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项链的话何必亲自过来?还送到办公室?
“本来想取了钱一起送过来,但是银行取大额现金要提前预约,所以今天只有项链。”元满回答。
封疆愣了一下,问:“取什么钱?”
怀里的人沉默了一会,小声解释:“你没有发银行卡号给我,我只能取现金……”
她是真的要跟他银货两讫!封疆气得太阳穴突突地疼,他调整呼吸开口:“你打算取多少钱?”
他在元满心里究竟值多少钱?
“二十五万……”元满的回答有些没底气。
二十五万,他封疆在她心里只值二十五万。
封疆松开了抱着她的手,翻了个身背对着她没说话。身后的人没有丝毫动静,甚至连姿势都没有改变,大约二十分钟后,封疆听见她渐渐平缓的呼吸声。
她睡着了。
刚刚被公布定价的封疆显然睡不着,满脑子都是二十五万。二十五万有多少?一个中层技术员的年薪?二十五万,摆在桌子上甚至没有城西的投标文件厚,上次拍卖会上一只汝窑瓷瓶的加价幅度都不止二十五万。二十五万,买不到荣宝斋一把折扇,二十五万,他甚至没有Alex贵,那匹进口的汉诺威温血马,自从元满可以独自骑马之后,他就将Alex给了元满骑。
元满总是偷偷给它喂苹果,给它编好看的辫子,捧着它脸亲它,抚摸着他的脖子跟它说悄悄话。元满很喜欢Alex,可是Alex的主人连她一个温柔的眼神都没得到过。
封疆看着窗外的月亮,心一点点地沉了下来,二十五万,对于他来说可能不值一提,但对于元满呢?
那大概是她全部的钱,这么些年的奖学金还有与家里断绝关系前给的钱攒在一起,约莫就是这么多。
想到元满刚刚说二十五万时候的语气,很小声,似乎是害怕他嫌少。封疆的心不可避免地发酸起来,这些年她一直都一个人,身边没有家人朋友,性格又内向冷僻,与同学室友也都是仅限于见面会打招呼的状态。唯一亲近的人,是封御那个少爷,结果到头来人家只把她当客人。
封疆转身将她抱进怀里,熟睡中的元满小声嘤咛了几句,封疆在她脸颊上亲了亲,小声道:“不急,慢慢来吧。”
八月中旬。
元满站在封御的大堂,拨通了白彧的电话。
那边隔了很久才接起,白彧的声音有些哑:“小满?怎么了?”
“我在封御。”元满直接开口,萧咲的手机已经连续三天都是关机状态,她联系不上人,找白彧也说萧咲有事,她没办法不担心。
电话那头的呼吸明显加快了,随后就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整理声:“小满……小满你在楼下等会,我来接你。”
白彧从电梯里走出来时,元满敏锐地捕捉到了他抬手遮掩额角的动作,她的心咯噔一下,直觉告诉她一定发生了不好的事情。
“小满,你今天怎么过来了?萧哥他不在……”
白彧的笑容有些牵强,元满直接打断:“为什么被打?”
她甚至没有问是否被打,而是直接问被打的原因,白彧接不上话,沉默了半晌想敷衍过去:“没有,小满,你别多想。”
“我要见笑笑。”元满声音发抖,不等白彧拒绝她就直接往电梯那走。
白彧慌了神,上前拉着她的手要拦她:“小满,小满,你冷静点,真没事儿,真的,我的话你还不信么?萧哥不在楼上,等他回来我再……”
“刷卡。”元满指着VIP直达电梯开口,她今天一定要见萧咲。
“萧哥真的不在……”
“刷卡!”
白彧拗不过她,知道今天她不会罢休,只能刷卡带她上楼。萧咲不在,元满在套间所有的房间都找了一遍,没有人。
白彧站在门边脸色低沉:“萧哥真的不在,小满,我没骗你。”
“他去哪了?”元满眼睛已经湿了,她恳求地看着白彧。“他去哪了?”
“我带你去。”白彧重重地叹了口气,拉着她便往外走。
车上,白彧简单描述了一下具体情况,和元满的猜想大差不差。萧咲是因为合同的事情被为难了,他和封御签了五年合同,今年八月初合同到期,萧咲知道肯定没那么好解决,本以为最多是封御要扣他一笔钱来了事,他连钱都已经准备好了。
可是封御要他续约,这些年他为封御挣了不少钱,也因为性格问题惹了不少麻烦,他拒客不在少数,封御的总经理因为这事忍了很久。如果他不同意续约,就得赔付封御一笔巨额的客源损失费,而萧咲自然不同意这种解决方案,当时气急了直接就跟封御的总经理动手。
当时打得乱作一团,萧咲肋骨骨裂,封御的总经理已经报警,告他蓄意伤人。
“对方伤情如何?”元满凝眉问到。
“皮外伤,那天他们讲话难听,萧哥就是气上头了,对着脸来了两拳,立马就被人拉住了。”白彧扯了扯唇角,他脸上的伤也是拉架的时候受的。“这群王八蛋下手阴得很,专挑看不出的地方打。”
“他们也动手了,那这就是互殴了,怎么能算单方面的蓄意伤害呢?而且,这最多是激情伤人。”元满拿出手机开始查询条例,这摆明是给萧咲下套。
“小满……你一会劝劝萧哥吧。”白彧握着方向盘,低声叹了口气。
元满正在聚精会神地查看条例,听到白彧这样说,她有些不明白:“什么?”
“小满,劝劝萧哥。让他低头认个错,服个软,大不了……再续几年。”白彧的声音越来越低。
元满愕然转头望着驾驶位的白彧,语气激动:“这事儿明明是他们不遵守合同,为什么要笑笑低头?这踩着法律红线的事,我不信他们真的能拿合同逼人,闹大了他们就好收场吗?”
“小满!”白彧沉声喊了一句,随即深吸了一口气,似乎下了极大的决心。“小满,你不明白。封御这些年在京城做生意,没出过一件事,没人敢闹,没人敢管。那张合同对他们来说就是一张可有可无的废纸,就算没有,他们也能逼得你低头。封御背后的大老板很有背景,你就是想把事情闹大,他都能让一切变得悄无声息。”
元满的舌根有些发麻,仿佛有人在她脑子里敲了一下警钟,白彧口中封御背后的大老板,指的就是封疆吗?
白彧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没有人会心甘情愿承认自己的无力,萧咲之前再三交代不要让元满知道这些,可这次逼到头上来了,他也只能期望元满能劝住萧咲。
剩下的路,两人都沉默无言。
车子停在了一家私立医院门口,地方很僻静,白彧带着元满走进电梯。消毒水冰凉的气味让白彧皱眉,一旁的元满一直不说话,他不想她担心,开口安抚:“萧哥没什么大事,稍微有点骨裂,没完全断。”
电梯楼层的数字一直稳步上升,白彧看了一眼即将到达的楼层,提醒道:“一会你就好好劝劝他,真闹起来,这些年赚的钱都不够赔的……”
“需要赔多少钱?”
元满的话打断了白彧的思路,电梯门在提示音响起后打开,白彧扯着她到走廊的窗边:“小满,先不说赔偿金是天价,哪怕能拿出来,他们也只会想尽办法要更多。目的就是逼萧哥续约,你要知道萧哥这几年给封御带来的利润可比赔偿金这种死数要大得多。”
“要赔多少钱?”元满又重复了一遍。
“我也不清楚。”白彧无奈地叹了口气,试图让她明白赔偿金不是重点。“我们不要去想赔偿金的事情好吗?小满,只要你劝劝萧哥,他肯定听你的,只要你不介意,萧哥一定不会这么拗的。”
元满有些茫然地望向白彧:“什么叫我不介意,笑笑就不会拗?”
白彧哑然,不知道到底该不该由他来帮忙捅破这层窗户纸。
“难道我们不是应该在意笑笑的想法吗?他又不是物件,为什么要由着别人的意愿做选择?小白哥哥,无论笑笑做什么决定,只要他开心,我都会支持。我身上有些钱,如果……”元满停顿了一下,鼓足了勇气。“如果笑笑不愿意,那我们就赔钱。”
白彧看着元满的脸,想起了那天萧咲说的“只要她开心”,两个人脸上的温柔此刻在他眼前交迭重合。
“傻瓜……”白彧嗓子有些哑,他揉了揉元满的脑袋。“你们俩都是傻瓜……萧咲是更大的傻瓜。”
虽然明白元满的钱不过是杯水车薪,但他再也说不出要她劝萧咲续约的事来。白彧带着元满往萧咲住的病房走去,走过走廊转角,病房门口坐着两个穿黑色西装的男人。
白彧回头看着元满:“你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我怕萧哥骂我。”
元满点头,上前打开了病房的门,只见床上的人靠在床头,视线一直对着窗外,没有看来人是谁,直接开口:“不签,滚。”
他的侧脸有些不明显的擦伤,应该有一段时间了,已经结痂,身上看着没什么大碍,肋骨骨裂,这种伤只能靠人体自我恢复,做不了什么外在治疗。
病房的门被关上,脚步声在向他靠近,萧咲忍无可忍,转头骂:“我他妈的说了我……”
那双怒火中烧的眼睛在看到元满的那一刻蓦地闪了一下,回忆也在此刻闪了一帧又一帧,过往在眼前浮现。
八岁的萧咲躲在山田间吃偷来的地瓜,因为吃饱而掉眼泪。
十三岁的萧咲撬开乡镇办公室的储物间,找了块最柔软的铺盖进入梦乡。
十八岁的萧咲站在小卖部的屋檐下躲雨,看着手中仅剩的一张二十元发呆,刚刚电话里催债的声音比雷声还要刺耳。
二十一岁的萧咲看着元满替自己的伤口上药,她的头发从耳畔垂下搭在他的手臂上,柔软的香气撩拨得他坐立难安。可她却紧张地问他是不是药水太刺激,随后心疼地对着伤口吹气。
如今他已经二十五岁了,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强,足够沉稳,足够强大,能够坦然面对未来的一切痛苦。可在看到元满那双透着水光的眼睛时,他一下子回到了当初,回忆掷地有声,那些他渴望藏匿的过去将他又一次变回了曾经的自己。
那些痛苦的回忆,那些斑驳的画面,仿佛在这一刻全部落入她的眼中。
萧咲想捂住她的眼睛,萧咲想亲吻她的脸颊,萧咲想将她抱进怀里,袒露自己的过去,戳破自己的心意。
可最后,萧咲只是坐着,他的嘴唇慢慢张开,没有声音,只有一开一合的唇。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