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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3
    慢慢醒来时,天色已经染上了橙色。俞安之发现自己躺在蓝言的床上,刚要起来就觉得浑身酸痛乏力。她疼得轻哼了声,扶住头感到头重脚轻。
    “醒了?”蓝言走进来,手里拿着一杯温水和一些药片,“再睡会儿吧?你的烧还没有退。”
    “谢谢…我怎么会…”
    俞安之倚在床头望着窗外:“天都亮了吗?”
    “应该是天都黑啦。”
    俞安之愕然寻找手机看时间。
    “昨天我上完夜班回家都已经快天亮了,你突然敲门,没说几句就昏睡过去了。睡了一整天。”蓝言一边将水递给她一边说道:“发生什么了?你烧得厉害,是因为淋雨了吗?还受了点伤。”
    “抱歉,又给你添麻烦了。”
    “没关系。”蓝言坐在床边,又给她递了块热毛巾:“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吗?”
    俞安之怔怔地抬起头,望着那双清澈的眸子,想起自己昨天的杀人计划和场景,脸色猝不及防地变了。
    “没,没什么。”她低头捂住眼,自惭形秽地缩起身子。
    呵呵,俞安之,你是多么阴暗肮脏的一个人啊。
    …
    “…对不起,我的确是…什么都没有。”
    首先要找一个时机引开柳依的注意力,再用刀一次性剥夺她的反抗能力。之后可以用药物是她失去知觉,停止一切反抗。关上灯,用绳索把她的脖颈捆到阳台上,抹除一切证据,这一切就结束了。
    “我不该奢望那些原本就不属于我的东西…”
    理论上并不困难。接下来最关键的是找准动手的时机。
    “如果..打我能令你感觉好一些…”
    柳依别过脸去嗤笑了一声。
    俞安之暗暗在包里摸索着刀刃的方向,指尖忽然感到一阵尖锐的疼痛。用拇指按了按,大概是食指被划破出血了。这并不是一个好兆头,如果自己的血液痕迹不慎被遗留在现场,那她就有分辨不清的嫌疑。
    食指又不动声色在包中探了探,想找个地方擦拭血迹。却忽然触碰到一个毛茸茸的陌生物件。
    她犹豫了片刻,拿出来借着包口的光试图看清它。这是…一个小玩偶挂件?
    这就是小吉书包上的..那个…蓝言送给她的小礼物吗?
    怎么会在这里?
    是小吉,把她这么宝贝的礼物..送给妈妈了吗?
    送给了..
    这样一个阴暗低劣的妈妈..
    食指的血止不住滴落下来,粘在小玩偶上。那是一只毛绒小猫咪,黑白的花纹指尖沾染了鲜红的血迹,变成了一只叁花猫。
    俞安之愣住了。
    早就干涸如死灰般的心脏忽然像是被划破了一个刀口,疼痛着跳跃着涌出滚烫的血来。她霎时无法理解自己的身体,攥着玩偶捂住心口,弯下腰蜷成一团缓解突如其来的疼痛。这是怎么了,视线越来越模糊,大脑充斥着各种声音无比混乱。
    “妈妈,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去看爸爸?”
    “爸爸在哪里?”
    “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回来看看我们…”
    “你骗人!我不是杀人犯的小孩!”
    “我不是!!!”
    “你和你妈怎么还不滚?!”
    “安之,你有弟弟妹妹了..妈妈准备搬去叔叔那里。”
    “那个人出狱了?”
    “不,别让他来找我们了。我们和他早就没关系了。”
    “死刑?”
    “死得好,死得好啊!这种人就该死全家!”
    “安之,我们有自己的家啦!”
    “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和你爸一模一样!”
    “妈妈…你再给我讲一遍讨饭子的故事好不好?”
    “俞小姐。那你觉得,这次的案件和你的父亲有关吗?”
    “安之…”
    “你会孤独吗?”
    “我会帮你的…”
    鄙视的,轻蔑的,憎恨的,无视的,厌弃的,悲伤的,无奈的,拷问的,失望的…眼神,一个个眼神随着一个个声音四面八方密不透风地望着她。望着她这个阴沟里背负着一辈子耻辱的人。
    …
    俞安之双膝和额头磕碰到地上,弓着背颤抖着蜷缩着,泪不住地滴到地板上。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生出这样从未有过的敏感触角。像是久盲之人第一次见到光明那样,令人无法承受。
    她明明就不需要这样极端的敏感。
    可恨,这一切人际的情感都是如此可恨,充满了欺骗,伤害,仇恨,却又偏偏要有爱来维系一丝不死的期望。俞安之发觉自己泣不成声。
    柳依发现了她的异常,走上前来声露不悦却仍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俞安之攥紧了滴血的手,强行令自己缓过一口气。伏在地上对她说:“对不起。”
    “钱的事,我会想办法的。可能..做不到那么多。但我会想办法补偿你的。真的对不起。”
    她努力撑起自己,踉踉跄跄地走出门去。走入雨里。
    仰起头令雨水与泪水混为一谈。
    俞国庆这样的死刑犯临刑前,是不允许家人探视见最后一面的。那天临川好大的雨。她独自站在雨里,不想被任何人发现自己在为将死的父亲哭泣。
    淋着雨,沿着涌江逆流的方向,失魂落魄地步行了不知几个小时回家。
    又淋雨了…
    …
    “烧好像是退了。”
    “你出了好多汗。”
    女人微凉的手背贴在她的额头上。俞安之的目光渐渐清明,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又昏睡了过去。
    “刚才江先生打来几个电话,抱歉,我擅自接起来和他说你病了。”蓝言还是那样抱歉地笑着,“因为他真的很担心的样子。希望你不要介意。”
    “没事,谢谢你..”俞安之发现自己嗓音喑哑,沉默了几秒,又说:“我想..我要离婚了。”
    蓝言没有追问,也没有言语,只是低头默默地看着她指尖正在结痂的伤口,眉间的弧度优雅中带了一丝伤感。
    柔和的灯光下,她默默注视着她低垂的面容。
    “我父亲是个杀人犯。”
    “我是个卑劣,下贱的,杀人犯的女儿。”
    “前半生从来都没有像一个正常人那样活过。”
    “是我不配..”
    “…”
    “我以为,这辈子就会这样过去。”
    “可是遇见你了。”她笑了笑,抬手用掌心拭去几滴泪:“所以不甘心。”
    蓝言抬起头来,对上她的目光,泛起涟漪。
    …
    再活一次。
    为自己。
    再活一次吧?
    …
    “蓝言,你要不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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