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小姑娘眼眶里的泪水,又忍不住溢了出来,眼角噙满泪花,盯着周始一字一句地问他:“一个月?半年?还是一年?不管多久我都会等你的……”顿了一下,楚慕很是难过地笑了一声,眼神明亮:“还是说,你根本就不打算回来找我了?对吗阿始?”
周始手掌紧紧握成拳,喉咙一滚,整个人像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拉扯着,他想挣脱对楚慕摇头,说不对,可一开口,所有的解释都成了一把冰冷的利刃,将二人彻底隔开,少年目光冷淡漠然:“楚慕,花开花落,自有终时,就当这一切只是一个梦,你继续往前走,然后忘了我吧。”
“你当真要如此?”楚慕看着他。
周始只觉得要窒息了,他不愿再多言,起身往马车方向走,楚慕见状又气又恼,顾不得其他,也跟了上去,在他身后边走边说:“这一切只是一个梦?可梦是假的!我们之间是真的啊!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可是我真的可以等你的,只要你答应我,会回来!”
“阿始!!”
他脚下速度越来越快,伸手,一把抹去了眼角的泪,楚慕根本跟不上他的速度,只能在后面喊他的名字。
马车离得不远,周始一把上了车,将楚慕的包裹全都拿出,塞进小姑娘怀里,楚慕不肯拿,偏要和他说个清楚。
车夫大哥见状,瞌睡也不打了,立马躲到了另一边。
二人拉扯不清,谁也说不过谁,周始盯着马车上的楚慕:“你回去!”
“不回!”楚慕拿着包裹,娇小的身躯端坐在另一旁,微咬着下唇,很是硬气:“你不和我说清楚,我是不会走的!就算打死我我也不回殷家!你不说,我就跟着你,哪怕是跟着你去十方楼我也不怕了!”
“………”很好,都学会威胁他了!
周始顿时觉得头疼,他不擅嘴皮,根本不知道如何与楚慕说清楚这些事,他不想楚慕仅凭一个念想,便一直等着他,可是狠话他又开不了口。
一看到楚慕的眼睛,他就开不了口。周始也不想放手,他也想回来,可世事无常变化莫测,他又怎敢开这个口。
顿了顿,他道:“还要我说什么?”
一眨眼间,周始坐到了楚慕身旁,楚慕紧紧抱着包裹,生怕周始将她丢出去,他却很是平静地看着她说:“楚慕,我不会回来了,你也不用等我。”
来来回回都是这样的话,楚慕烦闷地瞪了他一眼,“不回来?那你要去哪?”
周始:“与你无关了。”
“与我无关?!”楚慕白他一眼,直接将包裹扔了过去:“与我无关了……那你之前为何要亲我?还说要与我在一起!我们之前的那些都算什么啊周始?你可以不相信自己,但你要相信我啊!”
说着说着,楚慕委屈地哭了起来:“你说好要负责的!你耍我流氓!”
“我没……”周始嘴里的话刚要脱口而出,他陡然一顿,瞬间反应过来,又僵硬地闭紧了双唇。楚慕这是在套他话。
呜咽声骤停,楚慕擦着眼泪,心中不免腹诽——这泪在周始面前是越来越不好使了。
楚慕看着他:“你没什么?”
周始冷着一张脸,将包裹重新塞进楚慕怀里,说道:“楚慕,这男欢女爱,情到深处,可爱亦可不爱,之前我是很喜欢你,可这会我看着你,已然是不喜欢了。”
“走吧。”
闻言,楚慕双眸陡然放大,这番言语明显令她起了波动,小姑娘根本不信,红着一双眼睛:“你说谎!有本事你看着我的眼睛说!”
周始猛然凑过来,一只手紧紧地按住楚慕的肩,漆黑的眼底没有一丝温度,他面不改色地看着她,在心里强迫着自己开口,逼着自己将那句“不喜欢”说出来,还没出声,楚慕挣开他的手,两只手捧着他的脸,狠狠地吻住了周始的唇。
周始眸光狠狠一颤,刚立好的心墙,在这一瞬间瓦解了,楚慕一点也不含糊,丝毫没有温柔可说,小姑娘水盈盈的眸里含着泪,急迫地覆上他的唇,直接张嘴咬了下去,透着几分狠劲。
这吻混着血与泪,唇齿相交间,透着几分说不出来的滋味。
楚慕狠狠咬了他几口,血溢了出来,她才一把推开了周始,微肿的唇晕着血色,周始目光微变,下意识伸手,要帮她擦,楚慕却拿起了地上的包裹,瞪着他哭道:“阿始,你这个骗子!骗子!!有本事你一辈子别来找我!!”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跳下了马车,只留周始一人待在车上,他似是还没有反应过来,只怔怔地看着她离开。
周遭还充斥着她的气息,楚慕却已不在他身旁了,她真的走了。
少年伸出一只手,悄悄撩开车帘,只见不远的道上,一个衣衫单薄的女子缓缓走着,她看似走的很慢,却没有迟疑,步伐坚定,朝着她心心念念的地方去了。
不觉间,这天悄无声息的阴了,看着就快要下雨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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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心难安
◎你和你阿娘长的真像。◎
天阴沉下来, 似是要下雨了。
鄞州城里热闹非凡,街道上挤满了马车与行人,吆喝声更是一道接着一道, 楚慕拎着包裹走在这长道上,漫无目的, 与这喧闹的气氛格格不入,就像是丢了魂。
如丝细雨飘扬,青石台阶平整, 她一步步走上去,停在了桥边, 涓涓水流顺着一个方向汇聚, 消失不见。楚慕静静地站了一会, 终是没有忍住, 抱着包裹蹲了下来,头深深地埋进膝盖里,哭出了声。
她也不知自己为何要哭, 本不该哭的,如今这局面她早有预感,哭又有什么用呢?只不过她没有想到, 周始会这般决绝。
周始让她不要再等他, 不说归期,只是叮嘱楚慕, 往后要好好在鄞州过安生日子, 然后忘了他这个人……一想到这里, 楚慕就哭得更厉害了, 她心里难过极了, 就像有人紧紧揪着她的心一样, 连喘口气都喘不上来。
他说的那些话,楚慕一个字也不信,周始藏着什么心思她怎会不知?周始就是担心他这一去,还能不能回来都不一定,也不想她凭着一个承诺,一直等待。所以她问周始归期,他根本就答不出来。
正因此,楚慕便更难过了。
因为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这一去,还有没有机会回来,还有没有命活着,与其等待,不如忘却。
可是,可是她不愿啊……
小姑娘埋头痛哭,就像是天塌了一样,一边哭着又一边骂着周始,声音断断续续,含糊不清:“你……你就是个骗子……不要死……”
“阿始……我要你好好活着……活着来找我好吗……我会等你的呜呜呜……”
“…………”
石桥的另一边,杨柳依依,一截黑色衣摆随风飘扬,在空中划出弧度,他悄无声息的站着,不知站了多久。
殷家在鄞州算是商户大家,一门门生专做丝绸买卖生意,城东十里巷皆是住宅,比鄞州其它地方倒是寂静许多。
能安置在此地的人家皆是非富即贵,这里层楼叠榭,鳞次栉比,古香古色倒是别有一番风味。楚慕收拾好心情,整理一番,按着店家指的路来到了殷家。
殷家大宅淡雅别致,外墙绿柳低垂,有两个奴仆正在门口清洗石狮子,楚慕见状不紧不慢地走了过去,将早就备好的书信递上,为首的丫鬟见状微微挑眉:“你这是?”
楚慕俯身,冲她微微一笑,小姑娘眼眶看着有些肿,余红未消,瞧着像是被人欺负过一样,“姐姐安好,我有些要事,想见一见府上的殷大当家,还望劳烦这位姐姐,帮我将这信递进去。”
说着,楚慕盈盈一礼,以示感激。另一个黄衣丫鬟见状,不禁问:“那你是什么人啊?我们总要问清楚吧?”
楚慕想了一下:“就说我是故人,一个久未归家的故人,殷大当家看了我的信,便知道我是谁了,真的劳烦姐姐了。”
“小事。”接过信,那人转身离去。另一位黄衣丫鬟名唤水月,留了下来。她继续擦着石狮子,楚慕看着殷府莫名觉得亲切,便问起了水月有关殷家的一些事。
他们二人正聊的起劲,忽然府门口响起轻微的声响,有人来了,似是在说着什么,楚慕隐约听到了几声:“人在哪?”
楚慕下意识偏头看去,只见一个身穿深蓝长袍,头戴金冠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他边走目光边寻视着四周,像是在找着什么人,隐隐透出几分急迫。
只需一眼,楚慕便认出,面前的男子正是阿娘的亲生大哥,也是如今殷家的当家,她的舅舅殷段。虽从未见过,可这气度,还有这张与阿娘有着六分相像的面容,楚慕便能猜出他的身份了。
外祖母养育了三个孩儿,其中殷段便是年纪最大的兄长。
殷段自然也看到了楚慕,他看着楚慕,一时有些愣怔,也有几分难以置信。看完那封信时,他便觉得是眼花了,可信里的字迹又是真真切切的熟悉,这手先秦小篆,端正淡雅,若不是有心之人刻意模仿,那恐怕只有他的三妹妹才能写出了。
可这,大梁已然亡了,他的三妹妹也不会回来了,这怎么可能呢?他不死心,便打算亲自出来一探究竟。
他走出来一看,只见远处台阶上站着一个小姑娘,小姑娘拎着包裹,年纪不大,脸上含着几分笑,只是这姑娘的模样吧……看着十分的眼熟。
这姑娘是谁?
殷段一时有些想不出来。楚慕见状主动走上前来,冲殷段盈盈一笑,随后将荷包里的红玉兔子露出一截,殷段见到这东西,瞳孔陡然一缩。这是三娘子出嫁时殷家所献,后来辗转到了十六公主手里,难道……
四目相对,楚慕颔首,说道:“阿舅,是我啊。”
“我是远房黄家三娘子的孩子,前几年常与家中通信往来,虽素未谋面,但阿舅应当还记得吧?去年我家中不幸遭遇变故,阿娘也在那时去了,无奈之下,外甥女只能来鄞州投奔了阿舅家了,还望阿舅可怜可怜我罢,留我在家中替阿娘报答外祖母养育之恩。”楚慕说着低下了头,而很快,殷段便意会到了什么,上下打量楚慕几眼,顿时恍然大悟,看着楚慕,目光陡然变得激动起来。
楚慕从前的身份不能明说,殷家也不可能凭空冒出个姑娘来,若想在殷家好好待着,又不连累家人,便只能用这种法子,捏一个身份出来。殷家多旁支远房,凭谁也不会想到,她会是大梁余孽。
殷段快步上前,站在楚慕面前,却不知先从哪里问,他伸出手来,拍了拍楚慕的肩,看着她与三妹妹相似的模样,不免心头一热,哑声问道:“孩子……是你对吗?”
很多话,已无需多言。
楚慕意会,笑着冲他点了点头,眸子里再一次泛出了泪花,只是这次她没有哭了,殷段见状,很是欣慰地拍着楚慕的肩,声音微微有些哽咽: “你啊……你……真像你阿娘啊!”
…………
楚慕的忽然出现,就如一块巨石,打破了殷家这原本平静安稳的生活,没有人觉得楚慕还会活着,更不可能回来,但她的出现对于殷家来说,无疑是个惊天好消息。
她的身份,只有殷家少数长辈知晓,虽说这地方距离长安偏远,但人多口杂,办避免麻烦便只能隐秘,从前的事,最好是再也不提及了。这事最高兴的,还数外祖母,她一生三个儿女,最亏欠的便是楚慕的母亲三娘子。
三娘子名唤殷婉,年纪最小,十多岁时便为了殷家入了宫,此后便再也没有回过家。楚慕回来的当夜,十几个长辈聚在一起,开宴为楚慕接风洗尘,舅母还替楚慕收拾出一间独立的院子,奴仆丫鬟一应备好,生怕她在家中会不习惯难受,毕竟从前是住在宫里,是金枝玉叶的长大,楚慕见状有些哭笑不得,心里却是暖暖的一片,还掺着几分欢喜。
而关于楚慕如何活着逃出宫的?又如何一个人从帝安来到鄞州,对于这些,楚慕故意隐去了自己被人牙子拐到北方边境之事,只说自己从宫里逃出来之后,便病了一场,养了将近半年,才有好转,一路慢慢走回了鄞州。她不想让大家担心,至于周始,现在亦不是能提起的时候。
殷段也很迅速,回来之后,立即就为楚慕捏造了一个远房外甥女投亲的身份。一夜折腾过来,楚慕什么都不想了,夜里沐浴过后,外祖母拉着她过来谈心。
外祖母年过七旬,双鬓花白,宛如罩着一层白霜,双眸已深深地陷下去,虽饱含风霜却一直带着笑,眼神浑浊而又温润,她拉着楚慕的手,轻轻叹了一口气:“我真没想到,你还有回来的一日,从前你母亲常在信里提起你,那时外祖母就在想,你是个什么样的孩子,如今你还活着……活着就好啊!活着就好……”她轻轻摸着楚慕的头:“你是个好孩子!好孩子!”
提及往事,楚慕也忍不住哽咽,硬生生没忍住泪水,如珠子般的眼泪直滚滚流下,楚慕摇摇头,说:“我很好的……就是阿娘她,我没有带她一起回来,我很没用。”
“这些事怎能怪你,她是殷家女,却也是皇家妇,你阿娘她心里清楚,回不来了。”外祖母缓缓说道:“你会是个有福气的孩子,阿慕,从前在宫里的那些事,你都忘了吧,什么都不要再想了,如今的世道不比从前,以后你就好好待在殷家,换个身份,重新开始吧。”
“在殷家,你什么都不用担心,你舅舅舅母会替你准备妥当,这里就是你的家了。刚刚我已传信给你二姨母,过几日,她就会回来,看到你肯定是十分欢喜。”说着这些,外祖母又拉过楚慕的手:“这里虽不及你从前,但外祖母定竭尽全力,护你安好,待你再大几岁,便为你寻一门好亲事。”
“如何?”
楚慕闻言微微一怔,她轻眨一下眼,随后低下了头,轻轻颔首:“我知道了,外祖母,你不用担忧我。”
外祖母低低一笑,略显有几分感慨:“你和你阿娘,长的真像,她在家的时候,性子是十分跳脱的,也是我误了她一生啊。”
“你一个姑娘家,这一路闯回来,定是吃了不少苦头吧。如今李唐为皇,世道变了,天下亦是另一个天下,不过这些事,与我们无关紧要,这小小的一个鄞州,依旧是鄞州,不会因为皇帝是谁,便不是鄞州了,你也是一样,外祖母希望你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楚慕笑了笑:“外祖母你放心,阿慕已经长大了,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夜已深了,两人又零零碎碎说了许多,外祖母离开后。楚慕也要睡了,丫鬟们进来将灯灭了,只留下小小的一盏,随后放下了纱帘退了下去。
楚慕坐在床边,思绪难安。
舅母给她选的院子十分安静,这里人少也不会有人打搅,她躺在床上,柔软的被褥令楚慕生出几分不真实感,这一天下去,她就与殷家认了亲,也顺利的回到了殷家,他们待她极好,她也终于有了家人。
往后的日子,会是新的开始,一切都与从前不同了。
可是……可为何她还是十分憋闷呢,明明这就是她想要的一切,她却总觉得,自己失去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楚慕忽然转过身子,将整个人埋进了床里面,外头有风,将院子里的树吹了起来,沙沙作响,像有无数个人,在外头走动,楚慕摸着脖子上的平安锁,声音低喃着:“阿始,我到殷家了。”
“你呢……是不是已经离开鄞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