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哥,如果以后我能找到一个适合人类居住的星球,日子就会好起来了,”乔抒白没有在意展慎之没说完的,只是又用他自己特有的不加藻饰的话语解释,“我也不是故意要骗你,是因为既然肯定要做,没有必要让你担心。”
顿了顿,他又强调:“我只是觉得没必要说出来……”
乔抒白说得心虚,但仿佛已经将他所有能有的真挚都拿出来了,所以几乎是胆怯的,像怕展慎之又一次离他而去。
展慎之斟酌着对他说:“我知道。”碰碰乔抒白的脸,问:“还痛吗?”
“不痛了。”乔抒白摇摇头,黑发晃了几下。
展慎之顿了顿,和他坦白:“你再骗我,我也不会不联系你。”
“是吗?”乔抒白不太信的样子。
“我也有忍不住的事,”展慎之可以是诚实的,“但是别骗我不痛。”
在上下耶茨走钢索的生活已经支离破碎,未来与希望,和展慎之之间仿佛隔着海面和浓雾,看不见一点痕迹,乔抒白是他唯一的如同幻梦一样的爱情,与纯粹的幸福。
“进行小型跃迁,我不能为你做什么,”他又吻住乔抒白的微张的嘴唇,“至少别和我说不痛。”
吻渐渐有了欲望,乔抒白的脸红了起来。
眼里泛起水光,接吻时他发出诚实的喘息,像是故意地紧贴在展慎之身上,张开嘴,用柔软的舌头舔舐展慎之的上颚。他本来便不着寸缕,贴着展慎之的皮肤洁白光滑。
展慎之知道乔抒白刚经过非人道的折磨,理智说要把乔抒白拉开,他也确实抓住了乔抒白的肩膀,将乔抒白拉离了少许。但是乔抒白有些可怜地看着他,问他:“展哥,你不要吗?”展慎之的确难以招架,他只能又和乔抒白吻到了一起去。
第74章 原始大陆
从那颗黄色行星里回收的骸骨,检测报告很快就出来了。
牺牲者是两名永生人男性,死亡迄今已有八十多年。由于耶茨的数据库有限,没有在库内查找到与两人有关的dna样本,这是一起与耶茨无关的死亡。或许是留在地球的其他人类。
为了找寻栖息地却付出生命,让乔抒白觉得有时希望比无望更为残酷。
乔抒白是很贪心的人,什么都想要,但他自己运气不好,所以干脆连希望都不敢有,只能不想未来,过一天算一天。
七月十九日凌晨两点,乔抒白和展慎之在下耶茨湿漉漉的空气屋里被来自计算中心的电话叫醒。
空气屋的窗外一片黑暗,雷声不断。
前一天,由于温度持续升高,b区和c区都发生了大规模的腹鱼攻击。
军事区提供的新武器很有效,展慎之安全地回来了,不过还是有不少下耶茨人受了严重的伤。
乔抒白在平台等了一整夜,又见了许多血,精神高度紧张,好不容易睡去,放在他枕边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计算中心的负责人在那头急促地说话,乔抒白睡得迷迷糊糊,一开始没听清楚,只听懂了负责人让他们立刻去军事禁区的演算大厅。
乔抒白努力地集中精神,想再问几句,忽然听见对方有十分嘈杂的背景音,似乎是安德烈在那头激烈地说着不知什么。
恰好展慎之也被吵醒了,搂着他的腰,问:“怎么了?”展慎之听上去比乔抒白清醒许多,乔抒白便把手机塞到他手里。
展慎之接过去,应和几声,挂下电话,利落地起身下了床。
乔抒白还躺着,有气无力地问:“什么事啊,展哥?”
“李斯特有新发现,”展慎之一面穿衣服,一面回头告诉他,“他检查了耶茨计划最初的工程文件,发现详细方案被修改过,我们现在所在的哈维塔星,不是计划里的原坐标。”
花了几秒钟,乔抒白的大脑才成功理解展慎之话中内容,心中骇然,瞬间清醒了过来。
凌晨的演算大厅灯火通明,冷气打得很低。
乔抒白在门口的计算员那里签了到,跟着展慎之走进去,恰好站在空调的风口,不由自主抱紧了手臂,一眼看见了人群中,和市政厅的官员们站在一起的,神情近乎恍惚的展市长,以及站在屏幕下,拿着计算本的安德烈。
展慎之应该也是紧张的,平时那么不喜欢安德烈,这次也没出言讽刺。静静站在乔抒白身边,在人群的后方等待。
安德烈衣服皱巴巴的,头发很乱,但精神抖擞,眼球有些神经质地转着,大声地问艾伦:“人怎么还没到齐?”
他精神如此亢奋,声音如此之大,在嘈杂的演算大厅里,还是能从二十米外清楚地传到乔抒白这里。
艾伦看了一眼签到显示,重要人员都到齐了,便打开音响,对着话筒道:“请各位安静一下,现在由计算员安德烈解释他的发现。”
“都知道,耶茨计划很完善,曾经经过多次无人跃迁机的勘测,最原始的工程资料,都在超低温凝聚的传送引擎里保存。”
安德烈用简单的语言说出令人惊骇的结论:“经过我的检查,工程资料有被覆盖的痕迹,两颗行星的勘测报告,被调换了,调换的时间,在后期大审计结束之后,传送出发之前。
“宇宙坐标复杂,修改的部分很小,负责这两组勘探的数据组员,都没有进入最后的耶茨计划,所以修改难以被检测到,一直没人发现。现在的哈维塔星,不是耶茨计划选择的哈维塔星。工程文件里,另一颗行星的坐标被删除了,但是我复原成功了。”
安德烈将手里的计算本投射出全息效果,有两名计算员关掉了演算大厅里的灯。
黑暗的大厅里,出现了一个直径大约二十厘米的发着光的蓝色球体。它看上去十分美丽,像一颗宝石,蓝色的海洋与绿色的大陆,像地球的翻版,仿佛拥有最和煦的气候与甜蜜的空气。
“这才是真正的耶茨计划首选行星,”安德烈宣布,“安德烈二号。”
“……”
安德烈又乱起名字,把乔抒白心中的激动驱散了少许。乔抒白看着那颗蓝色行星,仍有些难以置信,不敢想象这普通深夜里奇迹般的好运降临。
这时,艾伦走到乔抒白身边来,低声告诉他们,展市长要和他们说几句,将他们领出了演算大厅,进入一间不大的会议室。
会议室里没有其他人,等了两分钟,展市长和安德烈,以及三个市政厅的部长一起走了进来。
“抒白,”展市长看起来好像也还没能完全接受惊人的事实,眉头轻皱着,“事不宜迟,得麻烦你尽快出发。”
乔抒白刚想说没问题,展慎之突然开口:“是不是能派艘无人跃迁机先去看一眼?”
几人都看向他,展慎之脸上没有波澜,冷静地问展市长:“如果修改工程资料的人就在那里,他怎么办?”
“我们只剩一台无人跃迁机了,况且人和无人跃迁机还是有区别的,大不了抒白先离远些,用太空望远镜拍摄——”安全部长开口插话反对,展慎之转头看他一眼,他愣了愣,又闭起了嘴,过了几秒,忽然改了口,“先让跃迁机去也是个好办法,毕竟,抒白对我们来说太重要了。”
“我可以先算无人跃迁机的路径,”安德烈也说,“很简单。”
展市长问了安德烈计算的时间,便定下了,先派无人跃迁机去安德烈二号外部勘探,确认安全后,再通知乔抒白前往。
从演算大厅走出来,乔抒白和展慎之去乔抒白的休息室。
辅楼和主楼的走廊是露天的,乔抒白很久没在天蒙蒙亮时走到耶茨的室外,天幕有些淡淡的云彩,十分美丽。
他依然觉得不真实,停下脚步,站在走廊中间,对展慎之说:“展哥,我很怕我是做梦。”
展慎之没说话,碰了碰他的脸。
他发现展慎之的手心里也有伤口,抓住展慎之的手,低头看。
展慎之穿着短袖t恤,从手臂到手背,手心,都有细小的,长长短短的暗红的痂。下水服的材料再坚韧,忍难以抵御腹鱼的所有利刃,展慎之身上一些深而久的伤已经落了痂,成了淡红色,或者银色的疤。
展慎之不是永生人,他的伤口即便恢复,也总会留下痕迹。
乔抒白记得刚认识展慎之时,握展慎之的手,几乎没有茧,每一寸皮肤都很干净,像在说,他是一名养尊处优的市长家里的大少爷,虽然是个警察,但是外勤很简单,只需要为上都会区解决一些小问题,抓个小偷拦辆超速车,就可以登上新闻,更是从来没有受过伤。
现在展慎之不顾下耶茨人的劝阻,次次都要下水,原本被看护得很好的身体便出现了许多伤疤。乔抒白觉得心痛,细细地抚着,从手心到手背,听见展慎之问他:“不大好看,是吗。”
“不是,”乔抒白低着头说,“想到以前,展哥的手比我软好多。我还很嫉妒呢。”
“那没办法。”展慎之笑了,握住乔抒白的手腕,把乔抒白拉进他怀里。
乔抒白靠在他胸口,看着慢慢变亮的天幕,在心里祈祷着,安德烈真的可以找到一个让人类不需要再对抗自然的地方。
然而希望确实是残酷的。
回休息室睡了一小会儿,展慎之回摩区工作,乔抒白呆在房里发呆,没过多久,艾伦便给他打来电话,告诉了他一个让所有人难以接受的噩耗:无人小型跃迁机回来了,在原坐标位置,没有发现那颗行星。
乔抒白鞋都没换,跑到了计算中心,见到安德烈坐在一边,脸色苍白,嘴里嘟哝着“不可能”。
乔抒白挤到计算员中,反复看无人机传回来的画面。
“那条轨道是空的。”艾伦声音干哑,告诉乔抒白。
“不可能!”安德烈突然大声骂道,“不可能是空的!”
他讲了一长串乔抒白听不懂的计算与科学的术语,强调这位置绝对不可能没有一颗,他计算出的重量与大小的行星。
“真的没有。”艾伦无奈地打开跃迁机传回的所有探测数据,展示空无一物的轨道。
这时,展市长也来了,他的脸色和安德烈不相上下,默不作声地快步走到显示屏前,艾伦又给他放了一次视频。
演算大厅除了安德烈的神经质的嘟哝声,什么其他声音都没有。
乔抒白觉得四肢无力,他既没有完全接受他们这么快能找回一个合适的居住地这好事,也不能接受美梦这么快就破灭。
他看着安德烈几欲发狂的眼睛,还有四周计算员一个个失魂落魄的脸,想了一会儿,转头对展市长说:“我去看看吧。”
展市长微微张了张嘴,乔抒白在他的眼中看到犹豫。
“人和无人跃迁机总是不一样嘛,”乔抒白对他笑了笑,“我相信安德烈的计算,我也去那里看一眼。现在就去训练室。”
展市长像是内心也很矛盾,想了片刻,说:“抒白,算了吧。慎之说得对,万一有危险——不好瞒着他……”
“我是要先和展哥说一声的。”乔抒白并没有打算瞒着展慎之,只不过他觉得这是他们必须做的事,就像展慎之冒着危险下水,他也愿意为一丝几乎看不到的希望,便去做一次如同死而复生的跃迁。
乔抒白给展慎之打了电话,展慎之听罢沉默了一会儿,但没有阻止,问乔抒白:“你决定了吗?”
乔抒白说是,展慎之便说了好。
“我马上就要出发了,”乔抒白想安抚他,不让他担心,很有信心地说,“可能比你还早回家呢。”
挂下电话,乔抒白来到训练室,像吃饭喝水般熟练地穿上跃迁服,戴上康复剂注射器,把大腿勒得紧紧得,坐进跃迁机里。
上方的观察室,安德烈整个人趴在玻璃上,让乔抒白看得想笑。在产生恐惧之前,乔抒白迅速地按下了坐标,从错误的哈维塔星离开。
黑色的宇宙,远方的金红色的恒星。
总觉得自己已经习惯了,却始终觉得难熬的死亡、虚弱。
乔抒白的胸口很痒,但咳不出来,怕一张口便是一座椅的血沫,强忍着睁眼,在迷蒙的视线中,他的确看见了与安德烈的计算图纸不符合的,空无一物的轨道。
蓝色的星球并不存在,只有一望无际的黑暗。
他摸索着坐起来,按下了巡航键,跃迁机绕着安德烈所说的轨道缓缓地滑行寻找,像在深海里寻找棉线似的,乔抒白四顾着,愈发感到迷茫。
滑行了许久,他停下来,面朝恒星的方向,确认探测器也没有探测到任何有效的信息之后,也放弃了,打算要离开,就在要按下返航的刹那,如同出现了幻觉一般,乔抒白看见跃迁器前面板外的黑暗处,无端端出现了一块半透明的圆形。
圆形凭空挂在宇宙空间中,好似绸缎,闪着光,柔滑地变幻着色彩,像是在扫描跃迁器,又过了几秒钟,圆形的主色调忽然成了绿色,显示出【通过身份检查,正在联线】的字样。
乔抒白真怕自己是精神不正常了,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脸,又摇晃脑袋,想再给自己额外注射一支康复剂,还没来得及拿出针剂,那不断变化着圆忽然变大了。
圆成了一块半透明的显示屏,屏幕上出现了一张中年女人的脸。
她像是匆忙赶来,趴在镜头前,穿着白色的西装外套,精致地涂着裸色唇膏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微突的眼睛睁得很大,或许是想看清跃迁机里的人,她凑得离屏幕越来越近。
乔抒白看见她眼睛里泛起了泪水,便发现自己的视线也模糊了起来,脸上湿湿的。因为这是乔抒白永远都不会忘记的,在挨打的时候每一次都会最想念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