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离开霍家, 宋春菲的心情都更为低落。
她不知道在她走之后,姐姐会不会偷偷哭泣,可惜她不能代替姐姐去承受这份痛苦。
“你说姐夫还要多久才会醒呢?”她问乐善。
“不清楚, 但你别多想了, ”乐善盯着她的脸,感觉她比嫁给他时最少瘦了两斤,显得那一双杏眼格外的大, 此时含着愁看人, 着实可怜, “你以后还是少去几次。”
“为何?”
“你常去的话,你姐姐也不自在, 怕你担心,装得轻松, 再者,你自己又难受……不如隔几日去一趟,就随我一同去, 一同回。”
他分析得不是没有道理, 可宋春菲眼眶忍不住红了:“我好心疼姐姐,可我什么都做不了。”
真是个傻孩子。
不过乐善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当初他的母亲以泪洗面,他也一样很是无措,因为年纪小,对付不了自己的父亲, 就算有回鼓起勇气质问父亲,也是被一巴掌扇在了地上。他安慰道:“别说你,圣上又能如何?他派了太医院所有的太医, 甚至还亲自探望过, 可一样无用……你一个小姑娘能做什么?你比得过圣上吗?”
跟天子比, 她只是一粒微尘吧?宋春菲好受了些,抽一抽鼻子:“多谢您。”
“又说您了,”乐善轻笑一声,“还当你早就习惯叫夫君。”
她脸颊红了红:“我自己没法纾解,你一说,我舒服多了,可见你多有本事,那当然得尊称您了。”
“几句话的事也叫有本事?”
“当然,您就是有本事啊!”
小姑娘由衷的赞赏叫乐善一阵心虚,暗道,这算哪门子的有本事啊?他的本事都在那些玩乐上,当然,他现在衙门的事也算办得不错。
“这话你同我说说就行,千万别在别人面前这般夸我。”
宋春菲不解:“为何?”
“因为实在谈不上。”乐善道,“京城比我有本事的人多了去了。”
“别的人我又不认识,管他怎么样,我知道你有本事就行了。”
这话叫乐善哈哈一笑。
宋春菲见他笑,嘴角也翘了翘:“我说得对吧?”
“嗯,有道理。”他忽然很想伸手揉一揉她的发髻。
他这娘子可太乖巧了,还会哄人,倒是……
挺可爱?
这陌生的词突然浮现在他脑海。
他还从来没觉得什么人可爱过。
乐善一时愣住。
………………
望江楼内,徐钝正向一位江湖郎中请教。
那郎中一听要治霍云,连连摇头:“我哪儿比得上太医。”
“你妄自菲薄什么?那些太医纵使医术高明,可只为皇亲国戚治病,恐怕医术也退步了。你想,他们一天能治几个人,你能治几个?这经验都是从治病上面来的,看医书用处有多大?有道是看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道理都是一样的。”
郎中摸摸胡子:“不愧是徐掌柜,真会说话。”
“我是实事求是,倒是你,真没有什么法子吗?”
“有个偏方或许可以试试……不过他这身份,我可不敢冒险。”霍云又是都督,又是卫国公,后者天子在他昏迷之时授予,可见其朝堂地位,他哪儿敢献策,万一出点差错,他有几个脑袋可掉的?
徐钝沉吟:“也不是要你现在去治,是等那些太医一筹莫展了,你再出面。”他笑一笑,“到时立下功劳,莫说你美名远扬,便是当太医也不成问题。”
那郎中明白了:“真有此等机会,我必定会记得徐掌柜的恩情!”
等他告辞之后,汤有十分不解地看着徐钝:“您到底为何要费这个神?”
他是知道徐钝对宋春汐的心思的,而今霍云昏迷不醒,那不是好事吗?指不定哪日就没了,那么自家主子说不定还有机会娶了宋春汐。
徐钝瞅他一眼,将沉香挂件拿在手中把玩。
若是在这件事上不出力,他对宋春汐是有愧疚的,那么,霍云即便日后不在了,他面对宋春汐,多少都会心虚,只有尽了全力,他才能坦然地去喜欢她。
她也抓不到一点他的错处。
当然,如果真把霍云救醒了,那只能说明他跟宋春汐没有缘分。
离开京城的那段日子,他不是没考虑过将来,他很清楚他跟宋春汐之间没有结果,只是没想到霍云会受伤。
上天给了他一次机会,他是要抓住,可经过这些事情,他也学会了认命。
霍云醒了,他便绝了念头。
霍云不醒,那就不要怪他了。
阳光透过竹绿色的窗纱落在白玉棋盘上,将那上方的黑白棋子照得盈盈发亮。
宋春汐单手支着腮沉思。
她一个人又执黑子,又执白子,耗了快一个时辰了。
霍云那时说要常与她对弈,结果根本没抽出时间来,不过精进棋艺也不是非得需要两人,一会扮作自己,一会扮作别人,也能提升心力,那是一种别样的自我较量。
杏儿却觉心酸,忍不住轻轻一叹。
宋春汐也没看她,只道:“好些大师便是这样自弈的。”
杏儿可不懂,擦擦眼角道:“要是都督醒了就好了,您哪里需要自己跟自己对弈,早跟都督……”
是,他要是醒了,她跟他有做不完的事情。
可现实是,她得自己一个人去面对。
宋春汐道:“要不你跟我学学?”
杏儿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奴婢不行,不行。”太费脑子,她学不来。
正说着,徐钝又来探望霍云了。
邱用站在屋檐下,忍不住皱起了眉。
如果自家主子有知觉,不知得气成什么样呢!
他可是记得霍云听说少夫人与徐钝私会时是什么反应的,可现在,这徐掌柜趁着主子昏迷不醒,来了一次又一次,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出于关心。
只他一个随从,也不好出口阻止少夫人与徐钝见面。
宋春汐走到门口,与徐钝道:“表哥,你已经来过一次了,我这儿一切都好……”她真的不想每个人都替她操心,实在没有必要。
“我来是告诉你一件事,我找到一位郎中兴许能治好表妹夫。”
“是吗?”关乎霍云,宋春汐忙请他进去坐,“哪位郎中?回春堂的?”
“名气越大的医馆,郎中的医术未必越好,我找得这位属于大隐隐于市,鲜少人知道的。”
宋春汐眸色微亮:“那你怎么没带他过来?”
“他胆子小,怕比不过太医,我便与他说,若是太医不行,你再露一手,他这才答应。”
竟有这样的大夫,宋春汐一时不知说什么,但还是感谢徐钝:“有劳表哥费心。”表哥也是大度,霍云之前对他并不友善,他却并没有放在心里。
徐钝笑笑:“我是将表妹夫当自家人的,只不过平日里没表现出来。”
在窗外偷听的邱用眉头快拧成了“川”字。
徐钝做得事是对主子有帮助,可什么“自家人”也实在有点夸大了。
总之是不太对劲,难怪都督那么提防他。
徐钝坐一坐便打算走了,他得把握好分寸不能让宋春汐反感。
宋春汐送他到门口时,忽然见刘嬷嬷过来道:“少夫人,夫人让您过去……圣上来家里了。”
徐钝吃了一惊:“圣上微服私访吗?”
杏儿小声道:“徐公子,这是第二次了。”
徐钝:“……”
宋春汐不好耽搁,急忙去正房拜见天子。
徐钝跟在她身后。
秦昉没在屋内,他并非来看霍夫人,已经准备前往南苑,瞧见宋春汐出现,脸上微微露出笑来:“霍夫人歇着吧,朕让少夫人引路,去看看霍都督便是了。”
霍夫人满心感恩秦昉一而再地探望儿子,自然没有阻拦。
徐钝小声问宋春汐:“可是要行叩拜大礼?”
宋春汐知道他是第一次见天子,便主动介绍道:“圣上,这是妾身表哥,今日也是来探望夫君的。”说着,拉徐钝一起行礼。
秦昉忙道:“都免礼吧,不必拘束。”瞧一眼宋春汐,见她脸颊比上次丰盈了些,一时颇为欣慰,认为是自己的功劳,毕竟是他让马太医给宋春汐看看的。
“霍都督可有好转?”他问。
“气色好了些。”宋春汐早上发现霍云脸颊有些微红,不似之前苍白,总是一个不错的现象。
秦昉点点头:“别的呢?他可曾动过?”
“不曾。”宋春汐犹豫片刻,“或许晚上动过,妾身也不知。”她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霍云。
两人边说边走,天子的目光从始至终都在宋春汐身上,她有时落后几步,天子都会注意到,会停下等一等,徐钝忍不住皱起了眉,世人都赞天子是“贤主”,但他毕竟是帝王,真能如此平易近人吗?
若是换做哪位官员,天子也会如此?
徐钝十分怀疑。
行至屋内,秦昉随宋春汐走入里间时,很快发现了书案上的棋盘。
身为天子自是博学洽闻,对弈亦有独到见解,马上看出此棋局的不同之处。
“你这是自弈?”
宋春汐讶然:“圣上慧眼。”
秦昉往棋盘走近两步,略一思忖,拿起一粒白子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