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职业习惯。”
周六晚上许岛蜻开始收拾东西,打算趁第二天休息搬家。她的行李并不算太多,打个车一趟就能搞定,主要是冬天的衣服棉被比较占地方,还有搬进来的时候买的一些租房神器。她之前看到隔壁的小女孩东西少得可怜,吃饭都是端着碗坐在床上,打算问问她是否需要,反正凌律师房子里的东西齐全得可以拎包入住。
但一直到零点过,都没有等到人回来,周日早上许岛蜻睡得迷迷糊糊,听到开门的动静,起床穿好衣服出去。
“姐,对不起,吵醒你了吗?”张小雨拿着杯子牙刷站在卫生间门口,脸上的妆容经过一晚的晕染,看起来脏兮兮的。
“没有,我早就醒了。”许岛蜻记得她之前说是在楼下的餐馆打工,然而识趣地没打听。“我今天搬家,有些东西带不走,你看看有没有什么用得上的。”
张小雨选了一张可以在床上用的折叠桌和室内落地晾衣架,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小东西,显得很开心,她执意要帮许岛蜻搬家。
“这样吧,你帮我搬到楼下就好了。”
“下车的时候,这么多东西你一个人怎么拿得了啊?反正我今天不上班,这儿离得又不远。再说,姐姐你送了我那么多东西,就当是我感谢你好了,不然我不好意思免费要的。”
许岛蜻只好同意,两人一趟就把行李全拿下去,在路边打出租车去了万景城。
“姐,这里每个月房租多少啊?”
听到数字后,张小雨惊讶地张大嘴巴,这抵得上她大半个月的工资了。“也对,房子这么好,楼下还有游泳池,贵一点也是应该的。姐,你工作一定很厉害吧。”
许岛蜻摆摆手,看了看手表已经一点过。“辛苦你帮我搬家,等我换身衣服,咱们在楼下随便吃点东西吧。”
张小雨执意进了一家小面馆,她心思单纯,不一会儿就把自己的信息全盘托出。她比许岛蜻小三岁,因为成绩不好,高一读完就辍学打工,前两年一直在老家县城里的餐馆做服务员,去年来的深圳。
“我学历太低,又没有什么技术,就只能做这些啦。现在这家ktv包吃包住,我后天就可以搬过去了。”
“那你现在这个工作,还好吗?”
“挺好的,我们领班和同事都对我很好,就是得天天熬夜,不过比服务员工资高多了。我弟弟九月就要上大学了,需要一台新电脑,我得加紧存钱。”
她洗漱过后的脸看起来干干净净,眼神清澈,许岛蜻对她心生好感,两人加了微信。
送走张小雨,许岛蜻回房间简单收拾了自己的行李,然后洗漱完躺在床上看书。平时工作太忙,放假一天她只想好好休息,来深圳这么久,都还没去过什么地方。不知不觉到了晚上,没有耗费精力的情况下,她感觉不到一点饿,喝了瓶牛奶就算晚餐。
八点过的时候客厅突然有声响,许岛蜻放下手里的书,轻轻来到门背后听着外面的动静。走来走去的脚步声一直没停,随后她听到男生接电话的声音,“哥,我东西搬过来了。”
是凌律师的弟弟,许岛蜻放下心,开始犹豫起要不要去和室友打个招呼。思考了片刻还是算了,她懒得再换衣服,不习惯穿着睡衣见外人。
凌晨三点,窗外的雨滴先是倒豆子般噼里啪啦地打在树叶上,接着就像有人拿着水桶从天上往下倒。许岛蜻被吵醒,想起阳台门似乎没关,不知道雨会不会飘到客厅的沙发。
深圳夏季多雨水,她来的这一个多月里有一半的时间都在下雨,常常会因为忘记带伞被突如其来的雨淋湿。手机也时不时收到气象局的短信,提醒市民注意台风暴雨的过境。
许岛蜻打开房门,夹杂着潮气的凉风扑面而来,阳台门果然大敞着。她没有开灯,慢慢穿过饭厅走去阳台,一丝裹挟在湿润雨意中的幽幽暗香传来。
阳台上不知道何时多了一大盆茉莉花,借着路灯凑近看,一丛翠绿中朵朵小白花开得正盛,散发出浓郁的香气。
她凑近鼻子使劲儿吸了一大口,好久没闻到这股熟悉的香味了。以往梁春玉也养茉莉花,但北方的天气并太适合栽种,常常需要重新扦插。天气稍微一冷,她妈就会把花盆搬进室内。
她小心翼翼地捡起被吹落在地上的几片花瓣,暗自觉得可惜。如果不搬进来的话,估计明天早上起床,会被吹掉一大半。
许岛蜻蹲下正准备把花盆搬进来,身后蓦然传来门把手转动的声音,她吓了一跳,立马站起来。
隔着客厅,另一间卧室门口,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身影,视线正看向她这边。
一时没人开口说话,黑暗中的气氛陡然有些诡异。许岛蜻还穿着短袖短裤的睡衣,风呼呼地从袖口裤腿往里灌,没穿内衣格外不自在,她环抱着手臂在胸前。许岛蜻很想趁黑赶紧回房间,但同住一屋,第一次见面也不能不打招呼就跑掉,只能硬着头皮打招呼。
“你好…”
“你好…”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来。
“你好,我叫凌戈,戈壁的戈。”
“许岛蜻,岛屿的岛,蜻蜓的蜻。”
“岛屿的岛,蜻蜓的蜻。”黑暗中凌戈重复着她的话,声音很低,“我知道,许岛蜻。”
许岛蜻似乎听见一声低不可闻的轻笑,有什么好笑的,这个人好奇怪。“我看风很大,是不是该把花盆搬进来?”
“你回房间吧,我来搬。”凌戈站在原地没动。
她从阳台进来,没走客厅正中间,而是绕到沙发一边,跟只受惊的兔子一样,迅速贴着墙根进屋了。
看她进了房间,听到反锁房门的声音,凌戈才从黑暗中走出来。他捡起被吹掉在地的一片白色花瓣,低头勾起嘴角,默默笑了。
接下来一周许岛蜻都没有再见到他,她每天早出晚归,看到凌戈房间的门始终紧闭着,也没听到什么动静。然而正当她以为他没在这边住时,每天晚上回去,房子里又会多出一些痕迹。
阳台上晾了一套男士衣物,还多了一盆开得正艳的三角梅。
玄关处坏掉的灯泡被换了,她晚上进门的时候,终于不用摸黑走到客厅开灯。
沙发上老气的罩子被取下来,变成了两条现代风格的毯子搭在上面。
冰箱里原本空荡荡的,只有她放的一排酸奶,现在则多了些新鲜的食材。
厨房也购置了齐全的调料碗具,大理石厨台上擦得崭新明亮。
许岛蜻每天开门前都在想,等会儿会发现什么变化,似乎在玩找不同的游戏。
然而又过了几天,阳台上晾的牛仔裤被最近的烈日晒得发硬变形都没人收。两盆花的土壤也明显干枯,她的一排酸奶都喝完了,冰箱里的东西似乎还在原来的位置,根本就没动过。
晚上她躺在床上看书,手机突然收到一条没有备注的微信好友申请。许岛蜻点开对方的头像,没看懂是个什么东西,又返回看昵称。
0ge
0 ge
凌戈?
再回到她欣赏不了的头像,还真有几分他的风格。
第3章 房东
许岛蜻半信半疑地通过好友,对方立马发来消息。
【你好,我这几天在家住,麻烦你帮我收一下阳台的衣服,放沙发上就行。谢谢!】
【顺便请帮茉莉花和三角梅浇浇水,不要浇太多,谢谢!】
她回复了一个ok,洗完澡出来,发现他又发过来两条。
【冰箱里的东西等我回来可能坏掉了,为了不浪费,你可以吃掉吗?】
【对了,还有一个快递麻烦你取一下。谢啦!】
礼貌是有的,但事儿真多。她之前在北京租房,和房东的对话基本只有两句:
已转,请查收。已收到,谢谢!小半年的对话加起来,还没有凌戈一次发的字多。
许岛蜻叹了口气,她只想和异性室友维持点头之交的关系,但现在感觉这个凌戈不是个太清净的人。
她先去阳台把他的衣服收下来,顺手叠好放在沙发上,又去给花浇水。深圳好多地方都种了三角梅,它们的生命力似乎非常旺盛,常常一开一大片。
许岛蜻之前没怎么注意冰箱里的菜,这会儿打开袋子才看清里面的食材。鸡蛋、西兰花,几个番茄,一串葡萄,放了好几天,都在发蔫了。还好东西不多,她对食物的需求和欲望都非常小,以前梁春玉常常为这事头疼。你说她挑食吧,随便白开水煮块肉撒几粒盐,涮几片青菜叶子,她能吃得下去。
你说她不挑食吧,不吃的能写本书。鸡蛋能吃,番茄能吃,番茄炒蛋不吃。凉拌黄瓜、胡萝卜不吃,但炒黄瓜炒胡萝卜可以吃。讨厌汤和饭拌到一起,菜和饭拌到一起,被各种酱汁裹得看不出食材本身的不吃。甜粽子不吃,咸肉粽子也不吃,只吃原汁原味的白糯米粽子。以此类推,那些引起南北方争议的甜咸之分,到她这儿都和解了。
不喜欢吃太甜的水果,尤其是西瓜一口都不吃,嫌太甜太多水,喜欢带点酸味的橙子葡萄蓝莓之类的。除了小时候爱吃泡方便面加火腿肠,其他不健康的零食都不喜欢吃,偶尔开一包薯片能吃半个月,火锅烧烤炸串,一年就被动吃那么几次。小的时候她常常不懂,为什么每次大课间休息的时候,同学们都会在短短的二十分钟内,呼哧呼哧跑去小卖部买零食,不累吗?她甚至夏天都不愿意去买只雪糕吃。
读大学的时候,食堂里的菜五花八门创意十足,很多都重油重盐。有时候实在找不到想吃的,又要填肚子,她就买个馒头,打一碗食堂里加了葱和盐的免费汤。
以至于学校的人一度以为她是贫困生,甚至有讨厌她的人在贴吧里发帖嘲笑,不过这些许岛蜻都没在意。让她哭笑不得的是,大三的时候她的校园卡突然不见了,但还没等到她去补办,卡就被人送回来,里面还多充了三百块钱。
第二天早上许岛蜻难得进厨房开了火,先烧一锅水,然后把鸡蛋和几朵西兰花丢进去煮熟,再洗了个番茄和葡萄,就这么简单做好了早饭。她享受着清晨短暂的悠闲宁静,正喝着酸奶思考今天的工作计划,一个电话打进来。
“你好,许岛蜻女士,我是好居家中介公司的小吴,你还记得我吧?”
怎么可能不记得,房子一出问题就打不通电话的小吴,“你好,有什么事情吗?”
“我们这边已经收到了法院的起诉书,非常抱歉这件事情给你造成不好的体验,您看我们这边私下调解可以吗?”
春风般和煦的语气与之前截然不同,她不敢冒然答应,觉得应该先问问凌律师。“我先考虑一下。”
“上次真的不好意思,当时确实事情太多,我态度不是很好,但我们不是不处理。你剩下的房租和押金,我现在就可以退给你,天天现场电视台那边还麻烦你,千万不要接受采访。”
许岛蜻莫名其妙,什么电视台?
她给凌洲发微信说了刚才的事情,一会儿他的消息就回复过来,建议她接受私下调解,他们的目的本来就是把钱拿回来,起诉无非也是这个结果,还多花时间。
至于天天现场,许岛蜻特意去百度看了看,它是深圳本地一个专门反应百姓生活问题的新闻电视台,在当地收视率很高,算是比较有影响力。估计是其他人上电视台投诉了中介公司,被他们误会成她干的,毕竟最近全市都在清理不规范租房这件事,这个风口上中介公司肯定不想当出头鸟。
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许岛蜻收到中介退回的七千块,银行卡里终于不再是可怜兮兮的三位数。次日又是发工资的时间,看着五位数的银行余额,她不禁感叹道,钱真的是最能直接给人安全感的东西。
凌律师让她把房租直接交给凌戈,许岛蜻便发微信找他要银行卡号,过了两分钟后他回过来的信息,看得她眉心一跳。
【明晚,现金交易。】
这要是谁正好捡到她手机,可能就直奔派出所去了。她在凌戈的名字前面又多备注两个字,房东。他现在是名副其实的房东了。
从公司到住的地方走路要三十分钟,许岛蜻每天早晚都会选择步行,当作一天的运动量。边听音乐边走路,算是她一天当中最为难得惬意的时间。
回家的途中要路过一个体育公园,为了早点到家,她常常直接从公园里面穿过去。园内有一个颇大的人工湖,白日里水光潋滟,湖面上阵阵微风,有不少人喜欢在湖边的草坪坐着。不知为何,今晚这一段路灯全都没开,只有湖中心的几颗灯发出微弱的光亮,昏暗无比。公园里遛弯的人早已散去,偶有一两个年轻人夜跑经过许岛蜻身边,她取下耳机这才发现周遭静的可怕。
乌墨的湖面像无声的旋涡,一阵奇怪的窸窣声自远处传来,像是什么东西与地面摩擦发出的。她突然念起包里刚取的一万现金,捂着包埋头往前走。
一个缓慢笨重的人影从对面过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也离她越来越近,许岛蜻心惊胆战地攥紧包带。两人只有二三十米的距离时,她隐隐看见对面是一个中老年男人,穿一件破破烂烂的背心,头发乱糟糟的挡住脸,拖着个硕大的黑色塑料袋在地上,正是那奇怪声音的来源。
放在平时,她可能会主动把瓶子里的水喝完递过去,但此时此刻却感到十分害怕。人在面临危险时是有直觉的,虽然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她觉得那人似乎在盯着自己。
她脑海里冒出最近才在网上看到的新闻,夏季是抢夺抢劫的犯罪高发期,尤其是在夜晚。
夏日深夜,僻静的公园,年轻女孩,拾荒男人,一万“巨款”,简直完全提取了社会案件的关键词。
许岛蜻左边是湖,右边是一片小树林,前后都没人,草间蝉虫的一声叫唤都让她心里一抖。
风声鹤唳,步步惊心。
她神经紧绷,屏气凝神,摸出手机摁到拨号界面。
“咳咳…”
她猛地转头。
从林间的小道上跑出一个人影,穿着一套运动衣,戴着耳机,慢慢跑至湖边主步道上,对此时紧张的氛围浑然不觉。
许岛蜻仿佛遇到救星,赶紧加快脚步跟在那人身后,生怕他一溜烟就跑走了。
好在他上了主步道后就放慢了速度,在她前面一米的距离停下来,由跑步改为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