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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听老师话的乖学生
    从校长办公室到语文办公室,不过两层楼距离。
    两层楼,二十六级台阶,苏期溪慢慢地往回走,一步一步地下楼梯。
    付清,这个她从未谋面的学生。
    家境贫困缺乏关爱的少女,受到男老师不怀好意的故意接近,在自我意识中将诱奸美化成爱情,最终成为扑火的那只飞蛾。
    身份不对等的恋爱关系,本质是权力的滥用。
    苏期溪不相信学校的领导不知道这件事情。
    但他们为了减少舆论影响,仍旧选择将错就错,给所有知情人一笔封口费,就此息事宁人。
    这是错的吗?从法律意义上来说,学校领导层的处理方式是没有问题的,带着警察上门,直到警察不予立案。
    苏期溪不知道这到底算不算错,但她知道这一定不是对的。
    社会上就是存在着诸多灰色地带。
    信封揣在包中,贴着苏期溪的大腿,宛若烙铁一般烙得她的皮肤发烫。
    这热度顺着皮肤、骨骼,传到脚腕、脚踝,像是坠了千斤,沉得她难以迈开步伐。
    这事儿不归她管——苏期溪只能就此麻痹自己——学校领导已经妥善处理,付清也没有上过她一天课,她不算她的老师。
    到了办公室时,李德华还留在那里。
    其余的三位老师要么有课要么出去了,只余苏期溪一人单独面对他。
    她不想见他,想转身就走,谁料李德华已经看见了她。
    “苏老师,我还有些事情要跟你讲一下。”李德华说。
    苏期溪只能停下离开的脚步:“好,李老师,您讲吧。”
    “是你告密的?”
    眼见办公室中无旁人,本来还算是和善的李德华突然变了张脸,一双眼睛冒着凶光。
    “是你将我和付清的事情告诉校领导的?害得我被开除?”
    他脸上的表情阴鸷,话语也毫不客气,即使他脸上是一副被人揍过的尊容,苏期溪也毫不怀疑他会突然伸手打她。
    苏期溪的心头狂跳,吓得拔腿就往外跑。
    她刚转了个身,就迎面撞上一个人的胸膛。
    那人扶住她的肩膀,另一只手揽住了她的腰,待她站稳了之后,又礼貌地将她放开。
    “七夕老师,小心点儿,别摔倒了。”
    是熟悉的声音。
    苏期溪抬头,看见旷野那张精致漂亮的脸。
    他右耳的耳钉闪闪发亮。
    或许是短暂得被美貌所迷惑,她的呼吸有一瞬间的停滞,随即,便又站得离他更远了些。
    “谢谢你。”
    苏期溪真心诚意地感谢他。如果不是他的解救,她还不知道李德华会不会追出去,这事儿要怎么收场,也没空计较他逃课的事儿了。
    “不用谢,七夕老师。”旷野说。
    “哦,是旷野啊。”
    看见来人,李德华面上的凶戾之色消失不见,连语气也变得和蔼,有了师长的样子,“这节课是英语课吧?你怎么没去上课?”
    旷野的脸上笑容渐深。
    “我这不是听说李老师回来了嘛。哎呀!这怎么回事呀,您脸上是被人打了吗?”
    他一边说,一边向李德华走过去:“李老师,这是怎么回事啊?怎么手也断了?报警了吗?警察怎么说?”
    他像是发现新世界一样,绕着李德华转了一圈,上下打量,用一种惊奇且刻意关心的语气故意戳李德华的痛处。
    “李老师怎么可能光挨打不还手呢!李老师,你这几天是不是打架受伤了,所以没来给我们上课啊?”
    苏期溪听着旷野那不怀好意的话,在这个不适合发笑的时刻,捂住嘴巴,发出了一声低笑。
    李德华的脸沉了下来:“旷野,回教室里去上课。”
    “李老师,你东西这么多,一只手也不方便拿,还是我把你送出去吧。”
    或许是单手拎箱子确实不方便,李德华最终放过了找苏期溪麻烦的机会,由着旷野送出了学校。
    苏期溪坐回座椅,将装了封口费的黄色信封从包里拿出来,盯着信封的封面发呆。
    上个月奶奶病重,找邻居借了一万块钱,她正打算用实习工资分期还掉,没想到从天而降一笔钱,刚好可以解她的燃眉之急,还能有所富余。
    但这笔钱她不能用。
    学校不告诉她付清的地址,她可以自己交给付清吗?学校会认为她违反了保密协议吗?
    付清愿意见她吗?愿意收下这笔钱吗?毕竟她们素不相识。
    正当她思考这笔钱的去处时,送李德华离开学校的旷野已经回来了。
    他今天穿着灰底白色竖条纹的衬衫,下身是一条深蓝色的牛仔裤,双手抱胸倚在门框边时,刚好挡住从门口照进来的光线。
    看见旷野突然出现时,苏期溪本来是有一些慌张的。她想把桌上的信封收起来,遮掩自己收封口费的恶行——她自认为这样的行为上不得台面。
    可旷野已经开了口。
    “这是校长给的封口费?给了多少?一万五?两万?”
    苏期溪愕然。
    他为什么会猜得这么准?
    没等她问,旷野便自问自答:“校长也给我封口费了,五千块钱,没你的信封厚,应该是李德华告诉校长的,毕竟那天我在万豪酒店看到他和付清了。”
    苏期溪沉默了。
    她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便只能等着他继续讲话。
    谁知道,旷野接下来的那句话,让她大跌眼镜。
    “然后我用这五千块钱,去网吧叫了几个混混,把李德华套上麻袋打了一顿。”
    回答他的仍旧是沉默,比刚才的沉默更加漫长。
    苏期溪有一瞬间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但是一想到做出这种事情的是旷野,她也就能释然。
    “旷野……你……”
    是怎么可以做出这种又好气又好笑的事情来的。
    在觉得解气的同时,苏期溪又开始担忧。
    但旷野很明显知道她想说什么,抢在她面前开了口:“挑的是那种没有摄像头的地方,李德华只能认栽。一开始他还反抗,把我推到墙上,喏……七夕老师,你看,我手都被蹭破皮了……后来我一路跟他回家,也没看到他拿出手机报警。”
    他撩起衣袖,给他看手肘上的伤。
    明明是诉苦,脸上却是洋洋得意的神色,像一条打架打赢了,摇着尾巴等待夸奖的小狗。
    若是于私,苏期溪可以夸他做得好,很解气,像李德华这样的人渣就应该这样对付。
    但苏期溪并不能对他这样讲话。
    她是他的老师,有着教书育人的职业责任,不能鼓励学生滥用私刑并逃脱责罚。
    她只能不咸不淡地说他几句。
    “以后不要这样做了。旷野,这件事情我就当不知道,你也不要传出去……”
    “我知道老师这是担心我,”旷野弯唇笑起来,也不在意这样委婉的说教,活脱脱一个脸皮厚的混账学生样,“七夕老师,我台球比赛拿了二等奖。”
    苏期溪将目光从他身上收回,顺手讲信封放进了工位右手边的抽屉里,拿出笔开始写教案。
    “旷野,回去上课。”她说。
    “七夕老师,谢谢你前天让我借道你的阳台。今天我回来的时候,围墙顶不但被封上了玻璃尖,而且还装了个摄像头。”
    旷野提着座椅后背,坐到苏期溪的对面,双手撑在桌面上,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七夕老师,解释一下呗。”
    被他的目光看着,苏期溪心头又开始发毛。
    她差点忘记了,旷野此人,是个连老师都敢威胁的危险分子。
    李德华和他相比,还不一定能玩得过他。
    她本不应该和他共处一室的——尤其是,他似乎还有点喜欢她。
    她更应该提起十二万分的小心,来应对他这样的混子学生。
    被他目光赤裸裸地盯着时,苏期溪只能放下了手中的笔。
    “旷野,回去上课。”她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我雅思考了七点五分,上个月刚出的成绩,英语老师默许我不用上课。七夕,”他又开始喊她七夕,声音脉脉,含着似是而非的情意,“你给保卫处的刘老师说一声儿行不行,就说那个摄像头侵犯了你阳台的隐私,你也觉得不方便,能不能撤下来。”
    他知道了。
    苏期溪想。
    他知道保卫处的老师姓刘,大概也知道是她给刘老师打的电话。
    也对,这样转学五次的刺儿头学生,说不定转学的第一天就得去保卫处报道,让保卫处的老师们认个脸。
    那么,他应该知道一些保卫处的职责范围。
    苏期溪正回想应对之法,旷野更嫌不耐烦,他身体前倾,脸几乎快要贴近她的脸,脸上的皮肤都能感受到他的呼吸。
    若是此时有人从窗外经过,或许会认为这两个人在办公室里接吻也不一定。
    苏期溪猛地从座椅上站起来。
    “旷野,你离我远点儿。”
    她动作幅度太大,身体往后仰,双手扶住桌面才站稳,“我是你老师,你又是个男生,我不希望被人看见产生什么误会。”
    听闻此言,旷野将后背仰到靠椅上,头枕在手臂上,坦坦荡荡地开口:“七夕,在十分钟之前你还在李德华面前对我‘投怀送抱’,两天前我还去过你家阳台,别这么无情好不好。”
    “那你就要听话,当个乖学生,”对于他的轻佻言语,苏期溪已经不会轻易地被他激怒,“不管你雅思考了多少分,既然你来了学校,就应该好好上课,你觉得呢?”
    “那以后只有两个人的时候,叫你‘七夕’可以吗?”
    旷野得寸进尺,将苏期溪的不回应当作是默认,一双眼睛颇有些放肆地盯着苏期溪的脸看,“七夕,我当个听话的乖学生,按时上课写作业,我能有什么好处呢?”
    “你可以得到一个优秀的成绩,我也可以向秦老师申请,在期中发一张奖状给你。”苏期溪滴水不漏地回答他。
    旷野默默凝视了苏期溪许久,似是在思索,又似在打量。
    “苏老师,其实我是来告诉你……付清和李德华吵架的原因的。”
    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目光深邃且幽暗。
    “他们吵架我听得清清楚楚。付清不想打胎,但李德华逼她……付清威胁他,说要报警,他强奸她,还家暴她,说他禽兽不如。”
    听闻此内幕,苏期溪的呼吸都快停止。
    原来这件事,竟另有隐情……那么黄校长的说辞,付清的录像,还有那不予立案通知书……所有的真实性都有待考据。
    “然后呢?”
    “然后我开了门,他们两个就没吵架了。不过我找人打李德华,不是因为付清,只是因为看他不爽。”
    旷野从座位上站起来,耸耸肩,迈开长腿走了出去,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苏期溪扪心自问,自己并非是个嫉恶如仇的人。
    自小便因复杂身世而见过人间冷暖的她,深谙“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的处世规则。
    她懂事故,却并不够圆滑。
    尤其是面对付清这样家庭背景和她肖似的女学生,她更难以做到袖手旁观。
    在得知李德华的伤是旷野造成的后,她暗自为他叫好的同时,心中也有一根隐秘的弦被他拨动。
    她从办公室电脑文件夹中翻出学生的资料,在手机备忘录中记下了付清的家庭地址。
    同乐村同乐巷十九号楼。
    苏期溪去过同乐村一次,那是樊城市区一片受保护的老建筑集中地,都是木质结构的单层或双层平房,房屋狭窄,小巷逼仄,没有独立卫浴,如厕和洗澡都只能去巷尾的公共区域。
    由于老建筑受保护,那里拆迁无望,只能指望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实施的旧城改造。
    许多原住居民陆陆续续地搬离那个地方,再以极低的价格租出去。
    用城市里的平民窟称呼那里也不为过。
    原来付清住在那个地方。
    苏期溪叹了口气。
    得找个时间去看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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