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昀果断予以拒绝,连忙抬腿支在门前,以防对方趁机钻进屋内,可惜终究慢了半拍,那一只手臂已经探了进来。
“兄弟,你就行行好,我上哪找像你家这么好的宾馆——”
对方嘴里满是恳求讨好,半身更是滑如泥鳅,不消片刻便又挤进整个肩头,卡在门缝处,又是两声哀嚎:“哥,我亲哥,开开门吧!”
两个男生就此在玄关较起劲来,相互外推,耳畔声音越来越响,陆昀的辈分随之水涨船高,从亲哥升级成亲爹,直奔亲祖宗而去,到底害怕这吵嚷声惊动了隔壁的顾瑶,再三衡量以后,手上力道一松,还是选择把人放了进来。
陆昀迅速合上房门,转头冲着这名不速之客没好气道:“沉元嘉,你没事过来干嘛?”
“都说了我跟我爸吵架了,哎哎,别挎着脸嘛,明天请你吃饭。”名唤沉元嘉的男生一改先前讨好嘴脸,大摇大摆闯入客厅,两腿一伸就往沙发栽去,姿态放肆随意,全不拿自己当外人,“有水吗?渴死我了。”
“一次性纸杯放橱柜里了,自己去倒。”
闻言,沉元嘉悠悠起身,还没迈出两步,低头发现脚边喵呜叫唤的小柑橘,于是一边惊叹家里居然养了猫崽,一边抓过它架在自己头顶,开始了嘻嘻哈哈打闹逗弄。
这是第几次不请自来了?听着那阵起伏跌宕的嚯嚯笑音,陆昀才刚康复的脑袋隐隐作痛。
他的性格内敛安静,上课闷头读书,放学照顾顾瑶,平时在校说得上话的同学虽说挺多,但论朋友实在没有两个——沉元嘉算是少数之一,不过属于狐朋狗友那类,他是天生的刺头,老师嘴里的不着调差生,陆昀眼中的混乱制造者。
顾瑶更是将其视作野生猩猩,不愿陆昀与他过多往来,免得沾上粗鲁习性——男生的臭气是会传染扩散的。
不过沉元嘉全无所谓,依旧死皮赖脸投奔过来,蹭吃蹭喝再蹭个沙发,然后冲顾瑶比个夸张鬼脸:“略略略,凶婆娘。”话音落下,即刻换来两脚飞踢,上演一出全武行。
简直应了那句水火不兼容的老话。
“就只能呆一晚啊。”
尽管厌烦旁人随意侵占私密空间,好歹看在是自己朋友份上,陆昀翻出一个备用枕头,随手丢了过去,勉强默认了他的借宿。
可能其中还掺杂了些同病相怜的因素,所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不如说家家有对难搞的父母,沉元嘉每次跑来借宿,十成十是和他爸吵架然后负气出走,这世上重组家庭太多,被遗弃在旧世界的小孩更多,他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于是陆昀家顺理成章的成为了流浪小狗的临时避难所。
简单交代两句后,陆昀走进厨房,接满一盆清水,又放了把白芸豆进去泡发——顾瑶明天想喝蹄花汤,他得提前备好所有食材,顺便清洗今天的餐具。
正收拾间,身后传来脚步轻响,沉元嘉站在门口探头探脑,神情颇为兴奋:“你在做什么好吃的?”
“明天的汤。”陆昀头也不回,“没你的份,别想了。”
可惜架不住对方馋虫大动,沉元嘉硬是挤进厨房里,公然来回检视余粮,刚从冰箱翻出一杯酸奶,还没来得及拆封,就被陆昀强硬塞回原位:“那是留给瑶瑶的。”
“那是留给瑶瑶的~”沉元嘉耸了耸肩,掐着嗓子阴阳怪气重复一遍,眼瞧陆昀护食,实在没有什么搜刮机会,只得从菜篮里取出一根黄瓜,嘎嘣嘎嘣生啃起来,“你还在每天给她煮饭啊?”
陆昀点点头:“嗯,她妈妈出差去了,家里没什么人照顾,我帮个忙而已,反正每天都是要做饭的。”
厨房本就狭窄,一下塞了俩大高个,更显得拥堵拘束,陆昀嫌他碍手碍脚,刚要出声驱赶,忽然瞥见沉元嘉直勾勾盯着自己,随后神情古怪地摇了摇头。
“你这样是不行的,那母老虎吃定你了。”
说罢,甚至长长叹了口气,大有「可怜我那好兄弟竟被女人所害」的惋惜。
陆昀感到好笑,掺着一点无可奈何,懒得辩驳回去,低头挨个抹掉碗碟上的油渍,手指沾满泡沫,洗洁精的香味中和了饭菜的油腻气息。
他是见惯了旁人这种恨铁不成钢的态度,毕竟都是出于「好意」嘛。依照当今社会眼光审视,陆昀不是个合格的男子汉,一个男生怎么可以整天跟着女生屁股后面,何况还对她唯唯诺诺马首是瞻,那样只会大大损害了阳刚气概。
周遭街坊邻居在揶揄他与顾瑶关系的同时,总免不了在背后说一句这孩子耳根太软,兴许将来没什么志气——全因他太听她的话了。
不听话的男人使人不安,听话的男人又使人轻蔑,这矛盾的世界。
沥过两遍清水,陆昀把碗筷挨个放回橱柜,湿漉漉的双手在围腰上面一抹,留下一道不分明的水痕。
这个动作莫名让沉元嘉想起了他的妈妈,洗碗之后随手一擦,贤惠到如出一辙。
他妈妈的确能够担当贤惠二字,白天独自看顾公婆儿子,晚上煮好热腾腾的饭菜等待晚归丈夫,每天纠结着那川流不息的三餐饮食,仔细记录所有日常开销,以便节省用度。而每次写满一本,脸上的细纹便多一道,然后她就从那无尽的琐碎愁郁中挤出一张笑颜,对沉元嘉说,爸爸在外面工作得很努力,所以我们要在后方努力撑起这个小家,不能让爸爸分心。
仰赖于这份贤惠,沉元嘉的爸爸在生意上逐渐混得风生水起,开起豪车,戴上名表,甚至换了一套别墅,在他推开崭新的花园大门时,房子的女主人也进行了更易。
千娇百媚的年轻佳丽自然远胜糟糠之妻,成功男士身上需要鲜亮惹眼的装点。
可见贤惠是这世上最无用的品格,当一个温柔体贴、勤俭持家的老实人往往换不来应有的珍视与尊重。
尽管沉元嘉心酸母亲遭遇,然而有如触底反弹般,他由此见不得别人摆出一副痴情付出的下位者姿态,何况陆昀还是他的兄弟,他更得为他着想,好好劝上一劝。
“你老是顺着她,她会越来越不把你放在眼底的。”沉元嘉把黄瓜啃得七七八八,拿着剩下的小半截在空中不断比划,指点江山,“平时顺嘴哄两句就行,千万别惯,一惯就会出事,别老是这幅软绵绵的样子,听兄弟一句劝,拿出你的强硬态度来,得让她狠狠碰一碰壁,她就晓得分寸了。”
“我本来就是这种性格,强硬不起来的。”
陆昀自顾自解下围裙,依旧带着那温和的、无奈的苦笑,似乎毫不在意旁人言论看法。
不过这话落进沉元嘉耳里,虚假得恍如一页薄纸,一戳即破,他大声啧啧两下,眼睛眯起:“装吧你,咱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