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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佟茉雪歪靠在暖炕上,半开着一扇窗,看窗外雪花片片往下坠落,顺便费力地想些心事。
    她近日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前几日雅拉约着昭云一同来看她,她竟和人说着话的时间,就睡着了。
    自己这病情,倒是和孝昭皇后去世前一般无二。眼看冬月已至,距离大封六宫的日子不远了,自己却只能干等着,什么也做不了。
    佟茉雪想到这儿,有些着急上火。她每日撑着等玄烨来看她,却不是提前睡着了,就是时机不对。
    往常时间,她还能制造些机会,现在的她体力不济,能撑到大封六宫之日都不容易。
    透过菱花窗往外看,屋檐将青空与她的院落裁分,她看不见天空,只知道天色暗沉沉的。
    今日的雪下得真大,像洁白轻柔的羽毛,从天空的心脏抽离,盖在院子的地面上,铺成纯净无暇的毯子。
    她多么想去踩一踩那雪白的地毯,踩上去定然很软和吧。
    这时屋外传来一声软软糯糯的声音,小心翼翼地询问:“时薇姑姑,额娘醒了吗?福雅和胤禛今日还未给额娘请安呢。”
    时薇看了眼如岚,如岚快步转进屋来,时薇则蹲下身道:“阿哥公主,奴婢让人进去看看,你们稍稍等候片刻可好?”
    胤禛小小年纪本来活泼的性子,在佟茉雪生病期间也忧愁了几分,他眼见佟额娘一日比一日憔悴,心中没来由地害怕担忧。
    “无妨,若是不便打搅额娘休息,姑姑只消告诉我们,额娘今日睡得可好,用食如何?”胤禛面容沉静,三四岁的年纪,说起话来气势十足,条理清晰。
    时薇还没回答,便听到屋内佟茉雪的声音若有似无地传来:“是福雅和胤禛吗?快让他们进来吧。”
    福雅一喜,牵起胤禛的手就往里面去,就见佟茉雪坐在暖炕上,发髻上未饰珠翠,只简单插了支白兰玉簪,整个人看上去清丽素婉。
    她正噙着盈盈笑意,望着他俩,冲他们招手。
    福雅和胤禛来到佟茉雪跟前,两个小盆友先是恭恭敬敬地向她行礼,随后依依靠在她身边。
    佟茉雪将福雅额前的刘海拨了拨,又伸手去摸胤禛的小脑袋,胤禛比福雅矮了一大截,堪堪只到她咯吱窝的位置,小胤禛怕额娘难伸手,还微微垫了垫脚尖。
    佟茉雪笑着吩咐如月和如岚将暖炕上的茶几撤下,又让两小家伙脱了鞋,爬到炕上来。
    三人坐在暖炕上,盖着毯子,促足相偎依。
    福雅抱住佟茉雪的胳膊,担忧地问:“额娘,你好些了吗?”
    佟茉雪柔婉一笑,蹭了蹭她,“见着你们,额娘就好多了。”
    小胤禛则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只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观察她面色。
    佟茉雪瞅瞅他那张严肃的小脸,不由得笑出声,这小家伙虽说是被宠着长大的,但却时常一副小大人做派。
    佟茉雪不知他何意,软着声音问:“小胤禛在想什么呀?”
    胤禛眨了眨亮晶晶的眼睛,努努嘴,“儿臣和太医学习望面色,想看看额娘的症状和太医所说是否对得上。”
    佟茉雪讶然,望向福雅。
    福雅指了指胤禛,没好气道:“他呀,总对太医的医术持有怀疑态度,觉得是他们医术不精才没能让额娘好起来。”
    佟茉雪深吸一口气,想到后世有传言雍正猝死是因为过度服用丹药,难不成他不信中医,反而相信炼丹术士,是年少种下的因?
    这么一想,她正色道:“不是太医医术不好,是额娘的病症罕见,你们不要担心。额娘啊,要不了多久,身体就会好起来的。”
    佟茉雪说这话,不是在哄小孩子,而是这几日,她总隐隐觉着胸腔之中有股沸腾之气。她身体虚弱无力,但精神却很好,以至于晚上睡觉时常多梦。
    虽不至于白天睡不醒,晚上睡不着,但梦境越来越与这具身体小时候的生活场景相关,小时候陪在额娘身边时,小时候进宫见到玄烨时。
    晚间天色将将昏黑,玄烨就身披玄色狐裘来到了承乾宫。佟茉雪怀抱着暖炉,盖着毛毯窝在躺椅里早已睡着。
    玄烨进到屋里,见她睡在躺椅里,面色沉了沉,往屋外退了几步,低声斥责时薇她们:“你们怎么伺候的!她本来身体就不好,怎么还由着她在躺椅里睡着?”
    三人闻言忙跪地请罪,时薇战战兢兢道:“娘娘说要等皇上过来,没曾想稍不留神,便又睡着了。”
    玄烨心口一痛,面色沉郁了几分,做了个抬手让她们起的动作,便缓步朝佟茉雪靠近。
    时薇跪在地上还没起来,她压着声音对身后的如月如岚道:“咱们退出去吧,娘娘需要清净,我们在门口守着。”
    如月和如岚双眼都红红的,两人起了身便随着时薇姑姑往门口站去。
    明明下午娘娘精神都还很好,还让她们扶着去廊下看雪,结果到了傍晚,又昏昏沉沉睡去了。
    她这状态,两个小丫头心里怕得要命。两人缩着手站在廊下,如岚望着绵绵不歇的雪,眼底泛着泪光。
    她轻声对如月说:“如月,你想家吗?我有些想家了。”
    如月明白她所想,低垂着眸,声音也略微哽咽,“咱俩从小与姑娘一起长大,如岚,只要姑娘在哪里,哪里就是我们的家。”
    如月和如岚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里看出了某种决心,两人靠近了些,相互依偎着。
    时薇将一切看在眼里,默不作声。她望着漆黑的夜空下,被灯光映衬着的雪,像落星似的簌簌往下落,忽然想起当年孝昭皇后得到的那首诗。
    “凛冬散尽,星河长明。”
    如果她家娘娘能撑过这个冬天,会不会不再步先皇后后尘,或许一切都会好起来。
    时薇闭着双眼,对着漫天大雪暗自祈愿。
    第119章 完结
    屋内玄烨将佟茉雪从躺椅中抱起, 她睡得虽沉,但身体乍然腾空,还是不免惊醒。
    她下意识抱紧玄烨的脖子, 茫然无措道:“你来啦?”
    玄烨目光温柔地看着她,将她抱到床榻上,温声说:“是表哥不好, 害你等太久。”
    佟茉雪垂着眼,不敢看他眼睛,只道:“我今日好多了,想和你去雪地里走一走呢。”
    玄烨蹙眉看她,不解地问:“外面冷, 怎么想到要出去?屋内再怎么闷, 也要挑天气好的时候出门呀。”
    佟茉雪摇摇头,她探着脖子瞟了眼窗边的西洋钟,现在还不到七点, 她扑闪着亮晶晶的双眼,固执道:“就出去走走,不走太远,我瞧着地面积了一寸厚的雪, 我想听听雪的声音。”
    她望着自己乞求的样子真的好乖,玄烨不忍心拒绝,但心里又酸楚得很,一点否决的话都说不出。
    他去柜子里找了件雪狐镶边染金斗篷出来, 给佟茉雪系上,又让时薇换了个暖手炉放进她手心, 上下瞧着却还是担心不够保暖,又去柜子里好一番搜罗。
    佟茉雪见他在衣柜里翻翻找找, 将里面的衣物弄得乱糟糟的,没好气道:“找什么呢,让时薇帮你找,瞧你将柜子里收拾齐整的东西,翻找得一塌糊涂。”
    玄烨终于在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一条兔毛的围脖。
    在佟茉雪好奇的目光下,他将软乎乎的围脖给她套在脖子上,又揉了揉她红彤彤的小耳朵,笑着说:“要是有个护耳就更好了,这斗篷也就堪堪防风,朕还是觉得不够暖。”
    佟茉雪失笑:“这样已经很暖和了,不然你让时薇给我找个火炉,让我抱着招摇过市好了。”
    玄烨轻叹一声,见她还有和自己拌嘴的精气神,便也就由着她去,“走吧,咱们出去。”
    两人出了屋子,佟茉雪瞧着后面跟着的一串尾巴,努努嘴,“你们别跟着了,梁公公你把伞给我,我来撑伞。”
    时薇迟疑,“可是外面天黑,娘娘总需要奴婢替你们掌灯的呀。”
    佟茉雪看了眼天色,毫不在意,“不妨事,看得清路。”
    时薇与梁九功对视一眼,不知该不该按着她的心意办。
    玄烨先她一步取过梁九功手里的伞,淡声对身后的人道:“都退下吧,你们不必跟着。”
    雪夜很静,两人踩着路面的积雪出了承乾宫。
    路面已经被宫人清理过,由于雪一直不停往下落,地面又堆积起一层未及鞋面的积雪。
    红色宫墙顶上、琉璃瓦上,覆盖着浅浅的雪白,在明灭的微光中莹莹闪闪。
    两人踏雪而行,玄烨一手撑伞,一手牵着她,两个身影在冰天雪地里缓缓行走。
    夜晚很静,两人都没说话,只听得脚踩在雪面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两个人就那么走着,心里什么也不想,踩在雪面的吱吱声,声声入耳,在这样洁白的世界里慢行,此刻似乎忘却了一切烦恼。
    玄烨从未在雪夜里寂静前行过,他身边总少不了成队的侍卫,紫禁城里每年冬天都会下雪,但除了欣赏连翩飞舞,淅沥萧萧的雪花,他从未这样静静感受过雪的声音。
    他侧身看向身边同样徜徉于茫茫天地间的佟茉雪,感觉自己的心从未像此刻一般与她贴得亲近,当她恬静安然的眸光与他对视,又觉得她离自己好远。
    某种预示着失去的心绪在他心头缠绕,绞得整颗心生疼生疼的,不由得更加攥紧了握着的那只手。
    忽闻身边的人轻叹了声,玄烨驻足问:“怎么了?可是累着了?”
    佟茉雪眨眨昏黑雪夜里,亮如繁星的双眼,又瞧了眼玄烨撑着的那柄八骨油纸伞,望着他的眼睛既明亮又深情。
    只听她低低柔柔的嗓音,好似轻语呢喃:“要是没有撑着伞,我们就这样走着走着,就走到了白头。”
    玄烨心脏颤了颤,一把将她揽进怀里,眼睛又酸又疼。
    他抱得好紧啊,佟茉雪感觉骨头被他勒得生疼,她能感觉他紧绷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佟茉雪惊觉心一缩,微微轻喘着,缓缓伸手覆上他的后背,声音轻如雪花飘落:“你别难过,现在这样也挺好。”
    佟茉雪说这话,不像从前哄他那样,三分真心七分假意。
    当分离真正来临时,才方觉自己对他还有割舍不下的真情,遗憾无法说,但这终究不是她所希求的。
    ……
    末冬时节,年关将至。
    越是临近那个关键的日子,佟茉雪越觉得身体有着异样的变化,她病得几乎起不了床,但意识却格外的清明,仿佛时刻准备迎接那个日子的降临。
    玄烨将部院各衙门奏章交送内阁,几乎常住在承乾宫里每日陪伴病重的佟茉雪,眼瞧着汤药一碗一碗灌下去,却始终不见好。
    终于,二十日这天,玄烨在太和门受贺后,便诏告天下立佟茉雪为皇后。
    消息传到承乾宫时,佟茉雪躺在床上虽闭着双眼,但听到梁九功传旨的声音,还是激动得泪水从眼角滑落。
    时薇她们也激动得眼眶微红,自家主子虽是继后,而且还是第三任皇后,但却开创了本朝立后颁恩诏的先河。尤其是,皇上对自家主子情深义重,是一心想让娘娘的身体好起来,诏告天下也是为了给她家娘娘祈福。
    佟茉雪缓缓睁开双眼,便见时薇她们跪在床边,泪光闪闪地望着她,边磕头边向她贺喜:“恭喜皇后娘娘,贺喜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千岁。”
    佟茉雪心口发紧,催命符一下,就是静等捱过接下来八个小时的时间。
    她扫了眼虚空中的弹幕,滚滚划过的弹幕内容,也是在为她的生命倒计时。
    佟茉雪无力地探出一截藕臂,她想要下床梳洗梳洗,接下来的八个小时,她得屏声凛气地度过。
    玄烨接受完朝贺便飞快回了承乾宫,今日天气分外晴好,白云悠闲地挂在碧蓝的晴空中,阳光穿透云层洒落在玄烨伪装沉静的面庞上,安详又和美,连冬日的风也变得轻柔,吹拂在脸上又轻又柔。
    他怀着满腔的希冀小跑进到承乾宫,正殿的窗户全部大开着,皇后专属的华美吉服陈设在一侧的衣架上。阳光照进屋子里,落在吉服的金丝绣线上,折射出亮闪闪的金光。
    屋内燃着清幽好闻的篱落香,掩盖住了素日里浓重的药味。玄烨进到屋内,径直往西梢间的卧室奔去。
    然而雕花绣榻上,并未见着佟茉雪身影,他旋即转身,便见翠竹格栅后的东次间里,佟茉雪一身月白素服,只简单挽了个髻,正带着浅浅笑意凝望着自己。
    玄烨感觉心脏漏掉了半拍,那日踏雪归来,表妹就病得愈发严重,几乎很少下床,然而此刻的她瞧着是那样神采奕奕,给玄烨一种她已然痊愈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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