑害到如此境地。
    大郎夫妇久等援军不到,力竭战死;二郎绞杀于午门,二郎发妻薛氏惊惧难产撒手人寰;聂照带着刚出生的侄子跟随大哥的长子流放,途中两个侄子皆病死。
    后来夺嫡之争中,三皇子落败被鸩杀,始作俑者先帝也在儿子们的激烈斗争中被毒杀。
    聂照已无亲眷,也无仇人,他过得便如行尸走肉一般,面上太平落拓,心底冰凉一片。
    早年他在京中,常听二郎喋喋不休讲这个弟弟,也听坊间对聂照的议论,更见过他京郊猎场举箭猎头名,如何的光彩烈烈,灼目鎏光,绝不是在逐城的一团死灰。
    如今他猛地记得有个词叫死灰复燃,聂照这团死灰眼下有复燃之势,姜月那样死静的浑水,搅动得他要复燃了,眼底重生一丝生机,心底复苏几分善意,他愈发像二郎说过的那个聂三郎。
    姜月这滩浑浊的死水,也涌动清澈起来了。
    阿照尚可死灰复燃,他已是一团被水浇透了的死灰,再无重燃可能,只是他们这些人,有一个能走得出来,便已是上天宽宥,般若想着,嫣红的唇不自觉勾起一抹苦笑。
    姜月的水疮共生了七日,待到她耳目清明,浑身轻松地醒来,大概是个晌午,她不能见风,也不能见光,门窗的缝隙都教聂照用棉花塞上了,屋里闷黑一片,只是热气蒸腾,让她猜测是正午。
    她眨了眨眼睛,踢了踢腿,才发觉自己还枕在聂照臂弯上,鼻息间萦绕着他肌肤上的淡香,他侧卧着,只在床上占了一小块地方,闭目小睡,感到姜月动了,皱着眉,下意识又轻拍哄她。
    姜月先是心脏猛地一缩,接着放大放大,被灌满了温水似的,如此温暖,许久之后才感觉一阵恐慌,自己枕在聂照的臂膀上并不合适,他可是自己丈夫的哥哥啊!她这么做怎么对得起死去的丈夫?
    她连忙起身,离他远些。
    聂照也被她的动作惊醒,揉了揉眼睛,手背探了下她的额头,被姜月拘谨地躲过去。
    她现在心脏还砰砰乱跳,有种背着丈夫偷人的错觉:“三,三哥,谢谢你,你一直照顾,我,但,但我们这样,不合适……”
    姜月觉得自己这话说得狼心狗肺,但的确她不能再和三哥有肌肤接触了,这是不道德的,可是她又忍不住贪恋这份温暖,如果,如果未婚夫就是三哥那多好啊,那她就能有这么好的一个亲人了。
    聂照嘶了一声,嗓子有些哑:“怎么病一场又结巴了?哪儿又不行了?”
    “我们这样,对不起聂昧。”姜月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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