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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随安现在基本已经可以确定自己的金手指——只要看到尸体的眼睛就能看到死者生前的一瞬记忆,但关于记忆的选取规则,却越来越糊涂。
    原主的记忆是日录,大约是因为原主对苏城先的恨意,罗石川的记忆是茶案和两封信,虽还未找到实物,但直觉应该是对罗石川很重要的东西。所以林随安之前推测,她看到的记忆应该是死者生前最深的执念,可苏城先的这段记忆是什么玩意儿?!
    男|男|十|八|禁???
    他的执念居然是这???
    他大爷!
    现在只要一想到这具身体险些和苏城先结了婚,林随安就恨不得在苏城先的尸体踏上两脚以解心头之恨。
    “居然还是个骗婚的同,”林随安咬牙切齿,“真是一渣到底,毫无底线,死的好,死的妙,死的呱呱叫!”
    “嗯咳咳咳!”穆忠咳嗽,“慎言。”
    林随安吸气,压下怒火,抬头看着前方的灵堂。
    罗石川的灵堂就安置在罗家正厅——林随安和苏城先签订退婚书的地方,当时的几位主角:罗石川躺在棺材里,苏城先躺在县衙的停尸房里,罗蔻面色苍白跪在棺前仿若游魂,自己排在长长的队伍里等着给罗石川上香。
    不过几日时间,天翻地覆,物是人非。
    吊唁罗石川的人出乎意料的多,商贾乡绅、贩夫走卒皆有,有的是罗家多年的商队伙伴,有的是多年受罗家照顾的商户,更多的则是曾受过罗石川恩惠的小百姓,一路听着他们低低的哭声:有的租户因为生意周转不灵欠了债,罗家主免了他们铺子的租金,有濒临倒闭的医馆得到罗门的资助,为穷人义诊,有当街行乞的吃过罗府的施粥,有穷苦家的孩子得了罗府资助去了学塾……
    穆忠听得惋惜,叹了口气,“罗氏商队诚信为同行之中佼佼,原本穆氏商队此次是来谈合作的,不曾想竟变成了这般。”
    “我也是路遇山匪被罗家主所救——”林随安顿了顿,想起那日罗家主在桂花香中的朗朗笑声,心头酸楚。
    吊唁队伍缓缓前行,终于到了灵堂前。
    排在林随安前面是一对年轻夫妇,挎着竹篮,领着娃娃,男人哭得双眼红肿,“罗家主我来看你了,还给你带了我家的蒸饼,您一定要尝尝。”
    女人抹泪:“我手艺不好,罗家主您可别嫌弃,呜呜呜——”
    他们的小娃儿大约四五岁的样子,眨巴着一双黑黝黝的眼睛问道,“阿爷阿娘不是带我来看罗阿翁吗?罗阿翁在哪?”
    “罗阿翁就躺在那个大盒子里,六儿,磕头。”男人拉着孩子跪地磕头,边磕边哭。
    跪坐两侧的罗氏族人齐齐回礼,孟满将竹篮里的蒸饼放上贡台,颔首谢过,罗蔻双瞳涣散,仿若木偶一般机械磕头回礼。
    六儿磕完头,抬头看着棺材,又道:“罗阿翁,我磕完头了,你睡醒了吗?学塾的夫子教了千字文,我学会了,我背给罗阿翁听好不好?”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仄,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清脆的童声响彻灵堂,白纸灵幡轻轻晃动,发出沙沙的响声。
    四周蓦然一静,随之而来的是压抑的哭声,吊唁的百姓泪流满面,几乎不忍再听下去。
    罗蔻静静看着六儿,虚无的瞳孔中渐渐凝出泪水,突然发出凄厉哭喊,扭身朝着罗石川的棺木狠狠撞了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林随安倏然冲出一把抱住了罗蔻,巨大的冲力将她狠狠撞到了棺木上,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蔻儿!”
    “罗家娘子!”
    孟满和穆忠同时跑了过来,孟满面色吓得面色青白,穆忠冒了一头的汗珠子。
    “啊啊啊啊啊!我要和阿爷一起去啊啊啊啊!”罗蔻趴在林随安的怀里嚎啕大哭,林随安轻轻拍着罗蔻瘦骨嶙峋的后背,心脏随着哭声一阵阵发紧,罗蔻只有十四岁,若在现代还是个未成年的孩子,爱慕的情郎竟然是个渣男,还杀了自己的父亲,这太残酷了。
    “呵,你还有脸哭?”
    突然,灵堂中冒出一声冷笑。
    林随安眼皮一跳,目光如电射了过去。
    但见罗氏族人中一名年过三旬的小眼男子似笑非笑道,“还不是你引狼入室害死了自己的阿爷,在这儿假模假样哭什么呢?”
    孟满勃然大怒:“罗六郎,住口!”
    “怎么,我说错了吗?”罗六郎拍了拍衣衫站起身,“若不是罗蔻非要抢别人的未婚夫婿,家主会死吗?”
    “是啊,坏人姻缘,可是要遭报应的。”又一个罗氏族人道。
    这句话就如同一个信号,越来越多的罗氏族人纷纷出声道:
    “口口声声说要嫁给人家,逼人家郎君退了婚约,到头来又反悔不嫁,这对任何一个男人来说都是奇耻大辱!”
    “若是我,我也忍不了!”
    “自己不清不楚,拉着自家阿爷下水,害得人家郎君气急了杀了阿爷,害死了两个人,还装无辜在这儿要死要活的哭给谁看呢?”
    “啧啧啧,好一个不知廉耻!”
    “你们在胡说什么?!”孟满大吼,“闭嘴!闭嘴!”
    “呦,看到了没,这还有一个死心塌地的男人呢。”罗六郎脸上勾起嘲讽笑意,“罗蔻真是好手段。”
    孟满右手扯过罗六郎的衣领,挥拳就打,却被罗六郎身侧的几个仆从抓住,狠狠压在地上。
    罗六郎整了整衣襟,居高临下瞅着孟满,“区区一个义子,连入罗家族谱的资格都没有,还敢在这儿跟我大呼小叫,真是给你脸了!”
    罗氏族人低声窃笑。
    罗蔻停了哭声,呆呆看着罗氏众人,青白的小脸满是绝望,全身抑制不住发抖。
    吊唁的众人皆被眼前的变故惊呆了,齐齐退到了灵堂之外,交头接耳交换着信息,看着罗蔻的眼神愈发犹疑。
    林随安眯眼,一一扫过罗氏族人的脸,他们穿着丧服,绑着孝带,可脸上哪有半分悲伤之色,皆是眸闪精光,嘴角噙着得意,仿佛一只只看到肥嫩羊肉的野狼。
    穆忠冷笑:“无利不起早啊。”
    罗六郎环望四周,面露红光:“今日罗家主大丧,罗氏族人悲恸万分,家主死因复杂,但究其根本,皆是不孝女罗蔻所致,我罗氏断不能容忍此等女子担承家主大任,今日便请大家做个见证,重选罗氏家主!”
    林随安指甲狠狠掐入掌心。
    好一众罗氏族人,罗家主尸骨未寒,他们就露出獠牙准备吃绝户了!
    第09章
    “关于家主人选,诸位可有提议?”罗六郎高声问道。
    话音未落,族人中便有人应道,“六郎堪当新家主!”
    “没错,六郎乃罗石川兄长嫡子,若非当年年幼,本就该六郎承袭家主之位,如今接任家主之位,乃是回归正统。”
    “正是正是,六郎治下商队素有口碑,颇有经商天分。”
    “六郎德才兼备,颇有家主之风。”
    “六郎若能继任家主,此乃我罗氏之福啊!”
    “我提议六郎。”
    “附议。”
    “附议。”
    一时间,整座灵堂群情激昂,仿佛罗六郎率领罗氏一族飞黄腾达已指日可待。
    不过林随安注意到,拥护罗六郎的族人大约占三分之二,还有三分之一的族人并未明确表态。
    “一派胡言!”孟满骤然挣脱仆从的压制,赤目厉喝道,“罗六郎所领商队连续三年亏空,还欲造假账欺骗家主,家主早有意将他名下的商队收回,若将罗氏家主交到他手里,整个罗氏就完了!”
    此言一出,未表态的三分之一族人神色变了:
    “罗六郎,孟满此言当真?”
    “行商最重诚信,做假账可是商贾大忌!”
    “你若真做了假账,罗氏断不可交予你手上。”
    “如此作为是要毁了罗氏的根基啊!”
    罗六郎斜眼看着孟满:“明明是你造假账意图诬陷我。”
    孟满:“什么?”
    罗六郎冷哼一声,朝罗氏族人抱拳道,“各位都是罗氏宗亲,我与诸位血脉相连,又怎会害我族人?这几年大家想必也看得清楚,罗石川宁愿任用孟满之流的外人,也不愿将生意交给族人打理,长此以往,我罗氏的家底只怕都要被这些外人偷光了!”
    “你血口喷人!”孟满猛地冲上前,又被仆从压了回去,发髻散乱,目露凶光,看起来颇有些狰狞。
    “老家主意外亡故,我早料定此人会反咬一口,窃取罗氏,所以已将我名下商队账簿送至张县尉处,”罗六郎又道,“我的账簿是真是假,张县尉自然会还我一个公道。”
    此言一出,那些族人的表情又变了,看着孟满的神色多出几分怨愤。
    “看来他是有备而来,”穆忠低声道,“罗六郎去年丧妻再娶,新妇便是张县尉族中的远亲表妹。”
    林随安:“罗氏族人不知道?”
    穆忠:“你说呢?”
    当然知道。林随安几乎可以肯定,恐怕正是因为知道这层关系,才提议罗六郎继任家主,至于账簿是不是作假,又有什么要紧?拥趸罗六郎的,自然是之前早就商量好了,未表态的,恐怕也是墙头草,张县尉的风一吹,很快就会倒向罗六郎。
    罗蔻的身体抖若筛糠,她强撑着抬起头,泪眼扫过一个又一个罗氏族人,摇头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
    林随安:“哭没用,死也没用。”
    罗蔻猝然看向林随安,林随安却未看她,而是将目光投向了那一众罗氏族人。“你还未死,他们已是这幅嘴脸,你若死了,他们只会饮你血啖你肉,顺便再将你和罗家主挫骨扬灰。”
    刚刚罗六郎的话提醒了林随安,他一直强调罗蔻的德行不配继承家主位,却从未说过因为罗蔻是女子所以没资格,也就是说在这个世界,女子亦有继承权。
    林随安想起之前东市所见,的确有不少女性铺主,进入胡姬酒肆之时,酒肆老板也并未因她是女子而大惊小怪,显然此处女性地位比熟知的封建王朝要高。
    非常好,情况比她料想的强多了。
    “我的家乡有句俗语,要么忍,要么狠,要么滚,你想选哪一个?”林随安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淡漠得可怕,可她更知道,若此时不能敲醒罗蔻,这妹子只怕再也站不起来了。
    罗蔻泪水顺着睫毛滴落,狠狠咬住了嘴唇,贝齿下隐隐渗出血来。
    “我——”
    “张县尉到,朱县尉到——”好死不死,这时候门口传来了喊声。
    朱达常带着李尼里几个不良人簇拥着一名青衫官员匆匆走进灵堂,众百姓和罗氏族人忙纷纷见礼,高呼“见过张县尉、朱县尉”。
    朱达常似乎有些不明情况,向穆忠递了个眼神,穆忠皱眉摇头,示意他不要乱说话。
    张县尉年纪和朱达常相仿,神色颇为倨傲,上了香,行了礼,这才不紧不慢进入正题,掏出了一卷账簿,道:“张某已经细细看过,罗六郎送来的账簿账目清晰,所有条列皆有据可查,绝非假账。”
    灵堂内哗然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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