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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并不急于同黎丹姝答话,相反,他很有耐心。直到黎丹姝喝茶喝不下去,景色也着实看够了,忍不住先问他一句“您有事吗?”,方才慢慢开了口。
    苍竹涵说:“师妹,和我回琼山吧。”
    黎丹姝:“!”
    黎丹姝只能庆幸自己没有喝茶,她差点就吓到自己。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忍不住去问:“师兄,你说什么?”
    苍竹涵没有开玩笑,他耐心且温和地重复了一遍:“师妹,和我回琼山派吧。”
    黎丹姝沉默了。
    她现在怀疑这世界最了解苍竹涵的人是不是不是她,而是石无月了。
    可即便连石无月,在下达要她借着苍竹涵上琼山的目的时,用的措辞都是“你想点办法”,可见在他看来,自己堕魔后,苍竹涵即便不恨她,也不会待她如初,需得她用点手段。
    然而苍竹涵,苍竹涵他——
    黎丹姝深吸一口气,认真地注视眼前的青年。
    她指了指自己说:“师兄,我是黎丹姝,让石无月入了黎门得了御神丹,引得上清天大乱,迫得你重伤,最后还不理你堕魔了的黎丹姝。”
    她说得沉重,苍竹涵听得倒是轻易。
    他点了点头,还不忘纠正她的用词,说:“我重伤不是你迫的,你也没堕魔,只是传闻进了魔域。”
    黎丹姝无语:“这会儿是纠正用词的时候吗?”
    大概是她的表情太过幽怨,苍竹涵竟微微笑了起来。
    他也用同样的语气说:“师妹,你让石无月得了御神丹,成了传言中的魔头,你也引得上清天因此大乱,凡世至今还存有石无月旧部为祸。因为这些,上清天许多人都视你为敌,你一出现,便会有数不清的修者会把石无月身上的账算在你头上。”
    这倒是没错。这也才是上清天应当对她的态度。
    黎丹姝没有否认这一点,她甚至苦口婆心地说:“师兄你看,你不是也知道吗?所以我——”
    苍竹涵接着说:“所以你要很努力才能躲好不被发现。然而师妹,你有没有想过,你能被我发现,便也能被旁人发现。我虽不清楚你消失的这五十年在哪儿,你如今现身,可见那去处回不去。你在凡世,犹如俎上鱼肉。”
    黎丹姝:“……”
    苍竹涵的敏锐她是清楚的,可如今这敏锐用在她身上,实在令她有些不快。
    黎丹姝闷声说:“我自己清楚。”
    “你不清楚。”苍竹涵冷静说,“你若仍是五十年前的金丹仙君,我不会对你说这样的话。可你如今神魂破损,更无自保之力。若你清楚,你便该在七日前见到我的那一刻向我求助。可你没有,师妹,您当真清醒吗?”
    他抬起眼,像黎丹姝记忆里一样,用着温和的态度,说着最不客气的话。
    黎丹姝闻言:“……”
    苍竹涵见到她坐立难安,微微叹了口气,做了些许退让。他说:“或许是五十年太久,你怨我没能救下你,怨我放任你不闻不问五十年。你不再信任我,憎恨我,也是应当。”
    黎丹姝闻言,只觉得心愧难当。
    她出声反驳:“我没有。”
    她甚至觉得委屈,又说:“我没有。”
    苍竹涵直视着她,问:“那是为什么?”
    为什么?
    面对苍竹涵,她再没了在魔域时的脾气,垂头说:“师兄,我是真的堕魔了。这五十年你找不见我,因为我确实和传言一样,跟着石无月入了魔域。我的神魂,是因为我把金丹剜给了他,所以,嗯,就是——”
    后面的话黎丹姝说的七零八落,她想了想咬牙道:“我确实是上清天应该要诛杀的魔头,我要逃,是因为要逃命。”
    她近乎决绝道:“我们是敌人了。”
    苍竹涵叹了口气。
    他问:“魔域一入便不得出,你是怎么出来的?”
    黎丹姝答:“因,因为我金丹没了,没法修炼,所以没有染上浊气,我可以走!”
    苍竹涵静静注视她,说:“是这样吗?那我进一趟魔域,看看能不能再出来。”
    黎丹姝:“!”
    黎丹姝手忙脚乱道:“唉,我随口一说的,你也不要这么有求证心……”
    苍竹涵就像看透了她的虚张声势。
    他说:“师妹,我看不如这样。你领着我去魔域大门,我亲自试一试是不是上清天的修者就能随意进出,若是可以,我便认为你是敌人,是魔域的奸细,与你为敌。”
    黎丹姝几乎立刻说:“那怎么行!”
    苍竹涵微微颔首,他说:“如果这样不行,那便按我的想法来,是我当初不好没护你周全,如今我有能力,你随我回琼山,我保证你的安全。”
    “二选一。”苍竹涵温声道,“和从前一样,由你选。”
    第19章
    苍竹涵熟悉又不熟悉黎丹姝。
    说熟悉,是因为黎丹姝的童年乃至少年,都算是苍竹涵带领着长大的。说不熟悉,黎丹姝性情孤傲,苍竹涵被摘星真人看重带去琼山后,他们便不再有联系,一直到黎丹姝家破人亡,被石无月胁迫着入魔破神,他们方又见了一面。这期间发生过的事情,黎丹姝所有因为石无月而产生的变化,苍竹涵都不知道。
    但苍竹涵相信,即便世事难料,一个人的本质不会轻易改变。
    他还记得黎丹姝幼时吃软不吃硬,仗着天赋高,非要闯禁地。
    苍竹涵同她说禁地危险,却被这小姑娘嗤之以鼻。她说:“我神魂天赋异禀,你不是也听医君说了吗?从未见过我这般神魂强大之人,我这样的人,和你们不同,你们神魂撕一个口子就能要死不活了,我就算摔个稀巴烂,也还能好好活着,你信不信?”
    修者命源神魂。神魂强大,便是命硬,黎丹姝仗着这点,从小到大,几乎没有不敢做的事。苍竹涵深知她如今修为不足,贸然闯入禁地,恐有性命之忧。然而百般劝阻在她的神魂面前都显无用,最后只得说:“师妹,你若是闯入禁地,我便只能去寒洞领罚。我去寒洞与你去禁地,你选一样吧。”
    先前无论如何说道都拦不得的脚步,在这一句话前倒是停住了。黎丹姝性格高傲,听了这话直嘀咕“我为什么要选”,可她还是选了,她不再执着挑战禁地。
    换了旁人,大都以为她这是厌烦透顶才作罢,但对于看人看心的苍竹涵而言,他看出了“黎丹姝”刺壳内温柔良善的内心。
    正因为苍竹涵明白黎丹姝只是嘴硬心软,所以他才会黎丹姝如此照顾。
    他从来都是爱护万物的,对待妹妹一般、又不善言辞容易惹上麻烦的小师妹,自然更是仔细。
    他看得出黎丹姝爱护生灵、尊重生命,也看得出她慕强好胜、固执无惧。
    黎丹姝的性格自然是有好也有坏,不过苍竹涵一直都觉得时间是最好的老师,只要时日长久,师妹经历的事情足够多,自然而然也会明白胜败无常、执念虚妄的道理。
    那会儿“黎丹姝”很强,对许多都嗤之以鼻,在旁人看来,对他虽好些,倒也没有太好。
    最直接的证据,便是摘星真人来时,她那顽劣的态度。
    摘星真人前来收徒,黎门却忽变得团结一心,人人都希望他留下不要走。只有黎丹姝毫无留恋地赶人,觉得他留下才是假清高,留下才是笑话。
    苍竹涵从不在意虚名,问得直刺要害:“师妹,我走了,你能做到自省自慎、不执不妄吗?”
    小师妹翻了个白眼,说:“你走不走我都做不到。”
    他便叹气,说:“就是因为这样,我觉得我不能走。修行一事,本就重在心,在哪儿修行都是一样的。”
    他这话一说完,小师妹便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她经常这么看他。
    小师妹用少见的苦口婆心说他:“涵师兄,你一回能为我收拾烂摊子,你还能为我收拾一辈子?人人都该为自己的人生负责,也只需为自己的人生负责。你扛着我的未来做什么呢,我求你了吗?我需要吗?”
    小师妹指着山门:“走你的康庄大道去,别理我爹,也别理我。”
    苍竹涵脾气好。
    他说:“我不放心你。”
    那会儿的小师妹着实是太像一把不知收敛的利剑了,锋刃易折,这样的性格在成长过程中,总会遇到挫折。苍竹涵总想着,等师妹遇上这挫折,他得在身边,照顾着一二,免得断剑才行。孩子要吃些教训,却可不能吃太多苦头。
    但小孩子总是不惧苦难的。
    黎丹姝骂道:“我又不是三岁,涵师兄,你不要逼我骂人。”
    苍竹涵最终还是随摘星真人走了。
    走之前,除了掌门,黎门仅有一人相送。他的小师妹抱着剑站在山门之巅,向他远远的挥了挥手,大声道:“苍竹涵,别回来了,等我结出金丹,我去琼山看你!”
    他离开了黎门,师妹便连师兄都不叫了。
    掌门听了黎丹姝这样的话,脸色骤然发黑。他显然不希望苍竹涵这棵大树就这么与黎门没了干系。只是放话的人是独生女,黎门掌门再想罚人,也舍不得。
    摘星真人带他离开时说:“这满门庸才,那小丫头倒勉强能看。”
    苍竹涵说:“师妹天赋颇高,师父未来定能在琼山宴上见到她。”
    摘星真人闻言略挑眉:“师妹?”
    苍竹涵道:“师妹。”
    苍竹涵那时想,师门虽然换了,师妹却总是师妹。他去琼山也好,二十年后琼山宴,师妹就算闯祸,收拾起来也更容易些。
    如果石无月没有出现的话,故事应当就该是这么发展。
    黎丹姝会慢慢长大,收心敛性,最终成为优秀的黎门的掌门,涤清黎门气象。
    苍竹涵会成为四方称颂的琼山大师兄,如黎丹姝想像的一般,成为上清天四方仙首。
    可石无月出现了。
    黎丹姝性格中的慕强与固执让她爱上了石无月,从而走向了毁灭之路。
    苍竹涵知晓这事的时候,黎门已经毁了,黎丹姝引狼入室,已然走火入魔。
    苍竹涵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他知道黎丹姝的性格缺陷。
    可他没想到的是,这件事发生的时候,他没能保护得了她。
    黎丹姝寄出过十八封求救信,分别派送各山门。
    无人回应,无人愿搭救黎门。
    苍竹涵没有收到求救,可他却要去。
    摘星真人问他:“你师妹偏不向你求救,你不明白这其中道理吗?”
    苍竹涵明白。
    孩子长大了。
    在跌得满身血污后,孩子终于明白了自省自慎,无执无妄。所以她不以旧情相胁,她不求苍竹涵来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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