缇娜从里面出来,轻轻地带上房门。此时传来一阵脚步声,她下意识地侧过头去。
看清来人,缇娜挪动了一小步,挡在房门前,“爸和巴图先生在里面谈事情,不方便见人。”
“哦。”江屿随口应了声,漫不经心地从口袋里掏出烟盒和打火机。
缇娜有些诧异。这人平时见到她都当做空气,今天跟变了个人似的,竟然没有硬闯。
只听“滋啦”一声,缇娜抬手捂住自己的鼻子,秀眉微微蹙起。
以为男人点了烟会离开,谁知他就站在她面前,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一晃眼老头子都七十了。”
缇娜搞不懂他今天怎么有心思和她闲聊,敷衍地回了声:“嗯。”
时间随着烟雾流逝,两人之间没有更多言语,直至香烟燃至末端,面前男人指尖轻弹,一点火光飞出。
缇娜脸上闪过慌乱,却来不及躲闪,惊呼了声。
而江屿站在原地,眼底晃出一抹狠戾,对她抛出一个警告:“别让我再看到你拿那些破酒在他面前晃。”
“嗯,知道了。”缇娜低头拍了拍旗袍上的烟灰,再抬头已不见男人的身影。
就在这时,门开了一道缝,巴图四处看了看。
“刚才谁在外面。”
“是小屿。”
里面江怀之听到这话,侧过头来看了眼,随即他端起桌上的酒杯,示意巴图进来接着刚才的话题。
关上门,巴图坐在江怀之对面,也端起酒杯酒杯和他轻轻碰了下杯。
“小屿那孩子,前段时间在警署闹了一出,当天有个九州警察解救人质中了弹,现在下落不明。”
“警察?确定是警察?”
“嗯。他被安排在曼城收集情报,身份一直隐藏,用的也是化名。主要他父亲身份不简单,是省公安厅刑侦队队长。”
江怀之喝了口酒,放下杯子往后靠在沙发上,“九州那边知道这事没?”
“目前还没传出去,他最近和邦达搅合到一起,说起来也是我失职。不管怎么说,眼下得先找到人才行,就怕已经……”
说到此,巴图一脸严肃地看着江怀之:“一次两次就罢,事到如今,他做的事情已经超出可控范围。”
听完,江怀之微微眯眼,“你最近很关心小屿。”
这句话,说他掺合的事过多了。巴图并不意外,给俩人的杯子续上酒,平静道:“职责所在。”
“你有你的职责,但是。”倒好的酒江怀之没喝,而是慢慢盘着手中的佛串,“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了,还指望着他给我送终。”
如果说以前只是觉得江怀之嫌弃江屿的出身,才对儿子放任不管,任由其自生自灭。那么此时此刻,巴图终于明白,什么叫有其父必有其子。
江怀之年轻时在逻国闯荡,谁能利用他就用谁,谁挡了他路就弄死谁。在绝对的利益面前,没有真正的仇人,也没有所谓的亲人朋友。
江屿正是这样的性格。
“那是自然。”巴图自己饮了口酒,换了话题:“我能有今天,多亏了您老。您有什么需要的地方,只要我能办到,绝对不会推辞。”
言下之意明显,办不到也就不管了。
说完那话,巴图瞥了眼腕表,“警署那边还有些事务需要处理,就不陪您吃晚饭了。”
江怀之没意见。
于是巴图放下酒杯,站起身来。
然而刚走到门口,身后却传来江怀之的声音:“说到底,你这位置是伯爵出的力,我只不过是搭把手,如今我年纪大了更是没什么能耐。”
巴图握着门把的手一顿。
“不过现在还真有件事要拜托你。”江怀之不紧不慢地将佛串缠在手腕上,声音沉稳有力:“近段时间你就不要出海湾了。”
话语中透着威胁,说是说拜托,实则命令。巴图心中有数,他没有直接应下,缄口不言地离开包间。
守在外面的缇娜看事情谈完,进屋见江怀之没有起身的意思,而是端起了酒杯。
“小屿过来说什么没。”
“他担心您喝多酒,特意来告诉我一声。”
“儿子还管起老子来了。”江怀之语气虽严厉,但那微醺泛红的面颊透着点欣慰,他把杯子又放了下来。
缇娜明白他暂时不会出去,走到一旁倒茶。
热水注入茶杯,茶叶在壶中慢慢舒展,屋子里很快充满绿茶的清香。
江怀之看着自己握着的拐杖,手指慢慢摩挲着顶端的龙头。这是江屿几年前送的寿礼,似乎他回来后的每一年,都会备上一份称心如意的礼物。
“把律师叫过来。”江怀之吩咐。
缇娜微微一怔,双手紧握略有些烫手的茶杯,淡淡地应了声:“好。”
-
夜深之后,宅子很安静。
江怀之回了家,看见尽头的房门虚掩着,亮着微弱的灯光。他走过去,偏头往里看了眼。
里面没人。
江怀之拿着资料,穿过长长的廊道,慢悠悠地走向庭院外。
深更半夜,院子的路灯因时常遭到人为破坏没有得到修缮,仅靠相对的那间卧室里透出来的灯光照明,以至于坐在台阶上的一人一狗特别显眼。
江怀之刚下了个台阶,坐在那的人就回过头来。只是看了眼来人,没搭理,又回过头继续逗狗。
“你俩今天关系不错。”江怀之走过去,也坐在了台阶上,那狗立刻就摇尾巴贴过来。
旁边人没有说话。
江怀之也不恼,当看见对面被踩得塌陷的灌木林,他倏地用资料打在江屿的肩上,纸张在夜幕中发出“沙沙”的响声。
“臭小子,今天也翻墙,又把我的草给糟践了。”
这一举动,旁边人总算吭声。
“啧,谁叫你平时老是锁门。”江屿闻到了浓烈的酒味,不禁皱了皱眉,“喝了多少。”
“记不清了,挨个敬酒哪能不喝,你看到了也不帮我挡挡。”
江怀之把资料放到两人之间,然后摸着狗头,“还是小鳌懂事,知道家里进坏小孩,出来咬他了是不是。”
江屿听到自己被称作小孩,特别不适应。今天江怀之这酒只怕是没少喝,说胡话了都。
他扫了眼台阶上的那份资料,立刻拿起来翻阅,看到末页的盖章署名,欣喜之中又有些不太相信。
江怀之侧目瞥了眼,也跟着笑了笑,嘴上却说:“只有这一回,你要是再胡闹不按规矩办事,从哪来的滚回哪去。”
“您说啥是啥。”
前一秒还称呼“你”,这会儿高兴知道起敬语了。
心心惦记的合同终于敲定,江屿确实心情不错,可他看着那只狗不停地往江怀之怀里缩,谄媚得没点恶犬样,忽然就很不爽。
只见他一把拎着狗的耳朵拽过来,另只手抓起盘里的生肉胡乱塞进它的嘴里,“下次我回来再嚷嚷,就把你炖了。”
那么彪悍的一只藏獒犬,在他直直的注视下硬是恹了气,肉都叼不住掉在了地上,耷拉下尾巴来。
“在家一天到晚没事干,就知道欺负它。”江怀之拿佛串敲了下江屿的手背,语气透着些许责备。
江屿不以为意,拿起帕子擦掉手上的血水。
而江怀之一手搭在狗身上,另一手盘着佛串,不知不觉中摸到其中挂着的天珠,他垂下头来。
作为父亲,江怀之太了解江屿的尿性,这笔生意就算他不答应,江屿也会用另一种方法将其占为己有。
退让一步,也是希望儿子懂得适可而止。
“小屿。”江怀之喊了声。
江屿侧过头来,但江怀之的视线并没有在看他,而是看着那枚已逝儿子的遗物上。
“你是个有野心的人,知道人性的弱点,懂得去利用身边一切。这点大诚和你不一样,你吃过的苦不少,就是没有真正吃过亏。”
江怀之将天珠收于手心。
“有句话你记着,生意不同于官场,欲速则不达,骄兵必败。”
江屿只当父亲喝多了酒又开始忆起往事,为了避免接下来的说教和争论,他扶起江怀之的胳膊。
“时间不早了,回房里歇着吧。”
“你这孩子,说到不爱听的就岔开话题。”江怀之踉跄站起身,甩了下胳膊,“你这手脏得很,别碰我。”
“擦过了,你闻闻。”说着江屿把手凑了过去,贴着江怀之的嘴。
血腥味扑鼻而来,江怀之头晕目眩,胃里也跟着一阵翻滚,立刻呕吐起来。
江屿瞧着好笑,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明知道自己痛风还混着喝……”
突然,身旁老人的重量一下全倾倒在自己身上,他话一顿,脸上笑容瞬间消散:“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