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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者是试探?
    衡思在试探她的态度?
    新的疑虑从心底升起, 明湘渐渐开始眩晕。她意识到,那是由于过于疲惫加上发热的缘故,但她的思绪仍然清醒。
    衡思想看到自己什么样的反应?或者说,她做出什么反应,才能最大程度地唤起衡思的怜惜心软?
    无数思绪一掠而过,然而实际上不过短短几息时间。
    刹那间明湘做出了最为准确的判断。
    ——示之以弱。
    她抬眼恭顺地望向桓悦:“臣女一切听从皇上安排。”
    .
    桓悦愣住了。
    他一时忘言,怔怔望着跪坐在榻上的明湘。那双凝视着他的,漆黑美丽的眼睛,令桓悦一刹那想起了他在围场射猎时,箭下来不及逃窜,只能哀泣恐惧地望着他的幼鹿。
    桓悦突然有短暂的恍神,他回忆里,年幼的自己也曾经露出过这样惊惶的、脆弱的神情。
    那时他的父亲,东宫太子殿下刚刚薨逝,而皇祖父因为父亲去世的过度悲痛昏迷未醒,诸王迫不及待地展示自己对已故嫡长兄的敬重思念,正争先恐后放声大哭。
    他的母亲太子妃悲痛之下,一根白绫将自己缢死在了寝殿里。
    东宫的两位主人一日之内相继过世,所有人都沉浸在太子妃自缢的恐惧之中,婢仆们乱成一团。
    年幼的桓悦哀泣而惊惧地躲在寝殿的殿柱后,过度的悲痛和对死亡的恐惧使得他甚至哭不出声,只能流着眼泪挣扎,恐惧而悲伤地望着寝殿里母亲的尸体,试图脱出宫人们将他拉走的手。
    然而他年小力微,根本无力反抗。宫人们生怕太孙再有个三长两短,根本不敢将他留在此处。
    正在这时,一双雪白柔软的手从身后抱住了他,将年幼的桓悦抱进怀里,捂住他的眼睛。
    “别看。”稚气的、柔软的声音从身后响起,“阿悦,别看。”
    “湘平郡主!”“郡主!”“郡主来了!”
    所有的婢仆如蒙大赦,而桓悦依靠在身后那个单薄却温暖的怀抱里,终于撕心裂肺哭出声来。
    湘平郡主没有理会旁人,她在桓悦耳边轻轻道:“不要怕,阿悦,不要怕。”
    那双手始终紧紧抱着他,年幼的桓悦泪眼朦胧睁开眼,在皇姐的眼底看见自己的倒影。
    惊惶的、脆弱的、需要被保护的。
    那是年幼的他。
    那时尚且年幼的皇姐,将更加幼小的自己牢牢保护在她的身后。她从来平静从容,指挥若定,桓悦从来没有想过,有一日他会在皇姐的眼底,看到这样脆弱的神情。
    桓悦突然意识到,皇姐在向自己示弱。
    她像一只惊弓之鸟,露出最脆弱的脖颈,在无声祈求桓悦的宽容。
    桓悦感觉自己的声音仿佛被什么堵住了似的,酸涩的情绪翻涌而上,让他连视线都有瞬间的模糊。
    “……皇姐。”桓悦勉力咽下酸涩的情绪。
    他走到明湘身前,张开怀抱虚虚拢住了她。
    那是个环抱的、安抚的动作,不带丝毫旖旎,就像当年太子妃寝殿前,年幼的湘平郡主抱着更加年幼的太孙。
    明湘讶然抬首,温热气息吹拂在她耳畔,少年天子清越的声音无比认真。
    “我会不惜一切代价维护你。”桓悦许诺道,“皇姐,我说过,天下人都要向我俯首,唯独你不需要。”
    “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无论你是不是桓氏血脉。”
    “即使你不能再做郡主,我也一定会千百倍补偿回来。”
    他的手遮住明湘的眼睛,掌心温暖柔软:“不要怕,皇姐,不要怕。”
    .
    桓悦坐在榻边,静静注视着明湘的睡颜。
    即使在昏睡中,明湘的眉头也微微蹙着。她原本白如冰雪的面色因为发热有如三春桃花,眼梢绯红,漆黑的长睫时不时颤动,显见睡得并不安稳。
    “皇上。”
    极低的声音从殿门处传来,喻和立在那里。
    桓悦垂眼,他还握着明湘的右手,一时间舍不得放开。犹豫片刻,还是松开了手,替明湘压了压被角,起身朝外走去,淡淡道:“说。”
    喻和垂着眼,好像从来不曾看到皇帝对湘平郡主过分亲昵的动作,只低头回禀:“回皇上,已经审出来了,死了的那名凶徒是太后的侄子,安平侯世子梁善。”
    桓悦:“梁善?”
    他回忆起曾经听过的梁善的‘丰功伟绩’,微露嫌恶,问:“他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喻和禀道:“禁卫抓到一名可疑的宫人,据审讯是慈宁宫洒扫宫女,名叫小雀,受梁善威胁,偷盗凝和殿女官章怀璧随身荷包交给梁善,并替梁善传话约章怀璧在永兴殿后围房见面,不知为何,章怀璧并未赴约。”
    他在宫里当了多年差,见多识广,心想傻子才会赴约,嘴上却道:“或许是梁善久候不至,郡主身上斗篷又与女官装束相近,故而……”
    喻和很有技巧,留白未曾说全,接着道:“另外,禁卫在围房中梁善尸首附近发现了一块帕子,上面涂抹着……”喻和顿了顿,“涂抹着合欢散。”
    合欢散常年名列京城中各大青楼最受欢迎榜单之首,桓悦生于宫中,不知合欢散大名。但只听这名字,多少也能意会出功效,大皱其眉,恼怒道:“把梁善尸身送回梁家,看在皇祖母的面子上,准予梁舜自行请罪去爵。”
    喻和应声,桓悦顿了顿,又平静道:“另,着人前去北司,宣鸾仪卫玄白二部统领风曲、雪醅入宫。”
    .
    在宫中一骑快马奔向北司宣召鸾仪卫两位统领时,风曲和雪醅先一步避开所有人耳目,发生了一场激烈的争执。
    “郡主今夜没有从宫里出来。”雪醅盯着风曲,一字一句道,“我们没有收到任何消息,只知道宫里可能出了事,你叫我如何能不担忧?”
    风曲平静道:“但我们也没有收到郡主示意动手的号令,贸然联系清酌动手,郡主在宫中又不知情,只会弄巧成拙,还会把郡主推向更加危险的地步。”
    雪醅道:“谁说我要动用清酌?你当我没有脑子吗?那是郡主的毕生心血,我怎么可能拿清酌去赌?”
    风曲扬眉:“你想做什么?”
    雪醅一字一句道:“神卫军!”
    风曲霍然变色:“不可能!”
    当年神卫军右将军吴沛宏为魏王心腹,皇帝登基后,仍然不死心,多番试探。最后皇帝下旨,立诛魏王及其子嗣党羽,杀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以极其暴烈的手段悍然回应吴沛宏的试探,将吴沛宏吓住,不敢轻举妄动。
    那之后皇帝开始收回神卫军右军兵权,兵部尚书柳恪行亲自出京多方运筹,最终夺走了吴沛宏的右将军之位,并将其以贪污、结党、吞没官粮等多项大罪下狱赐死,家眷尽数流放。
    只有风曲、雪醅这些明湘身边的近人才知道,当年吴沛宏被定罪下狱之后,湘平郡主同他曾经秘密见过一面,做了个交易:吴沛宏将他在神卫军中经营多年的人脉秘密交到明湘手中,而明湘要在流放的路上安排人手弄走他三岁的幼子,为吴家保留一条血脉。
    “只要右军动乱,我们就能趁乱行事,既可以更好掩藏清酌的踪迹,还能借机将郡主从宫中救出来——当然,我不是说现在动手,而是我们应该做好这个打算,如果郡主的情况当真危急,这就是一根救命的稻草。”
    雪醅望向风曲,目光灼灼:“要想京城内外及时响应,我们必须得提前预备送信。”
    风曲再度打断了她:“你有没有想过,既然已经接管了吴沛宏的人脉,郡主为什么还要想方设法在一个没落的五军都督府中安插人手?为什么从来不动用他们?”
    雪醅凝眉:“你想说什么?”
    风曲道:“郡主习惯做好最坏的打算,准备最多的后手,但很多后手她只是想要拥有,她根本不会去用——吴沛宏留下的人脉,那是他的死忠,他们怀念吴沛宏,因此这些人不会百分百听话,他们只能用来作乱!”
    “你以为我没有想过动用右军吗?”风曲反问道,“我问过郡主,被她断然拒绝了,因为郡主说,一旦使其作乱,局势将不在她掌控之中,甚至可能掀起席卷整个神卫军右军的动乱,祸及无数平民百姓,给南朝以可乘之机。”
    “郡主不愿为她一身,而给大晋、给百姓造成灾难。”风曲注视着雪醅,“这是郡主的意志。”
    “……”
    片刻沉默之中,雪醅冷笑了起来。
    “我不管那么多。”雪醅冷冷道,“我不如你识大体、懂大局,我只知道,郡主的安危比所有人都重要。”
    “你想干什么?”风曲蹙眉,倏然变色,“你已经将人派出去了?”
    “没有。”雪醅往前一步。
    她伸出手,在风曲灰色的轻甲上敲了敲,神情冷如霜雪:“我只是想提醒你,你我同为鸾仪卫统领,我要做的事你挡不住。”
    风曲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
    他形状优美的眼睛冷冷注视着雪醅:“不劳费心,我对郡主的忠诚从不下于你。”
    雪醅回以冷笑。
    二人相对而立,气氛却仿佛紧绷到了一个极点,似乎轻轻一动就要爆发。
    正在这时,两骑快马一前一后相继冲入北司大门,前方的玄部暗探滚鞍下马:“统领,南朝采莲司暗探‘狡狐’尸首出现!”
    灯火通明的院中央,风曲雪醅同时回首。
    后方传旨的太监慢一步,急急忙忙喝道:“皇上口谕,请鸾仪卫风曲、雪醅两位统领入宫觐见——”
    “……”
    风曲和雪醅对视一眼,同时在对方眼底望见了焦灼之色。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啊我放存稿箱但是忘记定时,对不起大家,明天六千字~
    桓悦在明湘面前就是纯纯恋爱脑,但是在其他人面前还是保持了皇帝素质的。
    现在的情况是,明湘在桓悦面前假装柔弱,桓悦知道明湘在假装,明湘也知道桓悦知道她在假装,但是没办法,桓悦就是明知道皇姐在演还是会难过。所以他们之间成功达成了默契,但是风曲雪醅没有一手情报,还停留在最坏情况的悲观设想里,随时准备搞事救明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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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章
    一刹那明湘居然以为那是个吻。
    嗖——
    一簇烟花绽开在天穹之上, 有如飒沓流星,点点红光散落天际。
    “是星星,娘, 是星星!”
    烟花绽放的那一刻, 风曲的马被堵在了朱雀大道路口。他轻抖马缰,正待转道而行,却听见身旁马车里传来一个清脆的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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