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识到传说中的临安一景,林稚笑着摇摇头,低头拿小铲子铲净碳炉上残留的饼渣碎屑,余光无意一扫,却见有个大汉站在身旁,不知已经盯着他看了多久。
大汉,还是个彪形大汉,肤色黝黑,和他昨日联想到的不良室友一模一样。
再扭头一看,发现那大汉旁边还摆着一口油锅,里面正咕嘟咕嘟炸着油饼。
原来是同行。
光天化日之下,没什么好害怕的,林稚问道:“这位郎君,可是有什么事?”
“哦,没什么事。”大汉竟意外地好说话,“你是新来的吧?以前从来没见过你——我活了这么大,刚刚那张饼的做法,却是见所未见。”
林稚笑了笑,“那我再给您做一张。”
大汉闻言连连摆手:“不用不用……”
林稚却已把饼下了锅。大汉见状,只好受宠若惊又充满期待地在一旁看着。
没过多久,林稚便把饼塞给了他,“郎君且尝尝看。”
大汉约莫四十多岁,早已过了“郎君”的年纪,被林稚喊得有点不好意思,“别这么客气,咱们挨着做生意便是邻居,我姓胡,你就叫我……”
“胡大哥。”林稚微笑接道。
大汉被这声胡大哥喊得心花怒放,心道这孩子真是嘴甜,眉开眼笑道:“就叫胡大哥!”
接过林稚递来的鸡蛋灌饼,胡大郎咬下一口,眼睛一亮。
饼皮酥脆柔韧,里面的鸡蛋放了葱花和胡椒粉调味,软嫩可口,茱萸辣酱鲜辣清爽,就连卷着的那片生菜都脆生生的鲜嫩水灵,真真是好吃极了。
胡大郎性格豪放,并不眼红林稚日后可能会抢了自己生意,大剌剌道:“好吃,好吃!你这饼一定能卖个好销路!”
林稚继续铲饼渣,闻言抬头一笑:“那就借您吉言了。”
礼尚往来,吃过他的鸡蛋灌饼,胡大郎邀请林稚来吃自己的油饼:“不是我夸,我这‘胡大油饼’可是远近闻名……哎哟,怎么糊了!”
原来他刚才一心顾着吃鸡蛋灌饼,没留神自己锅里的油饼,这才一不小心都炸成了黑炭。
胡大郎用笊篱把那锅黑炭捞出来,满脸心疼:“你看这事闹的……唉,只能我自己吃了。”
林稚却道:“胡大哥,这种炸糊的食物大多有毒,还是不吃为妙。”
糊了的食物性质发生改变不说,还会产生苯并芘,容易致癌。
其实之前也不是没吃过,但见对方神色前所未有的认真,胡大郎只好作罢:“好吧,那就不吃了……糟践了这么多,罪过罪过。”
恰在这时来了一波往常的熟客,胡大郎忙对他们道:“对不住了各位客官,今日我这锅发生了一点小意外,恐怕还要等上一会儿才能炸好下一锅。你们要是赶时间的话,不如去我隔壁小郎君那里买饼,我尝过,好吃得很!”
这几人确实赶时间,当下也没跟他客套:“那好吧。胡大,那改日我们再来你这里。”说完便去林稚那里了。
林稚正一心一意准备眼前食材,没听到那边的对话,见一下子来了五六位客人,很是惊讶,听他们一共要买十二份,瞬间觉得刚才那笔“三份”的大生意算不上什么了。
一口气做完五套之后,林稚明显感觉自己的技艺有所提升,做饼的速度越来越快。
如果自己是什么模拟经营游戏里的主人公,此刻头顶上多半会跳出“经验值加一百”之类的字样。
十二套鸡蛋灌饼做好,按照客人提点的数量一一递过,林稚笑道:“您拿好。”
饼香扑鼻,有忍不住的食客走出两步便拆开袋子吃起来,评价:“嗯,不错,美味得很!”
这人惯会挑嘴,听他如此评价,说明这饼是真的好吃。受他影响,人们纷纷到林稚摊子前买饼,排起了一条小长龙。
半日下来,林稚脸也笑僵了,胳膊也酸了,心道果真劳动人民最光荣。
好在赚了不少钱,昨日置办食材物什的成本费约是赚出来了,还剩下不少。仔细一数,竟然足足有二百多文,是他在慈幼局一个月的零花钱。
隔壁胡大郎的油饼摊子生意也不错,并未受到那一锅黑炭的影响,这让林稚多少宽了心,收摊回舍。
鸡蛋灌饼甫一面世,一炮打响,瞬间在临安城的早市火爆起来,无数竞争对手被拍在沙滩上。
第二日第三日,生意依旧红火,有一天的营业额甚至突破了三百文!
经过这几天的观察,林稚发现,客流高峰主要出现在两个时间段:太阳没出来之前和太阳高升之后。
没出太阳前的这段时间自是不必多说,做的是上朝官员的生意;而等到太阳高升之后,做的则是那些晚起之人的生意。
比如那些不受父母管束的小儿郎,太阳晒屁股才起床,慢慢地梳头洗脸穿衣打扮,拾掇完了,肚子饿了,这才上街买早点吃。
这点小小的懒散和现代人如出一辙,林稚突发奇想,若是做一做外卖生意,一定很是红火。
这日林稚依旧赚得盆满钵满,正准备同往常一样收摊回舍,突然有一道声音在身后响起。
“等一下等一下!小郎君请先留步!”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攻出场~
没搜到确凿证据说宋朝没有鸡蛋灌饼,我们就当他没有。
1参考百度
2这里的“大哥”以及后文会出现的爹娘等称呼都是参考别的朝代。
。
第4章 大理少卿
林稚依言顿住脚步,回头一看,一个锦袍圆领的少年朝自己跑了过来。
少年约莫十六七岁,长相俊俏,头发高高竖成一个马尾,周身尽是少年人的青涩气息,跑得累了,靠着林稚的炉车大口大口喘气,丝毫不在意炭火会弄脏衣物。
瞥见他明显污了一块的衣角,林稚不忍道:“小郎君,小心脏。”
少年这口气总算喘匀了,摆摆手,抬起头道:“不碍事!”
四目相对,林稚发现,他居然认识面前的少年——大理寺少卿孟琼舟的弟弟,孟淮安。
认识的原因很简单,有一次孟琼舟来慈幼局视察,孟淮安跟了过来。
恰巧林稚当日身体不适,去医馆的时候见到了孟少卿的弟弟,却没能见到那位大名鼎鼎的孟少卿。
孟琼舟不过二十五六岁,年纪轻轻却已经担任正四品官职,别说是甩开同龄人一大截,就连年长他十几二十几岁的长者都望尘莫及。
据说他断案如神,破获的疑难杂案、平反的冤假错案数不胜数。而众多案件当中,林稚对其中一则指马为鹿案印象最深。
鹿脯是用鹿肉加工的肉干,味道咸香,是临安城一道有名的小吃。
然而鹿肉成本高昂,有些商贩便动了歪脑筋,用马肉来代替。朝廷禁止宰马,鲜马肉不容易得到,造假商贩只能用老死或者病死的马来充当原料。
死马很便宜,买到手以后,剥皮取肉,切成大块,先用烂泥埋起来,过一两天刨出,外观会很新鲜,但是不能吃——腐肉的味道太浓。
为了祛除异味,这些奸商大量采购豆豉,用咸豆豉来腌制和炖煮死马肉,炖上一天,无论颜色、口感还是味道,都跟鹿肉没什么区别,可以批发给小贩了。
造假一事表面无足轻重,实际获利巨大,再加上其背后盘根错节的人际关系,一时之间竟无人敢接手此案。
当时孟琼舟年纪极轻,又是新官上任,性格冷淡得远近闻名,所有人都不看好他。
出人意料的是,短短半月,孟琼舟便查明了指马为鹿一案的黑幕,揪出了其背后一条完整的产业链,将所有涉事人员通通按照律法严肃处置,刚正不阿,冷酷无情,从此一案成名。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也让他十分出名——这位孟少卿患有恶食症。
恶食症就是厌食症,是一种见食不贪,食欲不振的病证。
那日林稚无缘得见这位孟少卿,后来听慈幼局其他人将对方翻来覆去夸了好几番,说他如何气度不凡,如何丰神俊朗,如何俊美无双……诸如此类。
林稚却觉得是他们的粉丝滤镜在作怪。
气度不凡倒很有可能,至于俊美无双……
想象一下,一个常年患有厌食症的人,多半是一副面黄肌瘦、形容憔悴的模样,能有多俊美?总之,他对此持怀疑态度。
不过,站在他面前的孟淮安虽然仍有些青涩,却能看出未来必定是个美男子,如此想来,他亲哥应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只可惜得了那种怪毛病。
回过神来,林稚问:“小郎君是要买饼?”
孟淮安点头:“对,看你快收摊了,可还有剩?”
林稚低头看了看,笑道:“小郎君真是好运气,正好还剩下一张饼的量。”
孟淮安嘿嘿笑了两声。
林稚动作利索地煎饼,拿筷子戳破,倒入搅散的鸡蛋液——生菜叶用完了,他便多打了一颗蛋。
将做好的鸡蛋灌饼一切一折,林稚递过去:“一共八文钱。”
不用他说,孟淮安已经提前把铜钱准备好了:“我知道多少钱。小郎君,你在我们国子监可出名了,人人都说十里天街新开的饼摊,店主人不光长得好看,饼做得也好吃!”
闻言,林稚哑然失笑。他不过一个开小吃摊的商贩,哪里称得上“店主”?这小少年夸起人来还真是……挺受听的。
大门大户里出来的孩子,又是十几岁的年纪,不仅不叛逆,待人接物还这样有礼貌,实属难得。林稚不由得对这孩子产生了几分好感。
“既然如此,下次来的时候给你们削价。”
“不用。”孟淮安拿起饼,大方地扬了扬手,“他们一个个都有钱得很,不用降价。”话音刚落,和来时一样,一溜烟地跑没影了。
林稚看着他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
少卿府毗邻十里天街,黄绿琉璃瓦剪边,雕梁花窗,四周围廊,修葺得十分精巧。
孟淮安踏进垂花门,一路小跑,边跑边喊:“阿兄,我给你带好吃的来了!”
这句话他从小到大喊了上百遍,莫说别人,就连奴仆们听得都有些耳朵起茧,纷纷装作无事发生,眼观鼻鼻观心,低头刷刷地扫着地。
今日休沐,孟琼舟在屋内执笔题字,眼神不起一丝涟漪,淡声道:“不要喧哗。”
“不行,今天这个哗我一定要喧。”孟淮安撩开珠帘走进来,“阿兄,你猜我买到什么了!不猜?那我就告诉你——当当当,鸡蛋灌饼!”
他把那犹带热气的饼子往桌上一搁:“这饼子最近红极一时,程……我好些同窗想买都买不到。要不是我散了午学特意踩着点给你买回来,你还吃不到呢——就差一点,那小郎君就收摊了!真真是一步之遥,你还不快感谢我。”
孟琼舟对这饼子也有所耳闻。
近日上朝,隔两步就能看见几个官员举着这鸡蛋煎饼吃,他还以为是官家改了什么公厨食谱,后来才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然而他的注意力却并不在这上面,笔尖一顿:“小郎君?”
“是啊,你也觉得很奇怪吧?我一开始也以为,能做出这么好吃的饼子,对方一定是个心灵手巧的小娘子——或者大娘子。却没想到是位小郎君,而且还是位长得很好看的小郎君……”
看了一眼孟琼舟的脸色,孟淮安颇狗腿地补充:“当然,在我的心里,还是阿兄你长得最好看。”
“不管是谁,以后不要买这种东西。”孟琼舟不为所动,“我吃不下,你买了也是浪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