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艽可没时间抓兔子,队上另一头母猪也生崽了,天冷容易把小猪崽冻死,她得专门拢个火堆在圈里,守着翻身和喂奶,饭都是奶奶送到圈里去给她的。
“都是同一头公猪配的种,你说咋就不一样呢,前头那两窝二十只,这两窝却拢共只有八只。”中午刚吃完饭没啥活计,大家就在猪圈墙外欣赏肥嘟嘟的猪崽子,那叫一个赏心悦目。
“那你家还是同一个爹呢,咋五个儿子高的高矮的矮啊?”
“哎哟,这可不好说,说不得的哟。”
“呸,赵菊花你放啥屁呢?”
眼看着俩妇女就要掐起来,有老大娘就说起别的:“七里屯的听说咱们猪崽好,已经跟队长预定好了,到时候五十斤稻谷换一只。”
“五十斤,那可不行,咱们前几天出栏那两窝,哪一只不是养到十五六斤?他们倒是会捡便宜。”大队之间以物易物的事历来都有,其它的也就罢了,但换小猪崽,那是一百斤粮食他们都会觉着吃亏的。
“嗐,丽芬嫂子可不会让咱们队吃这亏,我听说她还给咱们春耕的时候借来两匹骡子呢,到时候能省不少人力,咱不亏。”
众人这才喜笑颜开,牲口都是各队管各队的,有了牲口就是有了劳动力和生产工具,哪个队也不愿往外借的。
正说着,“哟,廖知青探亲回来啦?”
“眼睛没问题吧?”中间又是买票又是转车都不用戴眼镜,那应该就是彻底好了。
廖志贤拎着个网兜走过来,一改往日的颓丧自卑,大大方方跟人打招呼,将网兜递给秦艽:“来娣快拿着,一点小特产,我爸妈说一定要好好感谢你。”
有妇女踮着脚,看见是麦乳精、奶糖和一小罐子看不出是啥的东西,顿时口水都快出来了,这年头啥样的人家才买得起这些东西啊?一瞬间看廖志贤的眼光都不一样了。
果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啊。
秦艽也没啥好清高的,奶奶活这么大岁数还没尝过这些东西呢,只是——“这太多了廖大哥,我各拿一半就行,剩下的你也留着自个儿补充营养。”都是拿着票也难买的好东西。
廖志贤见她不收,直接拎着东西就上秦家,秦艽看时间也到饭点了,只能跟上。“廖大哥你也是,太见外了。”
结果刚转过一个路口,来到人少的地方,廖志贤忽然从怀里掏出一个牛皮纸包,“你的东西我给你送到了,可惜贺技术员出差了,他没能第一时间收到。”为此还在厂里引发一场不小的轰动。
一直不乏追求者的贺技术员,居然英年早婚!
关键对象要是大城市的也就罢了,毕竟人家贺技术员地地道道京城人,工作也在海城,谁知道早婚对象居然还是内陆偏远山区一个普通的农村姑娘!
廖志贤虽然不会碎嘴子说他结婚的缘由,可耐不住广大群众的智慧啊,虽然猜的理由五花八门,但本质上也都八.九不离十……那半天时间,整个海城无线二厂的未婚女同志们,芳心碎了一地。
秦艽知道他欲言又止想说啥,她才无所谓呢,反正老贺被自己打上记号就成,其它的慢慢再说。
“对了,我今儿回到公社,刚好遇到邮递员,他是我们海城老乡,知道我在五里屯,就让我把你的包裹带回来。”
秦艽一头雾水,谁会给她寄包裹。
“我看着是省城寄来的。”
秦艽看了看邮票,确实是,但她仔细,发现邮票被人撕过,现在这张是重新粘贴上去的,省城应该不是真正的寄出地址,这东西是经过几层伪装的。
于是连忙检查封口,却没动过……这就更奇怪了。
她的人际关系很简单,唯一有可能的,就是刘宝珠和贺连生,但刘宝珠人就在省城,没必要大费周章,莫非是老贺?想到这个,秦艽脑海里立马冒出无数个猜想,他是不是任务中途遇到什么困难需要她协助?又或者是有什么保密资料不方便传送,需要她帮忙上交?谍战片里就是这么演的。
又或者是感动于他们这段纯洁的革命友谊,想给她送点雪花膏手帕围巾之类的?年代剧里的男主角也是这么俘获女主芳心的。
那她就……勉为其难接受吧。
然而,等她打开牛皮纸包的时候,整个人都傻眼了——《人体解剖学》!
第18章 只有挂墙上才老实
廖志贤见她神色古怪, 忙解释道:“我有个同学就是学医的,他说这是临床医学的基础。”
秦艽当然知道,何老以前也教过她, 只是没有模型, 光靠死记硬背,什么各种器官的形态结构、位置和相邻关系,她背了就背了,很难在脑海中形成具体的形象。
书是好书,还是人民卫生出版社的正规教科书,可是——
“不管是谁给你送的,倒是挺体贴,知道你要去参加培训考试,嘿嘿。”廖志贤很是欣慰地说, 他是真心感谢来娣妹子,也真心希望她能多几个外面的朋友。
她这样的小姑娘,在小山村里待一辈子太浪费了。
秦艽内心:体贴, 体贴他大爷!
老贺头这家伙, 果真不愧是能给她电视购物买保健品的老头子!
“你这朋友还想让你中西兼修, 不错不错。”
秦艽:“……”不错他大爷!
本来她还想会不会是何老给自己寄的专业书籍,但一想此时的何老应该还没完全起复,跟大领导隐居在山里, 外头多少人的眼睛盯着,一言一行都需谨慎,不会给她寄东西。
而绕好几个圈,辗转多次倒是很像老贺这通信连连长的行事风格。
上次分别之际, 她告诉他, 自己以后想当医生, 他倒是上了心,直接送她书。
廖志贤继续安慰她:“你别看只是一本教科书,这几年各大医学院校停止招生,无论中医还是西医,想要找教科书都很难……你这朋友应该是用了不少心,我想找本农学教材看看,两年了还没找到呢。”
这几年来,很多专业书籍在破四旧和□□中被毁了。
秦艽想起自己为了复习考试,也去县里市里的新华书店和废品回收站找过,愣是没找到,收废品的大妈还告诉她,每天都有不少年轻人来问呢,她不是第一个。
在龙国,从来就不缺好学的年轻人,更不缺用心的人。
这么一想,又觉着老贺头还挺用心,上次自己故意暗示礼物的事,他嘴上啥也没说,还把她怄了一晚,但却把事情放心上,毕竟这样的教科书不是一次就能找到的。
走到门口,廖志贤掏出小本本,撕下写了厂里电话的那一页,“来娣,哦不,应该叫你秦艽同志,我刚才听人说你改名了。这是厂办电话,以后你要有事可以直接打过去找贺技术员。”
“没事儿,来娣就当小名吧,你们习惯叫啥都行。”
廖志贤走了两步,忽然又回头:“秦艽同志,你会治疗肠梗阻这个病吗?”
肠梗阻是一个很宽泛的概念,急性炎症和慢性肿瘤都会出现,这种西医病名,在中医上有类似症状的疾病有很多,譬如关格、肠痹、肠痈、肠结……秦艽想了想,“不知道生这个病的是什么人,情况怎么样,我需要亲自看到病人才能知道。”
廖志贤苦笑一下,看来是不太可行。他妹妹远在海城,天天住院,没了那些维生设备连火车都上不去,总不可能把秦艽同志请到海城去吧?这一来一回的路费差旅费,他也掏不出来,耽误了人家挣工分,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补偿。
“不过这是急性病,一旦发现就要赶紧治疗,不然……”
廖志贤点点头,“已经住医院里了。”
秦艽这才放心,这种病只要在医院里,一般不会出啥大问题,见他没有再细说,也就没有再问,转而专心学习起来。虽然现在记性很好,何老教的知识都还历历在目,但她也不敢大意,毕竟不是正规科班出身,西医基础薄弱,老贺的解剖学倒是能帮上大忙。
书上除了有文字介绍,还有精细的各个截面的解剖配图,非常直观。以前何老没有教科书和充足的时间,教的也不够系统化,但这本教科书却将她以前掌握的那些零散的知识点串联在一起,将人体分为运动、消化、呼吸、生殖等几大系统,又从上到下详细记录头颅、颈部、胸腹、上下肢和盆腔足底等多个部位的骨骼肌肉,十分细致又系统。
这对于从来没正经学过西医的人来说,是很有必要的。
秦艽也不拘泥于自己是中医就不能学西医的想法,其实上辈子老贺头也曾想让她出去坐诊,她平时有空都会看相关书籍和节目,专业基础还在。但后世的中医都是中西医结合,她因为没有西医基础,一直没能迈出那一步。
后来老贺头倒是上卫健局帮她问过,可惜她多年没从事临床工作,也没按时参加医师定期考核,当年的执业医师证已经被吊销了,要行医必须重新考,而大部分都是西医科目,正是她的弱项。
最后,顶多就是给一个楼里的老头老太们看看,配几个验方,真要赚钱还是得做手工。
*
事实证明,没有一本书是白看的。
一个月后,县卫生局组织的培训班入学考试如期举行,一共考两门,上午医学基础,其实就是西医为主的名词解释和简答题,一个选择题也没有,想靠蒙是过不了关的,刚走出考场,很多人就叫苦不迭,因为大家都以为选拔的是基层卫生人才,那肯定是以中医为主的,毕竟基层没有实验室和影像检查的条件,结果谁知考题百分之八十都是西医,还都是些听都没听过的名词!
幸好秦艽本来就有点基础,又把一整本系统解剖学都背下来,倒是不觉着难。
下午才是考的中医,除了基本的中医理论、经典条文、诊断和中药知识之外,还考了一些临床实用技术,譬如人体某个部位骨折应该怎么包扎,哪个部位痛疼应该怎么针灸……对于秦艽来说,那都是闭着眼睛都会的。
刚考完,她也不耽搁,连忙就准备回家,毕竟马上过年了,天黑得早雪又大,走山路不安全。
从卫生局到班车站,走路需要十来分钟,她裹紧衣服往前走,要说不担心成绩那是假的,上辈子赵海洋赵海燕每次期末考她都会跟着失眠,毕竟投入那么多时间精力辅导的,她自己也跟着重新学了一遍,考试考查的不仅是他们,也是她这又当妈又当老师的。
正想着,忽然被人叫了一声。
她回头,就见国营食堂的玻璃门里,出来一个戴着蓝袖套的年轻女人,“大姐?”
秦爱兰拍了她两下,“我还以为看错了呢,嘿你这丫头,进城咋不去找我?”
以前来娣每次进城都喜欢去钢厂家属院找她,但那时候她没工资,做不了主,也没啥能关照她的。“走,还没吃饭吧。”
不由分说就将来娣拽进饭店。
一段时间没见,秦爱兰面色红润,眼神有光,居然还长了点点肉,比以前漂亮,也比以前有生机。
秦艽觉得,自己这个决定真没错。
今天是星期六,国营饭店只卖中午那一顿就下班了,大师傅早走了,剩下打扫卫生的活,爱兰因为是新来的,所以每次都任劳任怨留到最后。
“姐你啥时候开始来上班的?”
“刚上满两个月,也脱不开身,上个月我让隔壁的刘婶帮忙给你们带个口信来着,我说你们咋都不来找我。”
原来是隔壁的刘寡妇啊,秦艽恍然,那老太婆肯定是很不巧的“忘了”。
饭店里只有她俩,爱兰重新把还没熄灭的炉子刨开,放了两块圆溜溜的糍粑上去烤着,“来这边烤烤火。”
火升起来,温度很快上去,整个后厨房暖洋洋的,秦艽嫌棉衣热,都想把领子敞开。
“不行,会感冒的。”爱兰拦住,看着很快胀鼓鼓变成一个小圆球的糍粑,掰开来是一股甜糯糯的香味,还能拉丝。“来,别嫌弃,这是中午咱们自个儿吃剩的,没人碰过。”工作人员的伙食是自己做的,想吃啥吃啥,反正工作餐免费。
正直如秦爱兰,也不好偷偷去橱柜里拿蜂蜜,毕竟这属于公物,有数的,“怎么样,不蘸蜂蜜甜吗?”
“可甜可甜啦!”一口吃进去,肚子里都是暖的。
姐俩借着即将熄灭的火堆烤了一会儿,眼看天色不早,爱兰见她真的不愿跟自己去刘家住,只得赶紧催她回去,省得路上不安全。
“这是这俩月我攒的东西,本来说哪天抽空给你们送去,正好你来了就顺路带回去,都是晒干的,煮一下就能吃。”
原来,她在这里当服务员,确实能捞到不少油水,但那也只是别人吃剩的,遇到家庭条件好的人家下馆子,有些肉类是吃不完的,譬如炸干的鱼块酥肉之类,回收的时候就谁收到归谁。
“你别嫌弃,虽然是别人筷子碰过的,但我用开水煮过,消过毒,又晒干重新下过一次油锅的……那些连汤带水的我都没要。”
就秦家几个月吃不上一次肉的条件,秦艽哪里会嫌弃,大姐真是用心良苦。她老实,不像别人会偷偷把没动过的食材藏起来,从不占公家便宜,就只能捡别人吃剩的。
“还有啊,这一包是上次大师傅给咱们分的红烧肉,刚出锅的,大家都有,我没舍得吃,就请他老人家帮忙炸得干干的,不容易坏。”爱兰邀功似的指着一个油纸包,这些东西她都没带回婆家,而是悄悄藏着的。
秦艽眼眶湿润,“好,大姐你也别省,该吃就吃。”
“姐,我走啦,你快回去吧,省得大姐夫担心你。”
“没事儿,他今天加班,明天一早才会回来呢。”
带着满满一包东西,在大姐的催促声中离开饭店,秦艽感觉脚下更有劲儿了,她多么幸运能够有这么一个姐姐哟!
*
幸好雪停了,她知道有条小路,直接从县一小后门的胡同穿过,再走两百米就能到班车站,那里停着几辆拖拉机和中巴车,要是运气好遇到回大队的拖拉机,她能直接一口气坐到村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