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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五岁之后,蒋颂就很少做梦了。
    这天晚上他久违地做了个梦。
    梦里雁稚回还是十六七岁的年纪,正处在他梦魇一般抗拒面对,却忍不住阴暗地惦念的雁稚回的少女时期。
    蒋颂在日记里专门记过一次雁稚回的航班。
    那一次是他拿到了假消息,以为雁稚回要去见她的青梅竹马。
    对方大她几岁,计划在京都结婚。蒋颂以为雁稚回要在那个青梅竹马结婚之前,把那些少女心事抓紧说给对方听。
    就像雁稚回以为他性经历丰富一样,他也以为少女多情,容易见异思迁,在十几岁的年纪喜欢好几个人是很正常的事。
    知道这件事后,他想跟过去,但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想发消息问她,又找不到合适的借口。
    最后蒋颂含着自己那颗变成酸萝卜干的心,在笔记本上写下自己欲盖弥彰的掩饰和客套的祝福。
    “没有发出去的信息,小孩不知道也不如何打紧。”
    “祝顺利,以及降落愉快。”
    他的观念一向如此,想的事情,一定要落笔,记在实在存在的东西上才安心。
    他就这么郑重地留下了自己暗恋的心情。
    而在梦里,蒋颂看到雁稚回真的去跟新郎表白了。
    她像那个殷殷切切对蒋颂说自己得相思病的夏夜一样,用一种男人无法拒绝的表情说自己的心思。
    梦中记忆分崩离析,时间成为碎片,不过晃眼,蒋颂看到雁稚回被他抵在墙上亲吻,两条细腿因为动作几乎露到腿根,赤裸地环在腰上,而后无力地落下,像小鹿一样秀美,把他所有肮脏的念头都勾出来。
    说来奇怪,第一人称经历的事情在梦里却总以第三人称的角度展示出来。蒋颂看自己那一幅“有女怀春,吉士诱之”的样子,羞愧之余,惊讶发现他的脸变成了宋承英的。
    年纪相仿的两个人纠缠,看起来就没了那种诱奸的意味,而变成了所谓的青春男女互相探索身体。
    青涩的,甜蜜的。
    知道是假的,蒋颂只冷眼旁观,心道明明都是一种性别对另一种性别的掠夺,怎么到了自己这里,就变成一种交易似的,癞蛤蟆吃天鹅肉似的不堪行径?
    那个在雁稚回身上的男人足够年轻,所以就可以吗?
    人无条件地崇拜年轻,崇拜强大的性和繁殖力,所以从来不想自己也会有朝一日变成崇拜的代价。
    中年人向来被认为不配拥有性爱,因为委顿的精力,射精后尴尬的不应期,羞于谈爱的眼神。
    可蒋颂偏偏想要。
    不但如此,他还需要雁稚回从一而终地待在他身边。
    从一开始就是她来招惹他,想尽办法碰他接触他,引诱他做爱犯错,因此她也必须接受现在的他。
    他就是这么一个人,他走入精神困境的死胡同,所想的只有不断砸掉尽头的墙面,而不会去试图掉头看看有没有别的路。
    蒋颂在这天晚上被妻子拒绝之后,终于后知后觉自己的心态出了问题。
    他起身来到书房。
    那里也放着一面镜子。蒋颂摁开夜灯,看着镜中的自己。
    他的脸上尚且没有那么多皱纹,也没有让人望之恐惧生厌的斑点,年轻时候眉眼间的冷峻因为年纪大了,开始柔化,有一些温和的意味。
    蒋颂垂首系好自己的睡衣纽扣,过程里看到他的身体毛发颜色较之从前,有变浅的趋势。
    他甚至还阳痿。
    蒋颂面无表情在心里强调——我不是阳痿。
    我只是有一定的阶段处在那个不应期里,使得原本性欲减少的自己更加没有兴致而已。
    但蒋颂不能忽视,不能否认,在妻子想要的时候,他并不是完全勃起的状态,这就已经证明他的力不从心。
    蒋颂有点……抓狂,他不知道可不可以用这个词来形容自己的心情。
    就像格林童话里那个因为被猜到名字,气急败坏地把自己撕成两半的小矮人rumpelstiltskin一样,蒋颂看着镜中自己被雁稚回每月提醒去染的黑发,心头左右拉扯,挣扎不断。
    正如这个模糊的复合词一样,他面对妻子几乎板上钉钉的出轨,就是一个踩着高跷走路,不停发出心虚的沙沙声的侏儒。
    刚才那样触手可及的距离,蒋颂却不敢主动查看对自己有利的证据。
    至少他现在没有看到证据,他想。
    他可以原谅她,或者说,可以在视而不见的容忍里,于雁稚回这里依然占一个位置。
    蒋颂深呼吸,把镜子扣放在桌面,起身回到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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