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应得很干脆,半分犹豫都没有。
这回轮到对面安静下来了。
女人大概没想到是这个回答,她磕巴了一下。
“不是,你,你不是裴任的儿子吗?我没打错啊。”
裴柠:“我是。”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女人稍稍放下心。可裴柠对态度太过淡定,弄得她还是有些不安。
对面一定是在逞强,她想,于是她又张了口:“你还不知道吧,要是报警处理,你爸可是差点肇事逃逸,少说也要拘留!”
裴柠:“这样啊。”
见他似是有服软的迹象,女人以为自己重新掌握了主动权,道:“私了就拿出私了的态度,像你妈之前那个样子可不行!”
后半句的称呼让裴柠蹙了下眉。
他问:“医疗费他们没出?”
愿意私下解决,说明不会特别严重。医疗费是最基础的赔偿,骆晓卉还不至于连这些都拿不出来。
再说,距离裴任出车祸已经过去一周,早该脱离生命危险了。
女人道:“哎哟,手术完了不要恢复的?医院机器那么烧钱,哪里够呀?”
裴柠:“你想怎么样?”
“我没想怎么样,该有的总得有吧。”另一边传来刷啦的翻找声,随后,女人清了下嗓子。
“住院、开药、还有后续检查,还得请护工。就算你三百万吧。”
裴柠动作一顿:“多少?”
女人像是早有准备:“怎么你还嫌多?我老公一个月都不能上班,全家人开销怎么办?这一下,我们担惊受怕的,我婆婆吓得都住院了,这都是要钱的!还有哦,这么大的事情,你们精神损失费和封口费也该掏一点吧。”
“我看到裴任那辆车了,那个牌子均价高着呢!你们家也不差这一点吧?”
话说到这,裴柠哪还有不明白的,这家人无非就是借着这个机会,想敲一笔而已。
裴柠还有一件事要确认:“我的号码,是骆晓卉给你们的?”
“谁?”
裴柠:“是男是女?”
“男的!”
“知道了。”裴柠眸色沉了沉,说完就要挂掉。
“哎哎——”另一边见他始终无波无澜 ,终于有点急了,“怎么回事啊你?这是不是你爸爸,你都不管的?”
裴柠无动于衷,按向红色小电话的前一秒,还听见对面在喊,“那先一百万嘛,五十万总有吧,再不——”
话没说完,电话已经挂断了。
裴柠思考了片刻,还是调出了一个人。
“喂,齐叔,有件事情需要你帮忙查。”
-
距离目的地还有不到一公里,司机不着痕迹朝后视镜看了眼,又加快了前行的速度。
后方男人醉醺醺的,嘴里还不住念叨着什么,令人反胃的酒气一阵一阵飘到了前排。
随着颠簸,男人胸膛往上一挺,司机立马浑身紧绷,生怕他下一秒就吐在车上。他心里嘀咕着,若不是看这人一身值钱货,到的地方也是别墅区,他真不想接这一单。
终于停了下来,眼看男人还没醒,司机只好叫了他两声。
“先生,先生?”
裴任慢慢睁开眼睛。
他慢吞吞下了车,随后扶着车门甩了甩头,才朝家走。
以往刚一开门院门,骆晓卉那个女人就哭哭啼啼的出来了,然而今日一反常态,直到进了家门依旧没有痕迹。
裴任走了几步,却见餐厅里像是坐了个人。
裴任眯缝着眼睛,认出了来人。
餐厅没开灯,裴柠坐在桌前,他穿了件衬衫,脊背挺直后像是一道剪影,下一刻就要和黑夜融为一体。
他闻声转过来,清亮的眼眸落到了裴任身上。
裴任皱了下眉:“你怎么在这?”
裴柠淡道:“我不在这,你现在就进拘留所了。”
裴任嗤之以鼻。
“你撞的那家人,要三百万的封口费。”裴柠平静地叙述。
裴任“操”了一声,嚣张道:“行啊,老子把她的嘴永远封上。”他又骂了两句,用词极为难听。
末了,他问,“怎么,你给了?”
裴柠没正面回答,只道:“骆晓卉说拿不出钱来。”
裴任便自动按照他暗示的方向理解了,只见他盯着裴柠看了几秒,随后咧着嘴角靠近。
他一把拉开椅子,坐到对面,颇感兴趣似的,“哪来的?跟傅家要的?”
裴柠:“端悦今年的利润很高。”
裴任不屑似的笑了声。
他酒喝得不少,开灯以后皱着脸啧嘴,脸上的五官都挤到了一起。
裴柠问:“你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下一步准备怎么办?”
裴任:“谁说我没了?我好着呢,这点算什么?赚回来就是时间问题。”
裴柠打断他:“是周博给你许诺的吧?你已经在他身上栽了一次,还要听他的话吗?”
听到熟悉的名字,裴任立刻警觉:“你说什么?”
“你和裴峰投资失败,不就是信了他的话?”裴柠冷笑,“你竟然还能继续上钩,真是蠢到一定程度了。”
裴任啪地一下拍在桌上:“你这是什么态度?”
“你撞的那个人,软组织挫伤加轻度脑震荡,按正常恢复速度差不多能出院了,骆晓卉给的钱足够医药费和这段时间的开销,当时那家人也没有异议。过了一周多,怎么突然又狮子大开口了?”
裴柠道,“因为有人在背后教他们。”
裴柠看着他,又回忆起齐叔的调查结果。
就在前天,那家的妻子和周博私下见过面,转头她就变了主意。
如果真是周博,那就说得通了,而且自己的号码恐怕也是他给出去的。
裴任:“可这,他是周家人,周董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吗!”
裴柠:“所以他投资是以自己的名义,而不是周家。”
奥博科技的项目结束大概两个月后,周博就辞了职,自己成立了一家投资公司。
他做生意的头脑很一般,仅有的几次经历都输了个底掉。这次同样如此,资金出了很大的问题,然而这人不知动用什么办法,竟然说服了裴峰,拉来了他们投资。
“如果我没猜错,他是告诉你自己也被坑了,但周董给他出了主意,是吗?”裴柠说。
裴任僵住,好半天才骂了一句。
“妈的!”裴任陡然站了起来,“老子身家全折进去了!”
裴柠冷眼看着,意有所指道:“你这点身家,还得算上从我妈那拿的吧。”
闻言,裴任这才垂眸,看向对面的裴柠。
他头发似乎长了一些,蓬松的发丝散在脸颊周围,显出几分柔和来。然而,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波澜,黑白分明,冷清的仿佛能将人看穿。
裴任注意到,他领口别了一只带钻的领带夹。
奢华的牌子,不是裴柠能买得起的东西,和傅家结婚果然是不一样。
要是这东西别在自己身上,那些闲言碎语又算得了什么。
明明自己的儿子进了傅家,然而却半点好处也没落到他身上,还要忍受似有若无的嘲弄和疾风,裴任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爆发了出来。
“是啊,那又怎么样?”他嗤道,“那些个公司,本来就该是我的!”
裴柠面色倏地变了:“你是故意把她送进精神病院的?”
“哟,这你都知道了。”裴任懒懒地抬眼,“算了,你不是一直想问吗?我就告诉你。”
他道:“是我签字同意没错,但谁想到里面是那样的?把那几家公司转走,也是为了保护林家的东西。你妈妈整天跟个疯婆子一样,万一她被骗着,给外人怎么办?”
林菁精神状况最差的时候,曾经数度尝试自杀,但都被拦了下来。
裴任见到她尖叫破坏的场面,担惊受怕的同时,又不可避免的感到了厌烦。
就在这时,裴峰出现了。他委婉地提醒裴任,林菁的状况眼看着越来越差,一旦她不在了,裴任、裴柠,包括林群松,都是资产的第一顺位继承人。
以林群松的脾气,一旦知道女儿去世,不可能轻饶裴任不说,甚至还可能想办法把林家的东西全收回去。
除非在林菁去世之前,拿到资产。
两人一拍即合,连哄带骗,让当时神志不清的林菁签了字。
林菁的性格要强,她看过很多次心理医生,却从不跟人提起,甚至没有人知道她生了病。
只有裴柠不小心翻到她吃的抗抑郁的药,而齐叔也是揪着这一点查下去,先找到林菁的主治医师,才一点点查到了后来的事情。
“姓林的老头子一直瞧不起我,我挨了那么多白眼,总不能到最后什么都没捞到吧!”
裴任一股脑的全部说出来,仿佛宣泄一般。
只是每一句,都变成了扎进了裴柠心口的刀。
空气安静了许久。
裴柠才听到自己的声音,冷静中带着颤抖:“她为什么会抑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