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业识从没见过美女在他面前还能保持冷酷。
他兴趣升腾,正想说什么,黎娅盖上补妆粉饼的“咔哒”一声,提醒他现在不是合适的好时机。
方业识可惜地放弃想法,心道,来日方长。
……
黎漴比方业识早了二十分钟到漱芳斋。
他刚从公司下班,身上的西装还没脱下,餐厅服务员已经备好茶水,一步一个鞠躬加微笑,询问他是否需要古典舞做席间娱乐观赏活动。
黎漴婉拒。
服务员并不强行推销,只尽职尽责地介绍道:“我们餐厅请来的古典舞演出人员都是专业舞者,舞曲获过全国青舞金奖……您下次可以试试,我先不打扰您,之后需要服务请按铃。”
服务员离开包厢。
不久,黎漴收到方业识的消息:【哥们,你妹妹真挺有意思。】
他愣了下。
【什么意思?】
方业识过了几分钟回:【没什么,就是觉得很可爱。】
男人说某个异性“可爱”,基本就与抱有暧昧想法牵扯。
黎漴不傻。他紧皱眉头,他知道他说的“妹妹”是黎潼。
想说的话在输入框打了长长一排,到底没发,黎漴决定当面和方业识聊聊——说好的不碰“哥们的妹妹”,他难不成要反悔?!
他怒意冲冲地等待着方业识到来。
最先进包厢的是黎潼。黎漴一时不及,未曾收敛脸上的怒色,他想解释自己不是冲她生气。始料未及的是,黎潼面色寻常,只淡淡看了他一眼。
她对他展露在外,富有针对性的怒火毫不在乎。
再张口,难免有自作多情之嫌。
黎漴在短短几刻感受到“被人不在乎”的冷遇。
他莫名其妙开始失落,直到上菜,还忍不住看向与他有一座距离的黎潼。
漱芳斋的食材昂贵鲜美,方业识兴致勃勃地介绍他点的菜肴。
“前几个小时冷鲜飞来的金枪鱼、黑鲍。”
“这块和牛是从牛身上刚宰杀下来的——”
黎漴打断方业识“博学洽闻”的涛涛介绍,给黎潼端了一份花胶炖汤,“潼潼,吃点这个。”
富含营养的汤品,热气缭绕。
黎潼拨动勺子,没吭声。
她兴致寥寥。
黎漴不偏不移,给黎娅拿了份相同的小罐炖汤。
黎娅立刻甜甜道:“谢谢哥哥。”
黎漴翘了下嘴角,“不用谢。”
他近乎期待地看向黎潼,希望从她口中得到什么,可惜,黎潼只尝了一口,转而倦怠,潦草应付着强塞几口食物。
方业识瞧出她食欲不振,关心问:“潼潼,你不喜欢吃这些吗?”
“菜单在哪?你看有没有你喜欢的,自己点些?”
从一开始,这个饭局的焦点人物就是“黎潼”。
黎娅强忍不悦,她在兄长面前尚未表达出对黎潼的不满,这一点给了她机会。
“潼潼?你是吃不习惯吗?”
她温柔开口,声线柔和动人。
乍一听很正常。
黎漴、方业识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只有上辈子和黎娅打过交道的黎潼,知道她说话与楚朱秀一般,绵里藏针,含沙射影。
是在阴阳怪气着说她“粗人吃不了细糠”。
黎潼幽幽想。
她从来不吝以最大恶意来揣测黎娅。
她回以眼神,黎娅无辜地朝她露出笑容,很甜很纯。
前一小时,她刚与她争执吵闹,甚至落泪。
转瞬,又能将情绪控制在合理范围,将完美假面展露给黎漴瞧。
黎潼知道,黎娅已经从初次见面中摸索出与她相处的规律——她在努力不让自己被牵着鼻子走。只要不受她影响,那她可以按照从前的人生社交准则,利用善良美好外表,和那及时落下的汪汪泪水,达成自己想要的所有目的。
她定定看她。
黎娅从容对视。
黎潼笑了,她咬住一块鲜美多汁的牛肉,仿佛在啃咬黎娅的血肉,咀嚼用力,神情冷静。
“是,我没吃过这些东西。”
“确实有点不太习惯。”
她口吻寻常,并未以此为耻,像是在说“天空很蓝,草儿很绿”,那般闲散随意。
黎漴面上不显,心中猛然刮起一场风雨。
他深吸一口气,低声问:“那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餐厅要是没有,哥哥出去给你买。”
这个发展一定不在黎娅的设想范围内。
她惊愕地看着黎漴,他相当卑微地说着话。她脸上掠过的情绪从复杂到嫉妒,最终凝固成懊恼。
黎潼并非温柔小意、贴心善良的妹妹。
她曾经学过,扮演过如此人设,却被黎漴当众说是“可耻可笑”。
既然如此,黎潼也不打算体谅他。
“那你去东郊给我买份凉皮。”
勺子叮叮当当地与碗沿发出碰撞声。
她没有教养地用西餐刀在瓷碟上刮出声响,如指甲划过黑板墙,一阵悚然的不适自天灵盖传到脚底。
黎娅骇然。
她眼睁睁看着黎漴答应下来,他匆匆摘下挂在一旁的西装外套,俊美容颜上有几分受宠若惊,连声应着,与黎潼约定:“那哥哥过会儿回来,你先在这和他们说说话。”
黎潼目送黎漴离开的背影。
她眼也不眨,继续咀嚼牛肉。
方业识被这情况发展弄得满脸懵逼。
他清嗓,缓解这奇妙的氛围,干笑道:“哈哈,黎漴真是‘妹宝男’,我之前就说呢,他当哥哥真的是很称职。”
这句话火上浇油。
黎娅嫉妒得指尖颤抖,她脑子里全是黎漴出门时毫不犹豫,只望向黎潼的那一眼。
他甚至都没有问她,她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明明她才是和他朝夕相伴十九年的妹妹!
黎娅咬着牙,她忍着一直以来的愤怒不甘,低头咽下黎漴递给她的花胶炖汤。
她吃得很有教养,勺子不碰碗沿,喝汤时从不发生声响——这是楚朱秀从她记事起,耐心教导的就餐礼仪。
黎潼冷眼旁观着她起伏的胸口,漠然着嚼着富含蛋白质的牛肉,心想,她也会这样的就餐礼仪。
不过,那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
东郊距离内环足足有二十公里,往返路程耗费时长需要一个小时。
黎漴开车去的路上,接到楚朱秀的电话。
通话外放。
楚朱秀温柔有涵养的声音缓缓传来:“儿子,你现在在吃饭吗?”
黎漴事先和父母报备过今天的行程,黎振伟和楚朱秀都乐于见到他们兄妹三人聚在一起吃饭。
虽说中间有个并不算合适的外人方业识,好在他起了点联络组局的作用,也不算讨人嫌。
话音刚落,车流后方传来鸣笛声,响亮极了。
楚朱秀若有所觉,“你在外面?还没到餐厅?”
“不是,”黎漴声线低沉,他解释道:“刚才上了菜,我有点事去东郊。”
“什么事?”
“……”
黎漴跟上前方车流,说起方才在餐厅里发生的一幕。
说到最后,语气怅然,“妈,潼潼说自己从来没吃过那些东西。”
楚朱秀亦是怔怔。
他们早就想过黎潼前十九年的人生会是如何,当初办事民警也给过他们具体资料。
一事无成、酗酒家暴的林建刚是黎潼人生的底色阴霾。
她过着普通人——亦或者,可以称之为“底层人”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