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嘉在踏空的那一秒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那极为惊恐和绝望的喊声,让他整个人的心脏都为之一振。
下坠的过程或许是零点零零一秒。
他只来得及感受身体被用力的拽住,紧接着拽住自己的那股力量似乎发现,对于下坠的力量来说,那少年的力气杯水车薪。
于是下一秒,简嘉就感觉那人和自己一起跳下来了。
他才彻底慌了,张开嗓子想大叫。
两人沿着天台坠落,好在天台下面还有块水泥石板的格挡。
那少年死死抱着他,两人几乎是狼狈的摔进了格挡的空间里,紧接着在地上滚了两圈之后,抱着他的人后背撞到了承重柱,闷哼了一声。
简嘉从他怀里挣脱,惊出声:“你疯了吗?”
“是你疯了吗?!”谁知道地上的少年声音比他更大,更凶狠:“你想干什么?!你告诉我你刚才想干什么?!”
“我……”简嘉自知理亏,跳楼自杀这种事,悄悄的走他并不觉得丢人。可是被人揭穿,那一刻脸上羞的火辣辣的疼。
那少年强硬的拽起他:“跟我去医院。”
“我不去。”简嘉闷闷地回答了一声。
少年闻言直接将他拦腰抱起,简嘉火了:“你神经病吗?!你要干什么,我说了我不去!”
“为什么不去?”那人说:“你生病了,你脑子有病。”
简嘉一时分不清他是说自己的脑子真的有病还是在骂人。
他用力的挣脱少年的手:“你放开!”
“你是不是还想自杀?你告诉我是不是?”少年嗓音嘶哑,黑暗中只能判断出是个和他年纪差不多大的男孩:“好,那你去,你现在就去!”
那人声音是颤抖的,凶狠的:“你现在就跳下去,我保证我会跟你一起跳。我会跟你一起死,你去跳啊!”
简嘉被他的声音吓到了。
对方如同绝望的困兽。
那语气不带一丝开玩笑,就凭他刚才没有任何犹豫的抱着他坠落。
简嘉是打算自己死,可他没想过要伤害别人。
他讷讷道:“你、我,跟你有什么关系。”
“不跳了是吗。”那人生硬的开口:“不跳了就回家。”
他眼泪大颗大颗砸在简嘉的手上,明明看不清他的脸,简嘉的手却被烫的生疼。
那少年擦干眼泪,说:“不想去医院就回家。”
黑暗里,他牵着他的手。
一步一步朝着楼梯下走去。
到了一楼,那人说:“等着。”
他转身朝着楼上跑去。
简嘉吓得以为他要去跳楼。心想这真是太奇怪了,他原本应该死在这一刻,可现在却在担心另一个人的生命。
那少年很快又下来。
手中拿着那支被暴雨打湿的黄色康乃馨。
简嘉忍不住道:“花瓣都已经碎的差不多了。”
那人说:“没事的。可以用水养养。”
“用水养一养,好好照顾就能活下来了。”
-
那天起,简嘉窗台上的玻璃瓶里,每天都会换上一支新的小花。
那晚上他仍然没有看清楚那个人,只能在内心默默称呼他为雷锋少年。
不然简嘉怎么也想不明白,大晚上怎么会有人出现在那里,就这么拦下了自己。
自杀的勇气。
鼓起了第一次之后,第二次的决心就没那么坚定了。
简嘉在刚被拦下的那几个晚上,实际上还有结束生命的念头。
但当他有这个想法的时候,窗台的小花就会随着风晃一晃。
他忽然很想知道。
那人明天会带一支什么花。
死亡的念头在心里慢慢的减淡。
那晚虽然没跳下来,但是砸到隔板的距离也有一米多。
又是两个大男孩,尽管大部分的伤害都被那人挡了,简嘉的右腿还是有轻微的骨折。
老赵来看过他,给他批了一个星期的假期。
简嘉就在家里浑浑噩噩的躺了一周。
有时候觉得有人来了,买了粥和饭放在桌上。简嘉知道是那个人,那少年每一次都趁他睡着了来,跟田螺姑娘似的投喂了饭菜,就这么坐在床前静静地看着他。
好像要一遍一遍确定他每天都活着一样。
简嘉在心里下定决心。
下一次他来的时候,他一定要睁开眼,问问他的名字。
“咚咚咚”,房门再一次被敲响。
简嘉从噩梦中惊醒,脸色苍白。
门口是房东的声音:“602的学生,有人找!”
简嘉下意识以为是那个少年,应了声:“进来吧。”
这一片都是云京的城中村。
又旧又破,巷子深深,纵横交错,简证南走了之后,除了放高利贷的就只有那个少年来找过他。
房门被打开,是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
穿着一件军绿色的polo衫,领口洗的发白,佝偻着背,有一只眼睛是白内障,看向简嘉的时候,神情有些讷讷的情怯。
简嘉对这个表情很熟悉。
任书禾还在世的时候,经常会下访群众。那些从偏远的小村镇来到大城市的淳朴的老百姓,在面对着钢筋巨兽组成的大都市时,天生会流露出来的不习惯与内敛。
中年男人看了他几眼,开口:“娃娃,你是任领导的娃娃吗?”
简嘉嗓子干涩,嘶哑道:“任书禾是我的母亲。请问您是?”
中年男人顿时露出一个笑:“我是燕城小河塘李家村的李老三,我是来找你的,娃娃。”
简嘉作势下床,男人连忙道:“娃娃你不用下床,你脚不好,你房东跟我说了。”
简嘉只好坐在床上:“李叔叔,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中年男人背后还有个尼龙口袋,装的鼓鼓囊囊的:“娃娃,我们村本来是想见任领导的。小河塘前年发山洪淹了,是领导帮我们重建了家园。领导对我们恩重如山,我们村里的人都记到的。”
“村里派了代表来见领导,就是我。我坐车到市政府才晓得,任领导已经不在了。”中年男人声音低了下去:“娃娃,你节哀顺变。”
“我没事。”从别人口中再次听到任书禾的名字,简嘉鼻尖一酸,眼泪没有忍住,他用力的擦了下眼睛。
“后来我去你们家里找你,也没有找到你。听到你的邻居说,你和你爸爸搬出来住了,你爸爸跟别的女人跑了,现在只剩下你一个人住在这里。”中年男人搓着手,有些紧张:“娃娃,你不要怪叔叔多管闲事,我还去你学校问了一下你的老师,说你现在经济上有点困难。”
“我就回去和村子里人商量了一下。大家还是说,任领导的娃娃我们不能看到你落难,不管你。”中年男人从裤子里面翻出了一个口袋,整整齐齐的捆着几摞皱巴巴的现金。
最里面的是一百、五十的面额,外面的有二十、十块、五块、一块不等。
中年男人数了好几遍,把钱递给他:“虽然说钱不多,只有一万多块钱。但是也是我们小河塘村兄弟的一点儿心意。娃娃,你还是要继续回去读书,我们虽然没有文化,但还是知道,只有读书才有出路。”
“你以后有什么经济上的困难,都可以来找我们。我们村别的没有,但是供你读书的钱是有的。任领导只有你一个娃娃,我们砸锅卖铁都要送你去读大学。”
中年男人后面说了什么,简嘉已经听不清了。
那人还从尼龙口袋里拿出了收拾好的鸡鸭鱼肉,送菜送肉,是老百姓表达关心的最淳朴的方式。
简嘉记得自己怀中被李老三塞了那笔钱。
他攥的很紧很紧,眼泪落下来浸湿了钱币的一角。
李老三走之前,对他说:“娃娃,回去好好读书。任领导虽然走了,但是老百姓永远记得她。”
简嘉那天坐在床上嚎啕大哭,声嘶力竭。
仿佛这段时间所有的重担和崩溃都在这一瞬间,全都从肩膀上卸下来了。
云京夏季的暴雨已经过去。
天空开始放晴,第一缕阳光落下来,洒在窗台的黄色康乃馨上。
那支花迎着风,轻轻的晃了晃。
简嘉回到学校的那一天,天气也是这样好。
下午第一节课,是赵老师的班课,昏昏欲睡的下午,赵老师站在讲台上跟班里的同学分享了一个国外的实验。
“1954年,生物学家f.a.brown做过一个研究生物律动的实验。他从康奈提格的海边挖走了一些牡蛎,带到了千里之外的芝加哥水族箱里。”
“起初,这些牡蛎依然按照康奈提格的潮汐规律起伏:涨潮时,它们张开壳捕捉浮游。退潮时,它们将壳合拢。起居随着潮水的变化而变化。”
“但是两个星期之后,牡蛎的生物规律就发生了改变。”
“它们不再随着康奈提格的涨潮时间变化,也不跟美国任何一处的潮汐表的涨潮时间复合。”
“后来brown通过计算,发现牡蛎的作息规律是随着芝加哥的潮汐时间起伏的。”
“可是老师——”有人举手。
赵芹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