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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露出一丝厌烦:“想说什么, 都清楚明白地说, 别在这里打哑谜,朕受够了。”
    “齐江。”他点名道, “你来说,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是。”齐江应首,把行宫里发生的事如实道出。
    末了, 道, “那两名宫侍已被微臣押至殿外,陛下可要宣他们一见?”
    陛下道:“宣。”
    二人很快被带了上来,皆双股战战、惊惧不已,不等陛下发问就扑通跪下,磕头告罪求饶。
    陛下没有理会他们,而是询问太后:“不知母后可识得此二人?”
    太后脸色微白, 强撑着道:“不识得!”
    正在求饶的李总管闻言抬起头来, 含着悲切望向太后:“太后!奴才无能!遭奸人谋算, 使太后陷入不义之地, 奴才愿一死以谢罪!”
    说完他就准备咬舌自尽,被三益眼疾手快地拦住,一把卸了他的下巴。
    杨世醒哂笑旁观:“或以家人性命相挟,或以忠心耿耿为筹,逼迫手下人在事发后畏罪自尽,不牵连自己。多少年的陈词滥调了,怎么还是唱不厌?”
    “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把真相说出来。”他道,“你好好想想,是要在陛下跟前将功折罪,还是在紫宸殿上负隅顽抗。”
    他示意三益把对方的下巴接回。
    李总管跪在地上,浑身抖如筛糠,看起来比先时还要充满畏惧,但没有再自尽了。
    他颤声道:“奴才、奴才……”
    太后高声喝骂:“你这个狗奴才,哀家平日里是怎样待你的,你都忘了吗!看你这般模样,竟是被他人收买,想要陷害哀家?哀家真是瞎了眼,养出你这么一条白眼狼!”
    不知是被这番话语戳中了何处,李总管忽然身体猛地一抖,不断磕头道:“陛下开恩!陛下开恩!奴才是被太后威胁,才不得已做下了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奴才也是没办法啊!陛下开恩!”
    “满口胡言!”太后的声音也跟着发抖了,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害怕。
    她看向神情莫测的陛下,道:“不错,此人是清宁宫中的总管,可难道凭他的几句话就能定哀家的罪吗?万一他是被谁收买了呢?”
    她看向杨世醒,目光似要把他千刀万剐:“万一这是你的一出苦肉计,专门演来欺骗陛下呢?!你说哀家假传圣旨要你的性命,证据呢?证据何在?!”
    “证据就在这里。”杨世醒示意三益拿出金丝绫锦,“这绫锦和上面的玉玺印章均非常人可得之物,父皇只消搜查一番就能找出真相。”
    绫锦被三益转交给高总管,又由高总管上呈至陛下手中。
    陛下接过,展开一看,半晌没有说话,神情也无多大变化。
    但太后已是有些坐不住了,苍白着脸色道:“皇儿莫要相信这孽障的话!他恼恨哀家多年来对他的冷眼慢待,与哀家早有旧怨,做出这种贼喊捉贼的事,不奇怪!”
    杨世醒道:“那依皇祖母之言,以皇祖母同孙儿之间的旧怨,做出这种赶尽杀绝的事,也不奇怪。”
    “你!”太后愤恨地看向他,厉声道,“你好大的胆子,敢陷害哀家!你别以为这样做,就能让陛下冤枉哀家!哀家告诉你,陛下不是能被你随意糊弄之人!”
    话毕,她把目光转回到陛下身上,换上一副凄婉的语调:“皇儿,你可要相信你母后!”
    陛下没有应话。
    他缓缓收起绫锦,看向还在不断磕头求饶的李总管,道:“你告诉朕,太后是拿什么威胁你的,又是如何指使你的。”
    太后的脸色陡然变得苍白无比:“皇儿!”
    李总管面露惊喜:“谢陛下开恩!奴才本是太后娘家的家生子,在小时被送进宫来服侍太后,其余家人依旧留在太后娘家做事。太后正是拿奴才家人的性命相要挟,才使奴才不得已听命。”
    “至于如何指使……太后、太后以往在关心陛下行踪时,曾在紫宸殿差派过几人,就是他们盗取了绫锦、盗印了玉玺,陛下只需提审他们,就能知道奴才所言真假……”
    越说到后面,李总管的语气越轻微发颤,因为不管是窥探天子踪迹,还是在紫宸殿中安插人手,都是无法容忍的大罪,哪怕做下这些的人是天子之母也不行。
    太后坐立不安:“皇儿,你、你莫要听他胡说,母后没有——”
    陛下没有听她说完:“朕知道了。你说的那几个人是谁?”
    李总管小心翼翼地报出几个名字,在最后悲声道:“奴才知道自己罪无可赦,但求陛下看在奴才是被太后胁迫的份上,饶了奴才家人一命!求陛下开恩!”
    陛下道:“朕允了。”
    闻言,李总管流下激动的泪水,砰砰磕头不停:“奴才谢陛下隆恩!谢陛下隆恩!”
    一旁的宫侍见状,连忙也跟着有学有样地磕头:“陛下!奴才也愿意将功折罪,求陛下放过奴才的家人!”
    陛下道:“你有什么想说的?”
    宫侍道:“太后用来谋害六殿下的那瓶霸药,是羽林军副统领姚大人从宫外带进来的,姚大人在暗中替太后办了许多事!”他把那些事一一道出。
    阮问颖跪在一旁默默地听着,暗道此人果非寻常宫侍,能知晓太后这些不为人知的秘事。
    想想也是,太后怎么可能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普通宫侍去做?定会派遣心腹,只是没想到两个心腹都这般干脆利落地交代了。
    同时,她也心生感慨,想不到太后居然把羽林军副统领收买了,还真是拔出萝卜带着泥,不知道接下来,他们还会不会听到更多骇人听闻的消息。
    宫侍的这一番交代下来,陛下的脸色无甚变化,倒是齐江悚然一惊,忙忙叩首请罪:“微臣失责,没能察觉此事,请陛下降罪!”
    太后被气得几乎发抖:“什么失责,什么谋害,哀家全都听不懂!你们这一个个一唱一和的,是要逼死哀家吗!”
    “皇儿!”她哀切地看向陛下,“你真的相信这些奴才说的话?不相信母后?”
    陛下没有看她:“朕心中自有决断。”
    他发话道:“把这两人带下去,杖毙。按例给他们的家人补贴安葬银两。还有他刚才报出名字的那几个人,也都拖下去杖毙。”
    高总管躬身应诺,将不断磕头谢恩的两人带下。
    阮问颖心中一跳。
    补贴葬银意味着家人不会受到牵连,无怪乎二人如此感激。虽然那李总管是顾家的家生子,若被顾家人得知他出卖了太后,不知道他的家人还能不能安好,但这也是后话。
    问题在于陛下说的后半句话。
    即使以常理推断,李总管不会到这时还替太后卖命,在报出的几个人名中作假,陛下也不应该如此痛快地照单全收,半点求证不做地就定了那几人的死罪,还用了“拖”这个字。
    除非陛下早就知晓这几人的罪状……
    阮问颖忽觉一阵寒意上涌。
    她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接二连三发生的事弄得心神混乱,想太多了,然而,陛下在接下来的一番话,却验证了她的猜想。
    他对齐江道:“你带着几个人去,把姚铸押入刑部大牢,听候问审。”姚铸是羽林军副统领的名字。
    又宣锦衣卫指挥使入殿,命其前往行宫,将刘百钊押下诏狱,同样听候问审。
    二人皆领命而去,殿中一时冷清下来,让阮问颖的心也跟着发起了冷。
    陛下果真早已知晓紫宸殿中事?还是说,锦衣卫副指挥使和羽林军副统领身份特殊,不能轻易定罪,而那几名宫侍不过下人奴才,可以不必在乎他们的性命?
    如果陛下真的早就知晓了此事,那是不是意味着……意味着他也早早知晓了太后的打算,知晓太后欲假传圣旨,取杨世醒性命?
    这样一来,陛下自他们进殿后的种种反应,就能够说得通了——之所以没有神情变化,不是因为君王喜怒莫测,而是因为早就知道了一切,知道孰是孰非,所以才不在乎杨世醒与太后的争执。
    阮问颖觉得可怕。
    这就是天子吗?将一切掌控在手中,他们所有人的举动都瞒不过他的法眼?
    同时,她也觉得很荒谬,很可笑。
    这算什么?一场考验,一次看戏吗?那他们算什么?戏台上的戏子,跳梁小丑吗?
    她咬紧唇,忍不住想要看向杨世醒,期望从他那边获得安慰。
    但她最终没有这么做,不管他们是戏子也好,还是跳梁小丑也罢,他们此刻的命运都被掌握在陛下手中,想要顺利落幕,就得接着把这出戏演下去。
    所以她继续在大殿中跪着,低头垂首,沉默无言,争取不吸引旁人的一丁点注意力。
    有那么一瞬间,她的心底生出了一丝对杨世醒的埋怨,埋怨他为什么不肯离开,为什么不肯抗旨,为什么要回宫来。他就如此信任陛下,相信陛下不会把他怎么样吗?
    不过很快,这丝埋怨就消失了,因为是她自己要跟着他回宫的,且她的这项选择并非基于他对陛下的信任,而是对他的信任,她相信他会把一切应对好。
    事实上,他也的确应对得很好,不管陛下心中如何作想,从发落宫侍、拘押刘百钊等一系列举动上来看,他都在与太后的较量中占据了上风。
    接下来,就要看陛下对他本身的态度了……
    第294章 在这世间,唯有一样东西至高无上,那就是皇权
    发落完毕后, 陛下屏退左右,只留下太后、杨世醒与阮问颖四人在殿。
    许是见殿中没有了外人,又或许是自觉再不开口就要被陛下问罪,太后苍白的脸庞上涌起一丝愤怒的血色, 冷笑连连。
    “好, 好,真是哀家的好儿子……既然陛下定了哀家的罪, 那哀家也不多说什么了, 陛下尽管处置罢!”
    话虽如此, 她的神情却明显表示,倘若陛下果真顺着此话问罪, 她势必不会善罢甘休。
    而陛下也神色淡淡, 没有半分动怒的模样:“母后何必说这些气话?儿子并无此意。”
    太后道:“我看你有的很!不错,哀家是假传了圣旨, 想要取这孽障的性命, 但哀家是为了你才这么做的!”
    “这孽障混淆皇室血统,罪不容诛!你因多年父子之情不忍心对他动手, 哀家可以理解, 但不能因此让他逍遥法外!你不当恶人,哀家来当!”
    终于!
    阮问颖的心剧烈跳动起来。
    终于要谈及真相了……!
    当年——到底是——
    她全身的血液在一瞬间加速流动,耳旁一阵嗡鸣,半晌,才注意到身旁的杨世醒在说话。
    “皇祖母慎言。”相比起太后的疾言厉色,他的态度要镇定得多, “混淆皇室血统乃是大罪, 孙儿不敢担当此罪, 还望皇祖母口下留情, 莫要污蔑孙儿。”
    太后冷笑:“污蔑?你母后已经亲口承认了此事,此刻正在后面的内殿里跪着,哀家不过是把事实说出来而已,何来污蔑?”
    杨世醒听罢,神情没有多少波动,也没有理会太后,看向陛下,询问道:“皇祖母此言当真?”
    陛下看着他,沉默了稍顷,道:“当真。”
    他立即道:“还请父皇饶过母后。母后大病初愈,受不住罚,倘若母后果真犯下大错,孩儿……罪民愿意替家母承担所有罪责。”
    注意到他称呼的改变,太后露出得意痛快的神情:“堂堂一国之母,居然犯下如此丑事,真是枉费了先镇国公对她的教导。你也不必急着替你娘揽罪,你们两个都是死罪,谁也逃不过!”
    杨世醒笑了一声:“这倒是奇了。我的相貌与陛下有五分相似,任谁看了都不会怀疑我是陛下子嗣。太后却这般言之凿凿,说我混淆皇室血统,那么敢问太后,我是谁的孩子?”
    太后脸色一变,骂道:“大胆!你娘都已经承认的事,你还敢狡辩!”
    “不敢。只是希望太后告知真相。毕竟人非石水,总有来处,想要知道自己的生身父母是谁在情理之中。”
    太后的脸色越发难看,口不择言道:“谁知道你是从路边抱来的哪家野种!你休想利用这种问题来拖延时间!哀家告诉你,你和你娘的结局已经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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