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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被哽了一下,这一次不知为何说不出口一些话了,他看着明显态度发生了一些转变的父皇,捏紧了拳头。他不懂,明明徐宴时什么都没有做,为什么父皇对徐宴时的态度还是改变了。
    天子望着太子,从徐沉礼那张相似的脸上,想起了徐宴时。他总是在想,他是天子,他是父亲,天子和父亲永远占据高位,徐宴时是臣子,徐宴时是儿子,臣子和儿子永远占据低位。世上没有天子和父亲亏欠臣子和儿子的说法。
    但午夜梦回之际,他还是梦见皇后对他说,他亏欠了宴时。他的偏心和漠视太明显,宴时离开长安时,对他的眼神中只有失望和恭敬。
    看着还喋喋不休的太子,天子有些头疼地挥了一下袖子,他望着太子,沉声道:“沉礼,还要如何,宴时腿瘸了,也离开长安了,那封地甚至都是你为他选的,又不是什么富庶地方,这都还不够吗,沉礼,你到底要如何才会满足呢?”
    他疑惑地望向这个自小被他当做继承人培养的儿子:“宴时是你的亲兄弟,你们一母同胞,一定要他.......死吗?”
    不知道是哪个字刺激到了徐沉礼,他也顾不上尊卑,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上,当着天子身边大太监的面就发了疯。
    “什么一母同胞,是因为他母后才死的,父皇我们应该一起恨他不是吗,父皇你要背叛我吗?如果我不恨他的话,我要恨谁,父皇,你告诉我,我还能恨谁。”
    徐沉礼砸着手中的东西,他没有将最后一句话说出口,但是话里行间的意思都是‘我还能恨谁,恨你这个天子吗,我的父亲’。
    天子顿时哑声,他看着下面不住砸东西的太子,颓然地倒在皇座上。是啊,沉礼又能恨谁呢。他闭上眼,最后还是说了一句:“沉礼,听父皇的话,算了好不好,这天下都是你的,放过宴时一次。”
    徐沉礼没有说话,别过身时道:“来不及了。”
    天子颤抖着眼,听见徐沉礼走的声音,也没有问什么意思。他找来老太监,哑声吩咐:“去——算了,算了......咳......咳、咳。”
    天子咳出血,老太监看着忙将帕子递上去,血很快染红了帕子。天子瘫在龙椅之上,望着空无一人的辉煌的宫殿。
    来不及了。
    他望向一旁的老太监,哑着声音道:“咳,雪之还是不愿意见我吗?”
    老太监摇摇头,老太监斟酌着话语,可最后也只是无奈说了一声:“丞相大人不愿意见。”
    “太子这些日为何如此生气?”天子看着满地的狼藉,继续问道。
    老太监犹豫了一瞬,轻声道:“回皇上,前些日太子手下有了一个很好用的幕僚,但是那幕僚......唉,外出狩猎,突然急病,就那么被恶狼咬死了,最后尸骨无存。太子很喜欢那位幕僚,还曾在府中扬言,这位幕僚之聪慧可以堪比丞相大人。只是可惜,就这般没了。因为这件事情,太子殿下最近心情一直不太好。”
    天子揉了揉头:“这般事情怎么不早报上来?”他停了一瞬,还是没有将有些话说出来。沉礼自小有个坏毛病,遇见了不顺心的事情,便会去寻宴时的麻烦。这一次......天子揉了揉自己发疼的头,最后摆了摆手:“先退下吧,雪之那边......还是如往常一般请。”
    老太监见天子如此头疼,轻着声音道:“皇上也不必如此担忧,丞相大人,皇上你比所有人都要了解,嘴硬心软。等到太子登了基,丞相大人就会回来的。这个天下是皇上和丞相大人一起打下来的,丞相大人不会......放任的。”
    天子眼眸停了一瞬,这的确也是他一直未如此忧心的原因。他知晓雪之会如此,可是......天子望着空荡的宫殿,人之将死,他总是回忆起年少之时。他挥手让老太监下去,随后自己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天子的声音低而哑,却有带着三分的悲凉。他咳了一口血,吐了血了,开始饮杯中的茶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他突而高昂:“欲买桂花同载酒——”
    明明没有踏空,他的身子却跌落下来,落在一处台阶之上,他含着泪哭着喊了下面一句:“终不似,终不似,少年游......”
    金碧辉煌的宫殿之中,一身华服的天子慢悠悠地望着头顶的一切,华贵的宫殿自然是雕梁画栋,无比......尊贵了半生的天子最后也没能说完这一句,永远地闭上了眼。
    弥留之际,他没有唤人,也没有做什么,只是遥遥地看着屋顶。怎么......看不见那日的星星呢。
    *
    天子崩了。
    *
    消息本来传到了青山,但是被莫怀拦了下来。他望着面前的公子,正准备去同小姐和夫人用晚膳。
    他上前去:“公子,在下雨,记得撑伞。”
    谢欲晚轻声应了一声,随后道:“徐宴时那边都安排好了吗?”
    莫怀点头:“嗯,公子放心,一路人马代替安王走陆路去了封地,安王被我们的人暗中到了水路。”
    “好。”青年撑开了竹伞,轻声吩咐着:“无论如何护住他,长安这边的人手如若要外调,你直接决定便好。”
    莫怀点头:“属下明白。”看到谢欲晚的身影走远后,莫怀唤出了一旁的暗卫,一件事情一件事情吩咐下去。虽然天子崩的时间比公子预测的要早了一个月,但是实际上也没有什么区别,应该还是三皇子那边下的手。
    他一句一句吩咐着,暗卫下山之后,他也下了山。临走之前,他去小姐院中寻了晨莲。莫怀去时,院中恰好只有晨莲一人。
    见到是莫怀,晨莲一怔,随后道:“小姐不在。”
    莫怀眸色如平常一般冷淡:“不是来寻小姐的。”晨莲弯了眼眸,觉得这同说‘是来寻晨莲的’也没有两样。
    她望着莫怀,心中想,莫怀会看见她脸上的疤已经消失了吗?这么明显,他应该能看出来吧。
    可片刻之后,莫怀已经开始说天子驾崩的事情,莫怀说他要下山去处理事情让她在公子用完晚膳之后将一切都告诉公子,他还说了许许多多的事情让晨莲一一记下。
    晨莲都一一记下了,然后莫怀就走了。
    院子中,少女咬着自己做的鲜花饼,一只手摸着自己脸上已经淡去的疤。没有那么明显么?怎么问都不问一句啊。晨莲又咬了一口,发现真的很难吃,这一次她已经用饼皮包着鲜花了,怎么还是不好吃。
    难怪......她刚才递给莫怀,莫怀都不要。晨莲弯了弯眸,又咬了一口,好难吃,可她还是一口一口将自己做出来的鲜花饼吃完了。
    *
    用晚膳时,姜婳发现谢欲晚还是换了一身衣裳,她拿着筷子的手一顿,在桌子下面用脚轻轻地踢了谢欲晚一下。
    青年果然直接看向了她,她用眼神示意衣服,谢欲晚却只是为她夹了一块藕片。藕片清清淡淡的,带着丝丝的甜味,姜婳很喜欢。发现藕片好吃,藕片又是谢欲晚夹的,姜婳突然就‘原谅’谢欲晚了。
    她心中想着算了,于是悄悄收回了脚。
    一顿晚膳就这么过去了,依旧是季窈淳先离开的。一时间,大堂之内又只剩下姜婳和谢欲晚两人。
    青年又夹过来一片藕片:“好吃吗?”
    姜婳点头,安静地用完了这一顿晚膳。放下筷子一会后,一杯茶递到了她身前,已经有人讲饭桌上的东西都收了下去,姜婳用手撑着脸,轻声道:“你什么时候下山?”
    不是催赶,是谢欲晚有自己的事情,住在山上到底不方便。姜婳轻轻饮了一口茶,望向一旁的青年。
    一身雪衣的青年摸了摸少女的头:“不下山,这几日都在山上陪你。”
    姜婳弯了眼眸,扑入青年怀中:“真的吗?”
    谢欲晚轻声应了一声:“嗯,想去哪里吗?带到不下雨了,我们便去。”姜婳被青年抱在怀中,闻言抬眸,思考许久之后,她摇了摇头:“其实也没有很想去的地方,我们一起陪娘亲几日吧。娘亲这些日子忙着制香,我们可以进去打打下手。”
    说完,少女的眼睛中像是缀了星星:“丞相大人来打下手了呢......”
    青年俯身,用鼻尖抵着少女的鼻尖,温声道:“小婳若不喜欢,我便不当。”
    姜婳一怔,伸手将他的嘴捂住,有些不敢看他了。但是两个人原本就是对视着,彼此的眼神如何都避免不了,姜婳怔了片刻,轻声道:“虽然已经是晚上了,但是不要胡说。”
    她有些沉默地将自己靠近谢欲晚怀中,双手紧紧地搂住面前的青年。她不知为何眼睛有些红,因为她还是不太能明白适才那一句话代表着什么。
    她不希望他为自己放弃那么多东西......她从未想过的。
    他口中提到的东西,已经不仅仅关乎情爱了。她只是希望他爱她,她从未想过他要为了爱她放弃他的整个世界。即便她从未亲眼目睹,但是她知道他年少称相,即便他心思深沉天资聪颖,也定有旁人见不着的苦楚。
    她将人搂住,轻声重复了一遍:“谢欲晚,我无需你这样。”
    许久之后,她被他回抱住,青年清淡如雪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小婳,我适才所言,没有一句胡话,丞相只是官职。小婳想同季夫人一同去江南,那我们就去江南,小婳想看江南的雪,那我们就去看江南的雪。小婳想在江南开两间小小的铺子,那我们就开两间小小的铺子。两间都亏欠都没关系,我们有很多很多钱。小婳便是开两百间铺子亏上一生,也亏不完。上一世小婳成全了我,这一世我们去做小婳想做的事情好不好?”
    青年温柔地说着,将人扣入自己怀中。姜婳不知何时眼眸已经红了,泪滚在青年的雪衣上,她说话带着哭腔,声音很小:“谢欲晚,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呀......”知道她不想留在长安,知晓她想带娘亲去江南,知晓她想开两间铺子担心亏损,还知晓她一直不知道怎么开口这些事情。
    少女温热的泪珠打湿了青年的衣衫,她伏下身子,低声地哭着。
    青年温柔地看着她,手轻轻地擦拭掉她脸上的泪:“乖,晚上了,别哭好不好。是我的错,我不该晚上说这种事情,下次我们在白天说好不好。别哭了,乖。”
    他轻轻吻了吻她的鼻尖,脸凑近她的脸,一直轻声哄着:“我们去江南好不好,上一次不算,这一次带着季夫人一起去好不好。”
    姜婳红着眸,在一声一声的轻哄中,止住了泪。她望向谢欲晚:“......可是我不想。”她不会因为谢欲晚放弃同娘亲一同去江南,她也不希望谢欲晚因为她放弃多年来谋划的一切。
    所以人真的很奇怪,她前世乃至今生都想看见确定的爱意,看见无条件的选择和偏爱,就像曾经她在姜玉莹身上看见的爱一样。
    她会区分‘好’和‘爱’,会哪怕在泥泞之中也想要追求,可当他真的要为她放弃一切时,她又舍不得。
    外面夜色已经很深了,如何也要回房了。姜婳牵住青年的手,轻声道:“我们明日再说好不好。”
    她曾经在话本子中看过,相较于白天,夜晚更适合表白,因为在寂静或喧闹的夜,人的情绪会随着夜色蔓延,会变得没有那么理性,会被情愫左右思绪。
    现在是夜晚,她希望他好好想想,毕竟他们还有很多很多个白天。
    外面的雨还未停,谢欲晚撑着竹伞,一路将姜婳送了回去。回去的路上两个人都很安静,牵着手,静静地听着雨滴落在地面的声音。临走时,姜婳踮起脚,亲了谢欲晚一下,弯眸道:“谢欲晚,晚安吻。”
    青年淡淡一笑:“好。”
    将少女送入屋子之后,青年撑着伞看了一会便离开了。还未走远,他就被晨莲叫住了。晨莲带着谢欲晚到了一处临近的院子中,将莫怀同他讲的事情同谢欲晚一一说了。
    晨莲弯着眸说着,即便说到‘天子崩了’时,也一直弯着眸。待到晨莲停下时,空气都安静了一瞬。晨莲向着昏暗烛光下的谢欲晚望去,青年一身雪衣,上面不知何时溅了些雨点,都是右边肩膀那一侧的,远远看去,像是湿了一片。
    青年沉默许后,终于淡声问了第一句:“莫怀何时同你说的?”
    晨莲手停了一瞬:“晚膳前后。”她有些不开心,所以也忘记是晚膳前还是晚膳后了,不过这应该也不重要。
    青年垂下眸:“嗯,知道了。”
    听见这一句,晨莲便知道自己可以下去了。她弯了眸,她就说,根本不重要。她转身要走的那一刻,身后传来青年淡漠的声音:“不开心吗?”
    一瞬间,晨莲几乎以为自己幻听,但是她耳朵很好,生不出‘幻听’这样的病。她转身望向公子,弯着眸道:“没有。”
    “因为莫怀吗?”青年的声音很平淡。
    晨莲眸怔了一瞬,轻声道:“公子,小姐没有说过你很讨厌吗?”
    谢欲晚摇了摇头:“没有。”
    晨莲:“......”
    她坐在了桌子边,双手撑着自己的脸:“这么容易看出来吗?真的这么容易吗,那、那莫怀为什么看不出来。”她甚至都不知道她问公子能够得到什么像样的答案,但是灯火昏暗,晨莲就这么问了。
    一身雪衣的青年翻着手中的书,是他适才从书架上抽的,他一边看着一边道:“也没有那么容易。”
    这句话说出口,对面的少女明显松了一口气。谢欲晚望着,平静道:“那你是因为什么不开心?”
    晨莲眨了眨眼:“他不吃我做的鲜花饼。”
    “用鲜花包着面粉的‘鲜花饼’?”青年声音很淡,甚至没有取笑的意思,就像是很认真地陈述一个事实。
    晨莲小声反抗:“这一次是用面粉包着鲜花了......小姐同你说的吗,那一次是做的有些难吃。”
    青年闭上了书,清淡道:“今天的就不难吃了吗?”
    晨莲:“......”真的没有人说过公子很讨厌吗?她犹豫了一瞬,轻声道:“好像还是很难吃。”
    谢欲晚望着外面的雨,淡淡道:“莫怀平日都吃橘糖做的东西,不好吃的东西他不太会吃,不过你武功比莫怀高,你直接强行让莫怀吃就好了。”
    他望着晨莲,没有说出最后一句。
    那样莫怀就不会还不知道你喜欢他了。
    饶是一向觉得什么事情都无所谓的晨莲,听见这一个法子,都怔了一瞬。她突然又有些想吃自己那做的很难吃的鲜花饼了,要不然好像有些平静不下来。公子真的在认真给她提建议吗,她真的会这么做的......
    晨莲有些迷糊地出去了,出了门,身后传来青年清淡的一声:“撑伞。”
    晨莲撑开了伞,觉得如何也要去寻两三个鲜花饼吃一下。她似乎真的......想按照公子说的做了,不可以吧,寒蝉有对橘糖这样做吗?寒蝉......寒蝉和她不一样,寒蝉做的饭很好吃,她虽然没怎么吃过但是也是知道的。
    走了一段路,晨莲才反应过来,她、她不是在因为莫怀没有吃那个鲜花饼生气呀。怎么骗公子还把自己骗进去了。
    又走了两步,晨莲蹲了下来,不是为鲜花饼生气,她在为什么生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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