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图南在一片嘈杂声中醒来,楼上楼下都是脚步声,窗外是机车排气管嗡嗡喷吐的声音,他撑起酸痛的身子,见身边的夏亚早就醒了,正一瞬不瞬注视着窗外,当然也可能是一夜未眠。
以为骷髅军团的人会全部撤离聚居地,但仍有相当一部分人留了下来,骷髅军团车队的总人数目测约有三四十来人,离开了大半,留下的也不少。
关押在图书室的人质们心中全都七上八下,不知道等待他们的命运会是什么。图南注视着窗外,强盗军团们已经吆喝着准备上路了,大小车辆在别墅外停了一串,机车引擎阵阵咆哮着,喇叭声按得震耳欲聋,好一幅群魔乱舞的画面。
下一秒,少年的目光忽然一滞。
“苏泽哥?!”图南直起背,看见一袭黑衣的青年被两名骷髅军团的人押上了卡车的后车厢,“他们要带苏泽哥去哪儿……”他无意识地自语着,忧心忡忡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黑衣青年的身影直至消失在车厢后,却没有发现身边的黑发少年一直静静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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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疤男回头看了车上的苏泽一眼,眼里闪过一丝莫可名状的快意,朝等待他发话的手下抬起手。聒噪的喇叭声和吆喝声停歇下来,刀疤男高声道:“小子们,准备好,我们要朝西上高速公路!”
喽啰们原本举在半空准备振臂三呼的手顿了顿陆陆续续拿下来,傻眼的,面面相觑的,惊骇地瞪大眼的,似乎都对头目的命令很是诧异。众所周知,再往西走,可能就要和蓝傲文的车队遭遇了。
刀疤男也没解释,他们一向是避着蓝傲文,能有多远闪多远,但这次他手里有绝对的王牌。
车队开拔前,别墅大门的方向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刀疤男闻声回头,其中两名手下押着黑发少年走上前:“头儿,这小子非要出来见你……”
刀疤男的样子显得很不耐,摆摆手正要转身,却听见身后那个看起来沉默腼腆的少年一口气说道:“如果你是打算用苏泽哥去要挟蓝傲文,那你也应该带着我,我和蓝傲文也有交情,带上我,你就等于又多了一个筹码。”
苏泽难以相信夏亚何以突然有了如此的洞见和城府。他想说什么,但是眼下这个局面,似乎无论他说什么都无法挽回了。他不开口否认的话,对方会以为他是默认,若是开口反驳,却又只会让对方觉得欲盖弥彰。
刀疤男回头扫了一眼满眼冷酷决绝的少年,皱着眉头似乎是权衡了片刻,朝手下挥了下手:“把他一起带上。”
少年的肩膀被往前一推,他顺从地低垂着头,眼里闪过一丝如释重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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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泽和夏亚两人待在车队第三辆货车的车厢内,是那种敞篷的货厢,上面搭着棚布,货厢里堆着刚刚从聚居地收罗来的粮食和淡水,三名看守正抽着烟玩着扑克。夏亚上车后一言不发地坐在苏泽身边,两人就这样肩并肩安静了许久,直到苏泽隐忍出声:“为什么?”
夏亚这才转头看向车尾的货厢口,聚居地的别墅已经离得很远了:“他很担心你。”
苏泽想了想,不觉得那个“他”是在指雷哲或者阿学或者爱琳,那就应该是图南了吧,他不知道该说什么,骷髅军团现在要去找蓝傲文,如果夏亚没有自作主张地硬要跟上来,他完全可以在半路向那刀疤男头目反口,说自己已经与蓝傲文分道扬镳,他们信与不信无所谓,只要他们有所动摇就行。这些乌合之众,若是手里没有一张底气十足的王牌,就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也是不敢去招惹蓝傲文的。
也许这样自己是会受一些皮肉之苦,但是他一个人的话,要想办法逃出去也不是没有可能,可是多了夏亚,他就多了顾虑。现在反而非得带着这群恶心的禽兽去找蓝傲文不可了。
傍晚时车队在路边废弃的农舍驻扎下来,苏泽和夏亚也被带下车,不过吃喝就没他们的份了。强盗们正瓜分着从聚居地抢来的熏肉,隔着篝火,苏泽远远地看见其中一个男人从兜里掏出一只银色挂坠,亮在火光下炫耀着。黑衣的狙击手眯起眼,那只天使造型的吊坠看起来那样眼熟。
夏亚也正看着篝火处炫耀战利品的男人,眼神一分分森冷下来:“你不肯教我狙击,那能教我偷东西吗?”
苏泽望着男人将吊坠又揣回衣兜,漠然道:“要偷东西,你首先得靠近目标。”
夏亚在他看不见的阴影中兀自点点头,突然抬起被捆绑的双手,朝不远处正无所事事地望风的看守道:“我要小解。”
少年的举动总是突如其来令人费解,苏泽目视夏亚被叼着一只烟的看守不耐烦地拽起来带走,两人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货车的背后,从他这边无法看见货车那头的动静,但是篝火将人的影子从货车下方斜斜地投射过来,苏泽盯着地上长长的影子,除了个字略矮的夏亚和叼着一只烟的看守,那里还有另两个人,其中一人手上戴着好几圈朋克皮手环,正是方才炫耀天使吊坠的男人,苏泽皱眉观察这些影子的动静,夏亚的影子在靠近那个男人,然而意图太过明显,他不妙地皱起眉。
果然下一刻货车后方就传来一声咒骂,接着几道影子混在一起,他听见殴打声和咒骂声,从货车底部还能分辨出夏亚的影子,那个少年连影子也安安静静,好像这几个男人殴打的只是一只幽灵。
夏亚被带回来的时候脸颊都肿了,面上依然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死水,这个样子大概是激怒了戴朋克皮手环的男人,他猛地揪起少年的刘海,这才看见少年额头上狰狞的刀疤,皮手环男讥诮地吹了声口哨:“小兔崽子,你说我帮你再把这刀疤修饰一下如何~~”
苏泽抬手遏在男人手腕上,冷声道:“适可而止,他只有十五岁。”
男人能感到那双捆绑下的手依然能在自己手腕上施加不小的力道,他瞥了一眼眼神冷凝的黑衣青年,想到不久前听说的透视狙击,还是有一丝忌惮,猛地扯回手来,冷哼了一声离开了。
皮手环男走后,两名看守又恢复成吹牛打屁无所事事的状态。夏亚在这时出声道:“我已经十六岁了。”
苏泽有些意外:“什么时候十六岁的?”
夏亚抬起被缚的双手揉了揉吃痛的脸颊:“昨天。”
两名看守们抽起了今晚第二根烟,夏亚听见“叮”打火机拨开的声音,然后冷不丁一愣。
年轻的狙击手将那条银光熠熠的天使吊坠递给他,很轻地说了一声“生日快乐”,就像哥哥对弟弟那样。
夏亚低垂着头接过天使吊坠,在手心紧紧地攥了一会儿,藏进了卫衣的袖口里,半晌,沉吟道:“你真的救过蓝傲文吧。”
“没错,”苏泽注视着远方跳跃的篝火,“如果那时我没有救他,他早就不在了。”他静默了片刻,转向夏亚,“我不应该隐瞒你们,我救过蓝傲文,不止一次,所以你也好,图南也好,根本不需要担心我的安危,因为无论怎样他都会找到我,在他死以前,他是不会让我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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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要在万般黑暗,一片瓦砾废墟之中找到一个身穿黑衬衫,右眉有刀疤的男人的尸体谈何容易,更有可能对方已经葬身在重重瓦砾之下。苏泽拖着几乎透支的身体,不知道自己来来回回折腾了多久,喉咙干得都快要烧起来,不得不先找口水解渴。手指摸到地上的湿润,循着摸去,果然在几根横梁下找到一只打翻的运动水壶,里面的水已经所剩无几,他趴在地上喝了两小口,只觉得那水堪比甘露。水壶里的水已经见底,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带在身上,水壶的带子一端似乎勾在死者的手指上,他埋下头伸进横梁间想要解开带子,却看到死者手腕上黑色的袖口。
黑衬衫?!
他在这附近没有见到几个穿黑衬衫的尸体,那么这一个便极有可能是他要找的人。这人的脑袋已经完全被压没在重重废墟下,他无法确认,只能孤注一掷。退出来,钻进另一边的夹缝,从这个位置可以勉强看到死者的身体,只是再想进去就不可能了,里面的空间只能容一只手探进。苏泽往死者身上摸索着,努力将手臂伸到极限,终于触到皮带上像是刀鞘的东西。
他张开手指感受着刀鞘的形状,锁扣的位置,一点点尝试,每次都以为解开了,匕首还是牢牢插在刀鞘里拔不出来,他和这缠人的刀鞘死磕了许久,刀口终于见松。他拔了两下,拖出刀鞘,然后硬生生将刀子从死者的皮肤上划拉过来,才总算将匕首取出。
这个时候手已经酸得快麻木了,不过大喜过望的是,这真的是一把好刀。刀身上有COOLSTEAL的标识,刀刃倾角很大,一面还有锋利的锯齿,即使不能砍断钢筋,也可以试着用锯齿锉断。
他带着刀原路返回,好几次筋疲力尽只想倒下来休息,但是眼睛一闭上,就会想起那双炽热地望着他的眼睛,就这样走走停停。那个时候他并不知道,离他离开去寻刀,已经过去足有一天。
再次见到那名女子时,她低头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苏泽脑海里顿时一片空白,跪在她身边,撩开蜜色的卷发,沾染着灰尘的细长睫毛轻扣着,像雪原中安详死去的美丽女子。
最后还是来晚了一步么?他跪坐在地,放开手里的头发,一股脱力的眩晕感袭来。
就在这时,身下的人似乎动了动,他意外地一低头,同一秒,垂在身侧的手被一把攥住。那样大的力气,活像一条蟒蛇紧紧缠在他的手腕上,将他骨头都要捏碎。
还活着!他再次拨开女孩的头发,终于又见到那双明亮炽烈的眼睛,她皱着眉头,神色里似带着埋怨,也有放心,但却是虚弱更胜一筹。
苏泽忽然读懂了那双眼睛要表达的意思,任由她抓着自己的手,哑声道:“我去了多久?”随即摸出手机一看,才发现这一来一回已有一天的时日。
临走时留下的水杯此刻还放在老位置,而他吃惊地发现,里面的水竟一点没动过。他怀着复杂的心情转头看向女孩:“刀我拿到了,你要不要先喝口水?”
对方点点头,松开桎梏着他的手。苏泽将水杯口打开,拿矮了喂给她喝。她的嘴唇已经完全干裂,一接触到水,立刻像放生的鱼一样仰起头大口大口贪婪地汲取着。
苏泽看着她闭上眼满足的侧脸,忽然有一种感觉,在他回来以前,她坚持不喝水的原因,是因为她害怕他不再回来。那样,喝再多的水最后也只是漫长孤独地等待死亡,没有意义。
“够了吗?要再喝点吗?”苏泽问,自己都没想到自己的声音会如此轻柔。对方摇头,眼睛只是固执地看着自己动弹不得的小腿,目光恨恨的。
苏泽平日接触的女性虽不多,却也能感到眼前这名女子与众不同,她虽虚弱却一点不脆弱,求生欲强大惊人,面对死亡时又有着一股发狠的决绝,而且……力气还大的可怕。他揉了揉被攥疼的手腕。
匕首砍钢筋,苏泽以前没有干过这样的事,也不知有几分靠谱。女孩从他手中拿过手机,在上面写到——先砍后锉,用你最大的力气,不用管我。
对方举着手机看着他,神情冷峻,带着几分命令的神色,苏泽不置可否,来到钢筋插入的位置,腿和横梁间只有很狭窄的距离可供操作,稍不留神就会砍到小腿。他看着那鲜血淋漓的伤口,犹豫着无从下手。
对方似乎猜到他在想什么,下一秒,苏泽惊觉女孩正将小腿沿着钢筋尽力往下拉,为他腾出可用刀的空间。那穿插在血肉中的钢筋看得苏泽倒吸一口气,回头转向那女子,只见那双不大却十足灵动漂亮的眼睛被流进眼角的冷汗氤氲,眼睫微颤,看着他时却十为坚决。
他绷紧下颚,用刀刃瞄了一下,对准那段钢筋猛力挥下,“锵”的一声!这一刀敲下去,苏泽能感到女孩立时痛得浑身战栗。
苏泽用手机灯光照了照,冷钢刀果然名不虚传,五毫米的钢筋被斩出了一条可见的痕迹,而刀刃完好无损。不过下一刀下去,恐怕刀刃势必要受损了,钢筋毕竟是钢筋。可是他们眼下没必要吝惜一把好刀。于是他抬手果断又是一斩。
这样砍了三刀,直至刀刃上被锉出了缺痕,钢筋终于摇摇欲断,剩下的部分,苏泽用锯齿小心磨锯,这样折腾了大半个钟头,钢筋终于被重压折断,这一下,支柱更是往下又压了几分。苏泽放下刀,用膝盖抵在柱子的缺口下,喘息着沉声道:“我现在推柱子,你尽你最大努力往外爬!”
他无暇去看对方的表情,但是无端地觉得可以信任她。
那柱子直径有一米,好在并不是整根砸落,女孩奋力往外挣扎,事后他看到对方背上被断裂钢筋刮出的皮开肉绽的伤口,这其间她没有掉过一滴眼泪,没有喊过一声痛,真心只有佩服二字能够形容。
他很佩服她。这辈子第一次打心底佩服的人,却是一个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