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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晚的客厅静悄悄的, 厚实在窗帘被?拉上,明?亮的灯光倾泻而下, 在场的人没人开?口。
    柳梅捧着茶杯, 升腾起来的热气在她?眼前飘荡,她?的视线有?些模糊。
    她?摩挲着手里的杯子,看着坐在对面的沈知意。
    不知不觉间, 她?的闺女?都长这么大了。
    “我……”
    她?缓缓张口,一时间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她?家的情况其实和黎莘差不多,因为沈玉山的身体原因, 他们其实很难怀上孩子。
    看了很多医生, 也吃了很多药,最后才如愿的怀上沈知意。
    很不幸的是?, 沈玉山他家有?心?脏病的遗传史。胎儿在三个月大的时候心?律不齐, 中途甚至已经停了心?跳。
    就连医生都建议她?引产, 可柳梅不信邪, 她?就这么怀揣着一个死胎怎么都不肯愿意引产。
    终于, 在她?绝望的时候,腹里面的胎儿竟奇迹般的恢复了心?跳。
    那时候他想?, 她?一定是?被?上苍眷顾的人。
    然后,沈知意出生了。
    她?嘹亮的哭声把医院里的护士都吸引过来,她?们觉得她?堪称是?个奇迹,在母胎里死而复生,结果出生的时候竟然健康得不像话, 甚至连心?脏病都没有?。
    再然后, 就是?她?表现出来的不合时宜的聪明?。
    是?的, 不合时宜。
    哪怕她?伪装得再像,行为举止多像一个小孩, 可有?的东西终究是?演不出来的。
    可柳梅不在乎。她?是?她?的女?儿,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不管她?怎么样,她?都能?接受。
    她?就这么在她?怀里跌跌撞撞的长大,一晃眼就到了五六岁。
    那时候沈知意的五官渐渐的和她?长得越来越像,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眼底那股属于成年?人该有?的睿智渐渐消退,慢慢的看上去同龄的孩子差不多。
    她?就是?那时候被?选成了小区的妇女?主任,负责调解小区内部的一些纠纷。
    里面每天都能?遇到一堆狗血的事件,沈知意很感兴趣,从幼儿园一下课,就背着她?的小书包跑到她?的办公室,等着看热闹。
    变故就出现在那间小小的办公室里。
    她?还记得那天的太?阳格外的大,天空热得几乎密不透风。办公室里没有?窗户,也没有?空调,就一个小小的风扇。
    沈知意坐在风扇底下,手里拿着冰棍,她?嗦了口冰棍,抬脸望她?,眼神亮晶晶的跟她?说晚上想?吃鱼。
    一个四五十岁的女?人冲进?来打破了满屋的宁静。
    她?手里抱着一个小孩,姿势很粗鲁,小孩在她?怀里止不住的哭。她?也不管,就这么把小孩丢在柳梅跟前。
    女?人的头发乱糟糟的,身上就随便裹了块布,里面什么也没穿,几乎是?衣不蔽体的程度。神色癫狂,一看就不像个正常人,不知道是?怎么混进?小区的。
    她?拽着小孩的头发,把他往柳梅跟前拖。
    “主任……你看看!你看看!他根本就不是?我的孩子!有?魔鬼把我孩子的身体占领了!”
    “他是?魔鬼,披着我孩子的皮,喊着我母亲,还让我养育他。可他根本就不是?我的孩子!主任,你一定要救救我,帮我想?想?办法……”
    柳梅被?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想?掏出手机来报警。但就是?因为她?的动作,被?疯疯癫癫的女?人看见了被?她?藏在身后的沈知意。
    再往后,她?的记忆就一片混乱。似乎回想?起来只有?女?人的尖叫声,还有?她?的那双眼睛。
    眼睛很亮,亮到从里面迸发出一阵奇异的光芒,这光芒灼得她?刺痛。癫狂的声音像魔咒一样不管不顾的打进?她?的脑海。
    “她?也不是?你女?儿,她?也是?魔鬼!她?抢了你女?儿的身体!”
    办公室的茶杯被?掀倒在地上,茶水和瓷片哗啦啦的碎了一地。
    恍惚间,柳梅似乎听到了沈知意的尖叫声。细细的,像被?忽然逼到绝境的幼崽。
    母性的本能?让她?护住了自己的孩子,可浑身却止不住的发抖,眼泪从眼眶滚落,脑海里不断的回想?着那句话。
    她?是?魔鬼,她?根本就不是?你的孩子!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哪怕当时刻意的不去管它,可有?一天,它终将会?长成参天大树。
    她?在每一个辗转难眠的深夜里不断的问?自己:
    孩子呢?她?那个怀了三个月心?脏忽然骤停的孩子呢?
    她?是?真?的心?率出现了问?题,还是?……
    有?人抢了她?的身体?
    终归究底,她?其实是?一个失败的母亲。
    她?只顾着自己的猜疑,她?看见沈知意的时候本能?的逃避,丝毫没有?注意到她?越发惶恐的深色,特别在班里面新转来一个同学后。
    那个同学叫姜雁。
    那些想?法像魔咒一样折磨着她?,终于她?忍无可忍的把自己养了八年?的孩子逼到墙角,怀揣着最大的恶意质问?她?——
    我的孩子呢?
    那个她?盼了那么久、好不容易怀上的孩子呢?
    哪怕她?明?明?知道眼前的小女?孩身体里留着她?的血,她?那么小一个,会?乖乖的叫她?妈妈,路上遇见蚂蚁都会?小心?翼翼的越过它……
    可她?就是?忍不住。
    她?那不合时宜的聪慧,她?偶尔小心?翼翼的讨好,那双澄澈又通透的双眼……
    这些种种,像零星的火点,终于在今天找到了导火索,于是?——
    她?心?底掀起了滔天大火。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在她?的记忆里,沈知意从来没有?哭得那么伤心?过。她?似乎真?的觉得这一切是?她?的罪过,她?的到来扼杀了一个即将来到这个世界的新生命。
    她?用稚嫩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告诉了她?一个光怪离奇的故事,离谱到她?甚至觉得她?恶毒到竟然找这种借口为她?开?脱。
    她?小心?翼翼的拉着她?的手,她?想?叫她?“妈妈”,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我不知道……我醒来就这样了……我……我还给你……我把她?还给你好不好?”
    可是?怎么可能?会?好得了?
    一个死去的人又怎么还回来?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接受不了一开?始那个孩子的确死去的事实,还是?接受不了自己养了这么多年?的闺女?其实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人事实?
    再后来……
    柳梅闭了闭眼,茶杯里的水在她?手里冷却,话语滚过喉咙,如同刀尖,将她?的心?狠狠划了一道口子。
    “我们找到你的时候人在河里,医生说……”
    “再晚几分钟就……”
    她?缩在沙发里,脸上的表情淡得只剩无尽的悲哀。
    她?是?真?的想?把属于她?的还给她?。
    紧接着是?无穷无尽的高烧,从出生到现在健健康康的小女?孩,差点溺亡后又在医院神志不清的烧了将近一个月。
    她?就躺在那,脸色酡红,嘴里翻来覆去的只有?“对不起”三个字,眼角的泪越滚越多,可唇色却越来越淡。
    她?差点就真?的失去了她?。
    她?的小姑娘善良到连蚂蚁都不舍得踩死,又怎么能?做得出剥夺别人生命的事?
    那分明?是?上苍见她?可怜,送给她?的礼物。
    可她?明?白得太?迟了。
    那高烧怎么都退不了,她?的一颗心?高高悬起,怎么也放不下来。
    可能?是?她?的恳求感动了上苍,也可能?真?的是?她?死马当活马医的那包药剂起效了。
    在那场轰轰烈烈的高烧后,再次醒过来的沈知意忘了很多事。
    知道这件事的人全?都闭了嘴,好似真?的就是?一场简单的失足落水,发了场冗长的高烧。
    之后那个在柳梅眼里聪慧得异常的小姑娘变了,她?变得和八岁的小孩并?没有?什么区别,眼神依旧澄澈,可那种隐隐约约隔在他们中间的疏离没了。
    她?们仿佛真?的是?一对母女?。
    之后她?旁敲侧击过几次,发现她?没有?忘记上辈子的事。
    那种感觉就像——
    上辈子于她?,不过是?一本匆匆翻过的书。她?能?记得清大致框架,但想?不起细节。
    上苍终究是?见她?可怜,不忍心?将她?的天使从身边剥夺。
    从此,她?多了个小名——
    岁岁。
    她?不求她?多荣华,也不求她?多富贵。
    她?只求她?岁岁平安。
    *
    故事没有?多长,柳梅断断续续的说了许久。
    手里的茶水冷却,茶几上又被?宋时樾添了新的热水。
    沈知意手里捧着茶,杯子里的水和柳梅一样早就冷却。
    她?仰头喝了一口,手没拿稳,水从嘴角溢出,浸湿她?的衣领。
    “我……”
    柳梅有?些艰难的张口。
    “是?妈妈对不起你,我……岁岁很好,很善良,是?我……”
    “可是?……”沈知意迷茫的张口,“那个小孩呢?”
    柳梅垂下眼,“她?没了,一开?始就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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