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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茶醒好,茶博士将茶饼掰碎放进茶碾,细细碾碎,茶屑倒进茶罗再筛出茶粉收好,燃风炉,釜注水,待水二沸,撒茶粉。
    林随安注意到,风炉被点燃之前,炉膛里已存了一层炭渣,燃火前还特意拨动数次。
    “原来林娘子对茶道有兴趣,”穆总凑过来道,“扬都茶道最盛,尤以春知坊的茶肆最佳,比这儿强上百倍,改日我请你去品品。”
    未等林随安回话,那少年茶博士可不乐意了,噘着嘴嘀嘀咕咕,“我家虽然比不上扬都,但也是南浦鼎鼎有名的茶肆,每年赶考路过的学子皆是赞不绝口,还纷纷在墙上留诗呢。”
    穆忠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子。
    水三沸,茶煎好,分茶两碗,送至林随安和穆忠面前,“郎君、娘子请用茶。”
    茶水表面飘着浮沫,薄厚均匀,看着的确比罗家的茶强些,林随安满怀期待捧起茶碗嘬了一口,苦得连翻白眼,偷眼再看穆忠,也是呲牙裂嘴。
    小茶博士一双大眼睛死死盯着二人,满脸都写着“不喝干净我跟你们没完”。
    “咳,”林随安不动声色放下茶碗,“诗墙在何处,我二人也想品鉴一番。”
    *
    “还别说,小茶博士真没吹牛。”穆忠抱着胳膊道。
    “叹为观止。”林随安道。
    茶肆的南墙用□□细细刷了,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诗词,楷行草书缠绕舞动,五言七律交相辉映,简直是密集恐惧症的噩梦。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品评,呲溜呲溜喝着茶,摇头晃脑吟着诗,都挺享受。
    墙边桌子上摆着文房四宝,笔已润好,墨也研好,随时恭候下一位诗词大家泼墨挥毫。
    林随安和穆忠对视一眼,转头看去,但见少年茶博士还坐在那,直勾勾瞪着他俩,大有你们不回来喝完茶我就追你们到天涯海角的架势。
    穆忠摸着山字胡煞有介事做起了诗,“这茶难喝似胆汁,哎呦娘呀要人命……”
    林随安扶额:“赶紧走吧。”
    穆忠:“茶肆后门人贼多,你去喝茶我先撤。”
    “……”
    这大叔还玩上瘾了。
    林随安懒得理他,转身就溜,恰好和一名书生擦肩而过,书生似哭似笑的嗓音如蛛丝钻进了耳道。
    这个声音!
    林随安猝然转身,就见那书生跌跌撞撞走到诗墙前,抓起毛笔疯狂书写,围观人群顿时来了精神,随着他的笔画一个字一个字念了出来:
    “春溪——烟渚——初见卿,”
    “凉月——如眉——相思近。”
    “红花——有季——情无季,”
    “水流——无限——似郎意。”
    “哎呦喂,这郎君怎么把定情诗写在这儿了?”
    “莫不是这位郎君心仪的小娘子也来了?”
    书生歪歪扭扭写下最后一画,扔了毛笔,滑坐墙角掩面大哭,“莲君……莲君……你竟如此狠心……呜呜呜……”
    林随安目瞪口呆,她认得这个声音,是苏城先记忆中的主角——那个和苏城先缠|绵的情郎。
    而这首诗,竟然又是苏城先的定情诗。
    *
    “你们是何人?真的认识莲君吗?”书生问道。
    书生名为卫黎,一身白衣,容貌俊秀,突然被林随安请来喝茶,挂着泪痕的脸上满是戒备。
    他口中的“莲君”就是苏城先的字。
    穆忠瞅着林随安,感觉一脑门子都是问号。不明白为何她随手抓了个书生就和苏城先有关系,难道身怀预知之术?
    林随安受到的冲击可比穆忠大多了,书生的出现再一次证明了她的金手指的确是金手指,不是幻觉或臆想,她根本无法正视眼前的书生,只能故作高深闷头喝茶,意外得到了小茶博士赞许的目光。
    “咳,我们的确认识苏家郎君。”穆忠道。
    卫黎:“如何证明?”
    穆忠挠头:”这个……”
    怎么证明?带他去见苏城先的尸体?
    “万里红尘遥遥去,无人不道涓涓情。”林随安道,“这是诗词的最后两句。”
    卫黎:“你、你如何知道?!苏郎明明说这首是、是——”
    “送你的定情诗。”林随安看着卫黎骤然惨白的脸,心中有些不忍,“实不相瞒,算上你,苏城先已经将这首定情诗赠了三人。”
    卫黎身形剧烈一晃,似是明白了什么,眼里流出泪来,低低笑出了声,“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还是回去了……我真是傻,还以为他是真心对我,还傻傻存着他的行囊,想着能与他一同去东都赶考,原来那行囊不过是他骗我的幌子罢了……”
    穆忠这才听明白二人的关系,惊得下巴都掉了,低声道,“听闻高门大族中常有男风之好,没想到今日真真儿见着了。林娘子是如何知晓的?”
    呵呵,亲眼看到的,险些长了针眼。
    “苏城先送过我同样的定情诗。”林随安面无表情道。
    卫黎猝然瞪向林随安。穆忠一下被噎住,憋得两个眼珠子滴溜溜圆,半晌啐了一口,“渣男!”
    林随安:“卫家郎君,你刚刚所说的行囊在何处?”
    *
    卫黎住在千度坊,从东市沿着春满路步行至路尽头,再沿西路街向东行步行一刻钟即到,房屋密集,全是南浦县本地住户。林随安粗粗算了算,大约有五十多户人家,在南浦县来说容积率已经非常高了。
    卫黎的租住的宅院位于千度坊西南角,一间正堂,一间内室,窗外修竹,院有盆花,颇为清雅,正堂放满了书格轴书。
    卫黎适才情绪失控未有追问,此刻已然回过神来,抱着苏城先的行囊不肯放手,看着林随安的目光如烈火灼烧。
    林随安挠了挠脑门,有些无奈。
    看来这卫黎是将她当做了情敌。
    “你可是姓罗?”卫黎问。
    林随安:“我姓林。”
    “林?为何是林?”卫黎退后两步,“不对,你们到底是谁?!”
    穆忠实在受不了了,直接放大招:“苏城先的尸身停在县衙,稍后我带你去。”
    卫黎倒吸凉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下一瞬,张牙舞爪抓住了穆忠的衣襟,吼道,“莲君死了?!怎么死的?!为什么死了?!你骗人!”
    穆忠身体后仰,避之唯恐不及:“有话慢慢说,别动手动脚的——”
    卫黎怀里的行囊咕噜噜滚到了地上,林随安立即抓过来翻找,行李很简单,一个荷包,里面有两吊钱,三件换洗衣物,一双布靴,苏城先的过所,一个火折,四卷轴书,皆是学子常读的诗集和文集,并无特别,林随安有些急了,抖开所有衣物,突然,一鼓鼓囊囊的小布袋掉了出来,大约四寸长,花色和造型和之前装原主日录的袋子一模一样,正是装轴书的“帙”。
    林随安心脏砰砰砰狂跳,抽出轴书,封面上写着三个字“十净集”。
    喔嚯!
    众里寻他千百度,得来全不费功夫!
    “林娘子!”穆忠突然大叫,林随安手疾眼快将十净集塞进袖口,就见穆忠抓着卫黎的两个胳膊,两颗眼珠子瞪得要掉出来了,“他刚刚说八月十五晚上苏城先和他在一起!”
    “什么?!”林随安一把拉住卫黎的手肘,卫黎惨叫一声,差点跪了,林随安忙松下几分力气,“你确定是八月十五晚上?”
    卫黎红着眼:“自然确定!月圆之夜乃是我和莲君定情之日,怎会记错?!”
    林随安:“你们整夜都在一起?!”
    穆忠老脸一红:“咳咳!”
    卫黎:“整夜一起!”
    林随安:“不曾分离片刻?!”
    穆忠:“咳咳咳咳咳!”
    卫黎:“抵死缠|绵,片刻不离!”
    “我滴个亲娘诶!”穆忠捂脸大叫。
    苏城先有不在场证明?!
    他不是凶手?!
    林随安松开卫黎,在屋中团团踱步,脑中纷乱的画面和声音碎片仿佛卷入风暴疯狂旋转,突然,一道明亮的丝线出现,将所有碎片串了起来:
    怒放的桂花树、坐在血泊中的罗石川、断裂的门闩、罗氏族人的刻薄言辞、茶香中穆忠的话、凶杀现场的地图、只剩半张脸的苏城先、茶博士的煮茶手法、罗蔻扑在罗石川尸身恸哭……
    “苏城先什么时候离开的?!”林随安喝问。
    卫黎:“天、天明之时,坊门刚开……”
    林随安狠狠闭眼,转身就走。
    “林娘子去何处?!”穆忠追了出来。
    林随安攥紧千净刀柄,冽冽目光直射延仁坊方向:“去抓真凶!”
    第12章
    穆忠简直要疯了,林随安说要抓真凶,他颠颠儿跟了一路,本以为能有大收获,未曾想林随安第一个去找的人居然是朱达常。他看着朱达常的眼神顿时就不对了。
    朱达常因为罗石川的案子刚被张县尉训完话,说苏氏已经派人来核实苏城先的身份,话里话外催促他务必划清苏氏和凶手的关系,正一个头两个大,听到穆忠来访,还以为义薄云天的穆公来帮他善后,屁颠屁颠奔了出来,一打眼就撞上了穆忠凌厉的目光,吓得一个激灵。
    再看林随安的脸色,朱达常的肝都颤了,毫无预兆想起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之前被林随安掐住的脖子又开始隐隐作痛。
    “二位有事?”朱达常小心翼翼问道。
    “我想看苏城先的检尸格目,”林随安想了想,又道,“丁仵作在吗?”
    朱达常一头雾水看了眼穆忠,穆忠悄声道,“苏城先可能不是凶手。”
    朱达常这一听可乐坏了,忙命人去请丁仵作,又亲自取了验尸格目送到林随安手上。
    林随安粗粗扫了一遍验尸报告,鉴于悲剧的古言阅读能力,并未发现什么有用的信息,不由叹了口气,可把穆忠和朱达常紧张得够呛。
    穆忠:“如何?”
    朱达常:“苏城先真不是凶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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