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车的时候,两个人都显得六神无主。司机问去哪儿。慕悦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挣扎着从周野怀里探出头来,张口回答,叔叔,送我去医院吧。司机问,什么医院。她没话,她不知道这附近有几家医院,只得回头去看周野。周野吐了口气,快速接上,急诊,师傅,我们去急诊。
一男一女,衣衫不整,脸色发白,空气中还有那样刺鼻的血腥味儿,准不是什么好事。司机冲着后视镜瞥了眼周野,有模有样地叮嘱,没做坏事吧兄弟,最近上面正扫黑除恶呢,有什么想法稍微收敛收敛,别把自己搞进局子里。
周野从来没像现在这样这么惧怕警察局三个字,心虚,大抵已经在心里把自己划为罪人,所以脸色不由得变得更难看,分不清是担心慕悦更多,还是担心自己更多。
“……什么扫黑除恶,我怎么从来没听过。”
他们的关系越来越怪了,越来越复杂,像两丛未经修剪的杂草。说严肃点,现在他俩得是犯罪嫌疑人和受害者的关系,可一个二个都舍不得坐远点,得互相搂着,沆瀣一气。
“扫黑除恶你都没听过啊,兄弟你平时不关注时事吧,我一开车的没事儿天天听新闻,说是最近上头专门抓黑社会和保护伞的,一个省一个省排查过来,就快到咱们这儿了。我看你模样不像坏人,可大半夜带个……关系这么亲密的姑娘上医院……也不是咱局外人乱说话,社会嘛,就是这样的,关上家门不往外说,你做什么都行,反正妨碍不到别人。可万一不小心捅出篓子来了,得拿到外面说,或者一个不小心给那群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干的记者捅上新闻头条了,再有理也是没理。”
“我看你样子也不像能包养大学生的有钱人。可一般有孩子的家长不像你这样拿人……就是我一个整天开出租车的都能看出来你俩什么关系,你觉得医生看不出来么?他们可比咱们厉害多了。”
周野自以为是的伪装在旁人面前无所遁形。他动了动喉结,圈紧了搂着她的手臂,头一回觉得语言是这样苍白,好像没有开口的余地。
倒是慕悦勇敢些,她虚弱地靠在周野怀里,问司机,“叔叔,你把话说明白些吧,我们平时也不做坏事,就是今天不太谨慎,出了点差错。”
“这姑娘明白人。”大半夜路上也没几辆车,司机松了口气,心想还好事情没往自己担心的那个方向发展,便继续说,“前面拐了这个弯就是急诊了,进去的时候能把问题说的有多严重就多严重,一般没什么太严重的病人,医生肯定优先看你,也别太担心。万一他们问起来你们是什么关系,你们咬死情侣就行,千万别在外人面前装关系不好或者其他不良关系。”
“特别是你,兄弟,做错了事情咱们就要认,别推给不相干的其他人。这社会啊法律,什么都能管,唯独管不了谈感情的。”
“说我们是情侣……谁会信。”这是自嘲。他原本在心里都想好了,见到医生就说,自家女儿是半夜突然闹着说肚子不舒服,然后再编一个莫须有的男友出来,这样肯定能蒙混过关。
可这师傅不是要他自投罗网么。
司机只笑他实诚,笑他老实人,“你没当过父亲吧。不是年龄大上一轮就能无耻地要别人管你喊爸爸的,你总得拿得出来当父亲的行动来,而不是像一个嫖娼嫖出问题来的心虚没底儿的中年男人,一心只想着掩盖事实。”
“要是别人我也懒得说这么多了。我觉得你不是那种坏人,又猜想,老实人做坏事,胆子可太小了,也许遇到别人盘问就垮了,才想着跟兄弟你说两句。”司机边说边打右转向灯,准备靠边停车,“我说实话,没人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好也罢坏也罢,别人只看你手上做了什么。咱们不是不允许特例存在,只是别太傻,一头往枪上撞。对于与你素不相识的医生来说,他要的答案并不一定是,这事儿到底是谁做的,做的人和她什么关系。而往往在,你都愿意领她上医院了,就别在关键时候当缩头乌龟,把人小姑娘一人扔枪口。”
这话说的周野无地自容。他抱着慕悦,在心里设想了一万遍可能会出现的情景,提心吊胆着,生怕哪句话说漏嘴了,可没想到自己的这种想法,在外人看来就是不负责任。
“谢谢师傅,钱给你放副驾驶上了,看病急,有机会再见再陪您聊。”他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一百块,等车靠岸了便迫不及待地推门下车往亮灯的地方跑去。
——
今日急诊空闲,难得的平静,他带着女孩闯进急诊室的时候,一屋子的护士医生都纷纷往这儿看,有审视有好奇,为首的直接问,“什么毛病啊?大半夜火急火燎就这么来了。孩子发烧还是?”
他把人搁床上,抬手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急切地答,“我们做的时候她下面突然出血,疼得厉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直不见好,心里着急,就想着来医院看看。”
“妇科啊……确实妇科白天才上班。”急诊科的医生带着听诊器凑上来,先是单独拉上了帘子给她稍微挡挡,再伸手把他从帘子里面请出来,“她身份证带了么?先去前台挂个号吧,后面检查报告都得跟着,我看看能先给她做什么检查,等到天亮了再转过去。”
就是没有身份证才来的急诊,所有科室也就这里是无条件病人安危最为优先的了。周野一手抓着给她披上的外套,一手捏着蓝色的帘,局促地答,“没带呢,医生,病情紧急,能先看了再挂号么?”
“家住得远不远,不远回家拿一趟,现在医院系统都走流程,没手续开不了检查。”医生揭开他裹得里三层外三层的衣服纸巾,终于看见被血红色覆盖的肌肤。看起来出血量不是太多,也就几十毫升,应该是他们小题大做了,于是抬起头问,“姑娘,你上一次经期是什么时候?我想也许是经血。”
慕悦疼得小脸煞白,边摇头边回答,“我经期肚子不疼的,上一次是四月二十三号,还差半周。医生,我肚子隐隐约约疼了两三天了,肯定是生了什么病。”
医生将衣服盖回去,又问,“最近吃了什么药或者比较特别的东西么?你仔细想想,也可能是什么东西影响到激素分泌了。或者,你们有备孕的计划么?就这两个月,不排除是房事太激烈导致的先兆流产。”
吃坏了东西?少女一下子记起蒋南要她吃的那药,说是吃了就保险,肯定要不来孩子的。可周野就在帘子外面,她抿着嘴不敢说,怕他听了要生气,于是咽了咽口水,突然说,“周野,要不然你先回家拿一趟身份证吧,医生急着要呢。”她揪紧了被子。
哪里有身份证?他不肯走,心虚的同时又担心她,问,“医生,能先给个大概的结果让我安安心么?家里就我俩没别人,我怕我一离开她就没人管了。”
医生掀开帘子走出来,抬头看了周野一眼,“你把电话留一下就行,她看着也还精神,万一出什么事儿我们会有人专门给你打电话。具体什么情况肯定要等检查结果的,妇科的毛病症状都大差不差,你像黄体破裂,子宫肌瘤,流产,经期等等等,都是小腹坠痛同时伴随不正常的下体出血。但你们来的也算及时,你且安安心,把手续什么都准备好就行。”
事情完全没有想象中那样要他下不来台,没人追问他具体发生了什么,没人真的好奇他们的事情。他觉得侥幸的同时又觉得自己真是坏,就为了这么个不一定会发生的来自局外人的指责,自私地把她藏在家里快两年。
“没什么大事儿就好。”他冲着医生弯了腰,又钻进帘子里,附身抱了抱她,再在她脸上亲了亲,安心道,“没什么大事儿就好。”
“我回家去给你找身份证,你乖乖地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回来。”周野把她随身的物品都丢下,一件一件塞进她的枕头底下,叮嘱道,“有什么不舒服及时跟医生说,我很快就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