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道就很有难度,题目是:禹思天下有溺者,由己溺之也;稷思天下有饥者,由己饥之也。
黄寄北思考了一炷香的时间才理出了头绪,提笔在草稿上写下了大致思路。
黄寄北是这么理解这段话的,他认为一个人的地位决定了他要负的责任和义务。上古时期的大禹和后稷身居要职,治国安民是他们的责任,所以他们都热心于治国救民。
但到了后世,大家却忘记了职位和责任的关系,做官的人一味的追求升官发财,忘记了他们的责任,愧对于他们所处的位置。
想明白后他才用书面用语将答案写了上去。
纪大人出题颇有水准,第一道题就能难住不少人,若是个心理素质差的,第一道就被难住了整场考试都会受影响。
黄寄北原以为自己猜中了纪大人的出题套路,解决了第一道这个拦路虎,后面的题目会简单些,没想到后面却是一山还比一山高,题目的难度那是阶梯上升,简直是把他们这批考生放在炭火上烤呀!
十三道题目答完,黄寄北堪堪赶上了交卷的锣声,一口长气呼出,黄寄北这才瘫倒在号房里。
还没从第一场考试的阴影中恢复过来,众学子们又急急忙忙地奔赴考场开始第二场考试。
第二场:策论。
本场考试共有五道题目,黄寄北一路做下来虽是耗费了大量心神倒还算顺利。写到最后一道题目的时候黄寄北停住了,这道题目是:刑赏忠厚之至论。
这题目着实简洁了些,让人有些摸不出头脑,黄寄北稳下心神,开始回忆这句话的出处,好一会儿终于让他想了出来。
这句话出自于《尚书》的注文:“刑疑付轻,赏疑从众,忠厚之至。”换成通俗的语言,这题目就是:论疑罪从轻。
找到了头绪黄寄北写起来就快了,对于这个问题他还是有不少话想说的。
第三场:杂文
杂文三道,第一题是议论文,题目是:人君之心惟在所养。
这题着实很难下手,用什么养?这是问题关键所在。黄寄北思索一番决定从善恶的角度出发,做对比议论。
黄寄北在文中指出,修身养性要为善去恶。以善为师,得到的是正直的教诲,人心才会越来越明智,反之,跟随自己的恶念去行动,对恶念不加约束,人心就会崩坏,最后深陷泥潭不可自拔。
破题后旁征博引,列举历史上典型人物案例,佐证自己的观点。
最后得出结论,善恶往往就在一念之间,什么样的选择就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
写完后黄寄北还是觉得不甚满意,又修改了几版才罢手。
第二道题目是让学子们拟一份给圣上贺寿的奏折。
这个也是需要点技巧的,拍马屁也不是人人都能拍出水平的,拍的真情实感的。过于媚上,难免失了文人风骨,会让人瞧不起,反之,过于清高同样不讨人喜欢,黄寄北酝酿了一番,提笔写下文名:《千秋表》。
考试接近尾声,不少人快撑不住了,头脑开始混乱起来。
此时黄寄北号房里面臭味愈发浓烈了,黄寄北忍不住干呕起来,条件反射的用手护住了试卷,若是把试卷弄脏了,这一切可算是白费力了。
第三道是格式化的公文写作,对官场书面用语考核力度很大,多亏了青麓书院有从官场归隐的老师专门教授他们这类用语,才让他顺利完成了这篇文章。
这次的乡试考题实在是太难了,没有一个考生能笑着走出考场,如果怨念有实感,纪大人估计已经被考生们的怨念给淹没了,他们算是见识到了大文豪的厉害了!
考完后黄寄北几近虚脱,如不是官差赶人他都不想起身了。好不容易看到程材了他也顾不得形象了,一头就扎进了这个堂姐夫的怀里,昏死过去了。
黄寄北这真的还算是好的,考试过程中被抬出去的就有十几个了,这种情况几十年来都是没出现过的。据说就连大才子顾砚舟也是一出考场就吐了个昏天黑地,不省人事。
黄寄北这一觉就睡到了第二天中午,太阳光从窗户缝里面透进来直直的照到了他的脸上。睡着的时候还没感觉,这一清醒黄寄北立马感到了强烈的饿意,嘴巴也干的不行。他用手撑着坐了起来,给自己倒了杯水,茶壶里的水还是温的,看来程材刚出去不久。
喝了水后他感觉到更饿了,还好这时候程材进来了。
“少东家,你醒啦,我买了包子温在厨房的笼屉里,我先去拿来给你垫垫肚子。”
程材不一会儿就端上来了一盘包子,黄寄北就着温开水一口一口慢慢吃着。程材见黄寄北精神恢复了不少,这才说道:“少东家,你先吃着,我再去厨房借锅给你下碗馄饨,我见街东头有铺子卖生食馄饨,三鲜馅的,特意买了些备着。”
被程材这么一说,黄寄北倒真有点想吃馄饨了,便说道:
“那麻烦姐夫了,姐夫以后喊我二郎就行,不用这么生分的,不用着急,慢慢来,我在这等着。”
程材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说道:“喊习惯了,一时改不过来,那我去啦。”
不一会儿程材就端着馄饨上来了,一碗热乎乎的馄饨下肚,黄寄北这才感觉自己恢复了过来。
“姐夫,外面情况怎么样呀,有发生什么事吗?”黄寄北询问道。
“你是不知道,昨天晚上可热闹了,有的大概是考的不好,大晚上的在屋里撕书,从窗户里扔出来撒得满大街都是,有的上吐下泻高烧不断,大夫进进出出的,少东家你昨晚的样子可吓坏我了,若是你出了什么事,我真是没脸回去见大家了,我是硬生生的抢了一个大夫进来,大夫说你没事我才把提着的心放了下来。”
“姐夫,你也一晚没睡吧,我这边没事了,你先回房间休息吧。”黄寄北看着程材的黑眼圈说道。
“没事,以前我摸黑赶车,一晚上不睡也没事,我这边吩咐了店小二给你准备洗澡水,你这吃饱了先休息一会儿,等会洗澡水就送上来,换下来的衣服放在架子上就行,等我来收拾。”程材真是个周到的人,一件件都安排的妥妥当当的,黄寄北也就乖乖听话照做。
“行,姐夫我知道了,你快回去休息吧,累坏了你我也没办法回去跟二姐交代。”
一提到黄二娘程材立马不好意思起来,一脸傻笑着回房了。
吃饱喝足,躺在木桶里泡着热水澡,真是舒爽极了!
泡完澡后黄寄北又睡了个午觉,直到下午时分才下了楼。此时楼下大堂已是人声鼎沸。
不同于之前的考试,乡试的第二天是会公布主考官所出题目的答案的,根据主考官的答案学子们一般就能判断出自己这次的成绩。客栈老板特地请人抄录了一份,悬挂在大堂墙壁之上。
听了大家的反馈黄寄北才确信,不是他一个人的感觉,这次的题目的确是太难了。有些题目不要说答得符合主考官的偏好,能不错题、不偏题就很不错了。
有些学子昨晚还勉强稳得住,在看过答案后也绷不住了,差点当场发疯要去把那些答案撕掉,店小二们赶紧拦住,开玩笑,这可是他们掌柜一大早就请人去抄了回来的,花了不少银子呢。而那答得不错的或是手舞足蹈高谈阔论,或是笑而不语内心暗喜。
趁着记忆深刻,黄寄北也打算去对对答案。从头看到尾大概花了半个多时辰,黄寄北看完后心悦诚服,这纪大人真的是有点本事的,这题配上这答案,真是精彩绝伦啊!
在场的学子也都算是有点本事在身上的,却没有一个质疑过这些答案,的确是写的无可挑剔。
黄寄北看得正出神,一不小心撞上了旁边的学子,他赶忙赔礼到:
“这位兄台,可有伤着?在下冒犯,在这给兄台赔罪了。”
“无妨,”顾砚舟拍了拍衣袖,说道,“我看兄台神情,可是在这道题上对纪大人的观点颇为赞同?”
第49章 谁是解元
黄寄北没想到自己撞到的竟然是顾大才子, 还好没出什么事,见他提问,便如实相告:“纪大人这篇《刑赏忠厚之至论》着实精彩, 读其书不觉汗出,快哉!”
“我倒是觉得纪大人的说法过于片面了,这不过是为官者用来推脱责任的一种懦弱的对应方式,在案件中有可疑之人应全部进行判决, 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这样才能有效的杜绝犯罪的发生, 这才能体现律法的公正。”
顾砚舟并不在意旁人投来异样的眼光,接着说道:
“如果能够牺牲小部分人来保全大部分人的利益和安全,那么这就是有必要的。江山社稷的稳固要远远大于一部分人的生命。我能理解要牺牲一部分的生命是令人痛心的,但在必要的情况下,这就是必须的。该牺牲时就应该果断的做出决定,这在特定情况下, 是必然的行为。”
“顾兄的说法也有道理, 相信只要能自圆其说, 考官们也会给出适当的评价的, 不过我还是坚持自己的观点,立法贵严,责人贵宽,设身处地,如果自己是被冤枉和牺牲的那个又该作何感想呢?”黄寄北不卑不亢的回道。
顾砚舟的想法颇有点一代枭雄的意思, 黄寄北听完都觉得心惊肉跳, 或许将来他也有可能处于顾砚舟所说的那种困境, 需要作出抉择,但就目前的他来说, 他是做不出这种回答的。
顾砚舟面色有些沉重,或许他也知道,自己有些剑走偏锋了,但他向来自负,绝不可能为了迎合考官而掩饰自己真实的想法。
此时顾砚舟完全没有设想过这种境况会发生在他自己身上,若是当他成为了被牺牲的那个,是否他还能如当初那般坚定呢。
考试结束后就是阅卷时间。考生交卷后,考场衙役会仔细核对身份、将考卷封弥,然后再将考卷送到考官们手中进行阅卷。阅卷时,主考官和同考官要坐在一起,同考官不能将试卷带回房间评阅,负责监视阅卷的监试官也要和主考官面对面坐着,负责检查纪律。
同考官只能评阅分给自己的试卷,不得干预其他人阅卷,不许议论考卷内容的优劣,阅卷时间是在白天,到结束当天的阅卷工作时,正副主考官和监试官要负责清点朱卷,清点无误后,由三人共同锁好阅卷场所。第二天开始阅卷时,需他们三人共同到场开锁。
有这么一套严密的规章制度在,即使你是主考官也没办法徇私舞弊。
试卷的录取与否最终的决定权在主副考官。正副主考官在审阅各同考官所推荐的试卷时,先看第一场的试卷,再看二、三场的,然后根据三场的综合成绩来决定取舍。
除了明确知道自己这次没希望的,其他人都是选择留下等待的。在一天又一天的煎熬中,学子们终于等到了放榜这天。
黄寄北这次倒没有去现场,等了这么多天,也不在乎这一会儿了。程材却是个坐不住的,在房间里不住的踱步,黄寄北便也不拘着他,让他也出去看看热闹。程材听完一溜烟的跑出去了,看来是忍耐已久了,这还是他第一次经历这种大场面呢!这可是乡试啊!
这次乡试汇聚了省内十三个府城的学子,有千人之多,而通过的名额只有五十个,平均到每个府城也就不到四个。乡试的通过率是所有考试中最低的,乡试是30个人录取1个,会试是10个人录取1个,所以民间会有“金举人,银进士”的说法。
当然,虽然有“金举人,银进士”的说法,但举人的前途命运是远远不及进士的。六部尚书、总督巡抚等高级官员,只有进士出身才能担任。一名举人,没有立下特别的功劳,几乎是没有任何机会担任以上要职的。
考取了举人功名,就具备了当官的资格,能不能当上,是另外一回事。哪怕他此后会考落第,回来后还能获得学官一类的官职。
在政治上,举人社会地位高,跻身当地名流阶层,能够与府县级别的地方官平起平坐。在经济上,举人不用交税,不用出徭役,还有更多收入来源。朝廷会发放一定数额的读书补助。这点补助不是很多,但足够普通家庭开销了,许多人会将自家的田产、房产挂靠在举人名下,这也是一笔丰厚的收入。
所以不难理解,为什么中举会让人如此疯狂了!
一道道喜报逐渐传了出来,客栈里的人们更加焦灼不安了,黄寄北此时也在想程材有没有挤进去。
黄寄北正想得出神,忽然听得一阵密集的锣声传来,打开窗户探出头观望,只见三匹骏马踏着尘土朝客栈这边飞奔而来。
那三个人下了马,把马拴在门外柱子上,高声叫道:“报!润扬府苍梧县黄寄北高中江宁省乡试解元!快请黄老爷出来,恭喜高中了!”
一连喊了好几遍,黄寄北这才确认了喊的是自己,按捺住激动的心情,整理好仪容,独自拿了赏钱下楼往客栈大堂走去。
来到报录人人跟前,黄寄北道:“在下便是苍梧县黄寄北。”
那些报录人新奇的看着这位刚出炉的解元公,不想竟是如此的年轻,道:“给解元公报喜了,解元公青年才俊!前途不可限量啊!”
黄寄北又说了几句客气的话,给簇拥着的报录人发了喜钱。
热闹间,又是几匹马飞奔而来,二报、三报到了,挤满了客栈的堂屋,连客栈外的长凳都坐满了。听说这次的解元公是个二十岁不到的俊俏公子,这可稀奇了,往届的解元最小的都三十多岁了,大家都想看个究竟,进不来的就在外面挤着看。等程材回来的时候,倒是挤不进去了。
毕竟后面还有其他人的喜报要过来,热闹了一阵报录人收了赏钱也就散了,外面的热闹还在继续,喜讯接二连三的传了出来,有的是他们客栈的,有的是经过他们客栈去其他地方的。
悦来客栈的老板脸都要笑烂了,这次乡试的第一名和第二名都出住宅他们客栈,他们客栈以后可要一举成名了!
错过了喜报现场,程材懊恼不已,只拿着报帖看了一遍又一遍。
黄寄北也有点没缓过来,他没想到自己能得解元,看到自己三年苦学有了成果,他心中也是感慨万千,学习的过程很重要,有好的结果更让人开心。
他正欢喜着,顾砚舟居然找上了门。顾砚舟是这次乡试的亚元,这对其他人来说应是极好的成绩了,但对于心高气傲的顾砚舟,他是没办法接受的。虽然他先前没把别人说的连中三元放在心上,但真当这解元被别人抢了,还是很不是滋味的。
但他向来是个敢于面对的人,他到要来看看,黄寄北是哪里比他强了。
听了顾砚舟的来意,黄寄北没有拒绝,顾砚舟还是很有水平的,能和他交流试题答案,对自己也是有帮助的。
“只是我们俩交流未免缺少评判之人,我已经给纪大人递了拜帖,不知黄兄可愿一同前往。”顾砚舟问道。
还能听纪侍郎讲学,那真是再好不过了,黄寄北回道:“恭敬不如从命。”
纪如晦作为这次乡试的主考官,凡此届举人都可称自己为其门生,黄寄北和顾砚舟又是这次的解元和亚元,他们前去拜访再正常不过了。纪如晦本来因为这十来天的阅卷很是疲惫,但看到顾砚舟的拜帖后还是接见了他。
纪如晦感觉的出来,顾砚舟没得解元是很不服气的。他也不急,只让人取了这次乡试两人的试卷过来,交叉递给两人翻阅。
顾砚舟拿着黄寄北的试卷从头看到尾,水都没顾得上喝一口,看完后,他服气了,他原先以为自己是因为“刑赏忠厚之至论”这道题回答的不够主流而落了下乘,现在看在,黄寄北不仅是这道题上答得精妙,其他题目的回答也是出类拔萃的。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顾砚舟便拜别了纪侍郎。
黄寄北这边同样觉得惊艳,这顾砚舟的确是有几分才华在身上的,颇有点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气势,但一味的标新立异不一定是好的,很多经典的观点也是值得传承的。
顾砚舟得到自己想要的就走了,黄寄北可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他把自己再考场上时没想通的地方都一一请教了纪侍郎。纪侍郎本就对黄寄北有好感,经过当面交流好感又多了一些,两人你来我往有有说有笑,纪如晦倒不觉得疲惫了,黄寄北的言行举止往往能给相交的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