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夜晚,共浴之后,碧华灵君为他披衣梳发时,他更觉得惬意无比。
但过了一些时日,丹絑却渐渐有了疑惑,有了相偕相伴的清席,他理应不再寂寞了才对,但为何反而慢慢觉得越来越——空虚。
这座仙洲确实不错,但呆了两三年后便觉得小了,有些局促。
与碧华灵君成天价在一起,十来年后,能说的话,差不多都说完了。为了解闷,他本最不耐烦下棋,也学着下,下了两三年之后,越下越头疼。
其实他们倒是能时常去凡间走走,但不知为什么,就是没什么想去的地方,也没什么特别的兴致。
丹絑觉得,日子就像那汪温泉一样,不冷也不算烫,永远温吞吞的,无波无澜。
就只有双修时,丹絑觉得还甚是满意。不过他最空虚的一样,便是他觉得,碧华灵君对他和对那几只毛茸茸的仙兽,怎么比较怎么相似。
清席白天行走坐卧都和他形影不离,但清席行走坐卧也总有一两只或四五只小仙兽形影不离。
清席与他夜夜共浴,清席也天天替小仙兽们洗澡。
清席替他披衣梳发,清席也给小仙兽们搔痒梳毛。
……
这样一样样比较下来,有天夜晚,沐浴过后,丹絑在床榻之上向碧华灵君道:“清席,你觉得待我容易些,还是待那些仙兽们容易些?”
碧华灵君俯身亲他颈项:“这怎么能一处比。”
丹絑眯着眼嗯了一声,解开碧华灵君的衣带,这一样确实是不同,不能比。
但除却这一样呢?
丹絑越琢磨,就越觉得寂寞。
他有时候回忆起当年,在天地之间任意来去,快意酣畅。
手中握的剑,脚下踏的云,都是真实的。
众仙跪拜,魔族的血在剑下溅洒,那也是真实的。
乃至后来,在丹霄宫中,看小神仙们来来去去,芳香醇洌的仙酿,甘美的果品,都真真切切,能掌握在手中,确确实实。
他忍不住经常这样想,想的时候忍不住会叹息。
有天晚上,他躺在榻上,心不在焉地懒洋洋合着眼,碧华灵君替他盖上锦被,忽然问道:“为何叹息?”
丹絑道:“哦,没甚么,可能方才有些。”
碧华灵君坐在一边低首凝望着丹絑,慢慢道:“其实凡间与情相对的,并非只有天长地久,还有一个词,叫做厌倦。”
丹絑蓦地皱眉:“清席,你在说什么?”
碧华灵君笑了笑,一手支首,半斜躺下:“丹絑,你与我在仙洲之上,已过了三十余年了罢。”
丹絑应道:“嗯,才三十多年。”
碧华灵君道:“三十多年,如果在凡间,并不算短,足够让一个人从初生到已过而立,也足以让一个人从少年到白头。”
丹絑睁开眼道:“清席,你究竟想说什么?”
碧华灵君道:“如果觉得日子没怎么样便没有了,那正是乐在其中,如果觉得日子越过越长,这种日子就到了该改一改的时候。我想说的就是,三十多年已足够长,如果厌倦,可以尝试一换。”
丹絑直望着碧华灵君的双眼,一言不发。
碧华灵君再笑了笑:“帝座,你与小仙在一起,不就是为了不寂寞么?”抬手将丹絑身上的云被整了整,“若是已觉寂寞无趣,就换换罢。”
丹絑继续望着他,而后闭上眼,嗯了一声,掀起云被将碧华灵君也盖住,扯开他的衣襟。
碧华灵君似乎也叹了一口气:“唉,帝座,你啊……”
叹息化在虚空中,最终他还是俯下身,亲上丹絑的唇。
第二天,丹絑独自在僻静的地方徘徊,望着虚无的某处,一径出神。
老鼠渐濛走到他脚下,仰头问:“帝座何故出神?”
丹絑若有所思道:“我常闻俗世中,有夫妻吵架这么一说,我与清席,算是夫妻,更算是老夫老妻了罢。夫妻了这么久,昨天晚上终于不和了一回,可能因我的一些态度,让清席他不愉快了,我该如何哄他回心转意?”
渐濛用爪搔了搔耳后:“这个,小的没有经验,无法替帝座分忧。”
丹絑继续若有所思道:“所谓眷侣,应该都如本座与清席一般罢,也都这样两两相对。结为伴侣,难道不是为了有个伴儿,为了不寂寞?”
渐濛再用爪搔搔头皮:“这个……小的也没有经验……无法帮帝座判定……”
丹絑叹了口气,继续走神。
碧华灵君整好床铺,替后园中的几株仙草浇了浇水。到了前厅时,碰见渐濛正和傥荻玄龟等坐在一起喝茶,渐濛道:“帝座说要出去逛逛,就独自走了,看方向,可能去人间了。”
丹絑来到人间,初次收敛起扎眼的习性,化成一个面目普通的中年文士,在一处城镇的市集中踱步。
他到了一处书坊内,四处打量,他此时虽然样貌平凡,仍从骨子里透出灼灼不凡的气势,书坊老板遂亲自上前招呼:“这位爷来寻书?”
丹絑打量着陈列的书册颔首道:“呣,寻些权做参考。”
书坊主道:“爷说的参考指的是……”瞧了瞧丹絑,忽然了悟一笑,捻捻手指,“那个?……”
丹絑唔了一声。
书坊主山花烂漫地笑起来,钻入柜台中翻腾片刻,站起身,凑到丹絑近前,将一方墨蓝色的书角半遮半掩地露出来:“此书,不知道如不如爷的意。《彭祖秘传三十六式》,别处可找不到这套孤本。”
丹絑接过翻开看了看:“唔,是男女双修之书,我找的,并非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