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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任茜回家后,郁持则回了位于半山别墅区的郁宅。
    进门后就察觉到家中气氛有种熟悉的压抑感,他下意识环顾了一周,保姆冼姨忙迎上来:“回来了?吃过晚饭没?”
    “吃过了。”郁持嘴里应着,目光不禁看向了二楼。
    冼姨见状立刻会意:“夫人是下午回来的。先生刚刚也回了,正在上面陪她。”
    她观察着郁持的脸色,语气里有几分小心翼翼:“你要不要上去看看……”
    话还没说完,郁持收回目光对她笑道:“我现在又觉得有些肚饿,劳烦给我做份宵夜吧。”
    冼姨也就止住了话头,连忙应下。
    一碗虾子面很快摆上了餐桌,郁持独自坐在饭厅里默默吃着。听到耳边传来脚步声,他抬眼看见郁绍焱走了过来。
    “爸。”他咽下一口面,打着招呼。
    “回来啦?”郁绍焱点头,温声关心:“怎么这个点才吃饭?”
    “宵夜来的,晚餐有在公司吃过。”
    郁绍焱坐在了他对面,笑着转头道:“闻着味我都有点饿了,还有没有多的?”
    “有的有的,稍等。”冼姨在厨房迭声应着。
    “麻烦你了。”
    不同于妻子苏昕蓉一贯雷厉风行的做派,郁绍焱待人则一向儒雅温和平易近人,夫妻俩是典型的“严母慈父”。郁持平时也和父亲交流更多些,此时问道:“妈这次出去,情况怎么样?”
    “……”年逾五十的郁绍焱听他这么问,一时间仿佛又苍老了十岁,脸色沉重地摇了摇头:“毕竟都过去了这么久,哪有那么容易找到呢?她现在情绪也不太好,回来了就一直在房间里哭……”
    他长叹一声,摘下眼镜揉了揉眼角,神情悲戚中又透着无助:“也不知,在我们有生之年还找不找得回我家囡囡。”
    郁持停下筷子,垂眸无言。
    郁家二女儿在三岁时被绑架后又失踪,这件事在穗城不是什么秘密,当时甚至可以说是轰动全城的大新闻。之后这桩横祸成了始终笼罩着郁家的一团阴云。
    而恰好在二女儿失踪那年出生的郁持,也成长在这团阴云之下。
    那件事后了好几年,郁家才终于从警方那边得到新线索,原来当初那几个绑匪在绑架过程中出了意外,才在发出索取赎金的信息后又失去了联络和踪迹,而郁家女儿则很可能几经辗转流落到了海外。
    夫妻俩了解到其中一些内情后几经崩溃,却也重新燃起了希望,随后这些年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女儿。三年前郁持刚学成归来苏昕蓉就迫不及待让他接手华誉,也正是因为需要投入更多时间和精力到这件事上。
    只是屡次的期待落空已让夫妻俩身心都疲惫不堪。
    “再这样下去只怕她迟早撑不住,”郁绍焱缓声道:“等明年你哥回来我就打算提前退休把医院交给他,到时候也能陪着你母亲一起。”他现在是穗城最有名的一家私人医院院长,郁家老大郁擢则继承了他的衣钵读医科,如今人在德国。
    郁持点点头,宽慰道:“您和妈还是要放宽心一些,没有消息也算好消息,总归还是有希望。我也拜托了不少朋友,都会一直帮着找下去的,相信总有一天能找回二姐。”
    郁绍焱神情稍缓地应了声,沉沉呼出口气,看了看郁持又想起什么,道:“对了,听你宋叔叔说,你都很长一段时间没去他那里了,什么情况?”
    郁持一顿,脸上又浮起惯有的笑意:“太忙了,再说我这两年一直都很正常,应该不会再出什么问题,就不必麻烦他了。”
    “这不是你自己能说了算的。”郁绍焱神情凝重了几分,不赞同道:“就算近两年没有发作,也不代表就不存在隐患。还是要定期去看看,哪怕只同你宋叔叔倾诉一下,缓解缓解压力也是好的。”
    他这般苦口婆心,郁持也不好坚持,便点头应下。
    郁绍焱看出他脸上一闪而过的厌倦与自嘲情绪,踌躇着又道:“你母亲……别太埋怨她。她那时也是太痛苦太无助,精神上已经崩溃,才对你……后来你变成这样,其实她都不止一次地后悔内疚过。”
    “我都明白的,爸。我也没有埋怨过她。”郁持挑着碗里的面,却再没有吃进过嘴里。
    他抬头,脸上的笑容比任何时候都温情无害:“我知道,她是爱我的。”
    这一晚郁持留在郁宅过夜。
    算一算他也很长一段时间没回来了。自从接手华誉后他大部分时间都住在市中心的公寓。
    他的房间冼姨定时有打扫整理,一如过去那般空阔整洁,屋内的灯光也调到了最适宜睡眠的模式。
    然而或许是因为白天接待亚伦时那阵手忙脚乱的意外,也或许是刚才和父亲的聊天中触及到了过往,他躺在床上脑中一片纷乱,竟是很久都没能睡着。良久他叹了口气,认命地起身吞下几枚药片,随即在暖橘色的光晕中缓缓闭眼。
    滴答滴答,是墙上时钟发出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他因着药效在规律机械的声音中意识渐渐模糊。
    滴答,滴答,指针的走动渐渐迟缓,凝滞,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扭曲,幻化。
    滴答……滴答……凝成某种液体滴落的声音。
    他仿佛溺在了一团黢黑的墨水中,睁眼闭眼都是混沌。耳边的滴答声还在持续,他已隐约意识到,那是血水在一滴滴往下淌。
    自己又回到了那里。
    紧接着,一股混杂着腐烂腥臊的恶臭气息铺面而来,侵袭着他的鼻尖,肺腔以及大脑。
    再然后,他的嘴唇触到了一团黏腻腥臭的软烂物事,他知道那是什么,心下产生抗拒,身体也想要逃避,四肢却被束缚住了般完全动不了。
    那股恶臭气息封住了他的口鼻。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他感到快要窒息。强烈的求生欲促使他产生巨大的力量,终于摆脱束缚挥手挣扎起来。
    “咚”的一声,手不知碰到了什么,郁持睁开了眼,一阵急促的呼吸后,他翻身趴到床边干呕了起来。
    一阵折腾后身上已是汗涔涔,他也顾不上去处理这一片狼藉,只是失魂般摔回了床上,愣愣盯着天花板上投射下来的朦胧暖光,才渐渐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
    然而心却并没能就此平复下来,在这温馨祥和的环境里,他内里却蓦然一股戾气上涌,促使他想要嘶吼想要破坏想要毁灭。
    他甚至生出一种错觉:其实自己根本没有从那片黑暗中逃脱,他一直被困在那里,困在那堆腥臭腐烂的肉块之中,与之融为了一体。那些恶臭气息,就是自他身上散发而出。
    他从未被拯救过。
    ——没有人会救他,也没有人会爱他。他早已死在了幼年的那间屠宰场里。
    他死死盯着头顶的灯光,红着眼喘着粗气,喉头都泛起了血腥味,却又捏紧拳头自虐般压下了这股情绪,直至慢慢缓过来。之后他沉默许久,抬手遮住了双眼。
    他想他或许确实需要再去看看医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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