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回过头看了看他,笑起来,“也好也好,现在就摘下来吃。不过这里也没有竹竿,你们谁会爬树的去摘几个过过瘾就行。”
戚卜阳仰起头看着高挂在树梢的柿子,他不会爬树,但是......瞥了瞥骆琅,后者也没有任何表示,他只好挽起裤腿和袖子,小心翼翼地上了树。要是爷爷看见自己这副样子,不知道会气成什么样,他边爬边在心里想。
老婆婆很担心,不断地提醒他小心一点,戚卜阳定了定神,朝着离自己最近的几个果实靠近,居然真的被他摘下了一两个,扔到了树下婆婆抬的筐子里。但是这么一点哪够啊,婆婆一定希望能多留一些给孙子吃。他这么想着,忽然看见右上方的长枝上还挂着好几个,于是站起来扶住旁边的树干,小心地伸手去够,一连摘了好几个,还剩最外面的那个时,戚卜阳够不着了,便踮起脚尖,把身体尽量前倾——只差一点点就要碰到了,偏偏这时候脚下一滑,顿时失去了平衡,他身子一歪就栽了下去。
婆婆发出一声惊呼,预料中的惨剧却没有出现。戚卜阳睁开眼睛,又是骆琅接住了他。
骆大师漆黑得看不到底的眼睛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气,“你只是想拿回那个佛像而已,敷衍敷衍她就行了,为什么还要那么认真?”
戚卜阳撇过脸去,轻声说:“因为我的生命很有限,不想在死之前留下遗憾。”
这话让骆琅一下子想起戚卜阳三个月以后的十七岁生日,以及自己重新回到戚家的目的,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反驳,脸色有些难看。
这时婆婆已经着急地跑过来了,拉着戚卜阳从头看到脚,就怕他伤到了什么地方,得知他没事,才惊魂未定地拍拍胸口,让他去石凳上休息一下。骆琅也阴沉着脸跟过去,大摇大摆地坐在戚卜阳身边。
至于刚才戚卜阳辛苦摘下的柿子,婆婆塞进他手里,催促道:“快吃快吃,这是你摘的,要多吃一点。”
戚卜阳拿起来咬了一口,婆婆殷切地看着他,“好吃吗?”
“好吃。”他用力点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的劳动成果,总觉得吃起来分外香甜。
“那就好了!多吃一点多吃一点。”婆婆高兴地把剩下的全都推给戚卜阳,一个都没给骆琅,也没有留给自己。
戚卜阳赶紧推回去,“婆婆,你也吃啊。”
“你吃就行了,婆婆有糖尿病,不能吃这些甜腻腻的东西。”老人笑得很慈祥,又把柿子塞给他。
这回戚卜阳没再推辞,悄悄看了看好像在生气的骆琅,又挑出一个最好的放进他手心里,小声道:“骆先生,你也尝尝看。”
骆琅本来对这种东西不感兴趣,但一想到这是戚卜阳摘下来的,又忍不住咬了下去。见他吃了,戚卜阳高兴起来,连忙问“好不好吃?”
他等待回答的眼神亮晶晶的,骆琅心中一动,问他:“你喜欢这个?”
戚卜阳点点头。
“那就全部拿回去。”骆琅动作很快地把桌上剩下的柿子全部塞进戚卜阳衣服口袋里,做完了还颇为满意地一笑,朝老婆婆投去一个挑衅的眼神。那种心安理得的强盗气质让戚卜阳哭笑不得,赶紧向老人道歉。
婆婆笑了,看骆琅的眼神也稍微慈爱了一点,“没事没事,我本来就想让你全部带回去,还担心你们不要呢。”
“那您孙子呢?不留给他了吗?”
“他啊......”老人摇摇头,“那孩子在准备考试呢,天天住在学校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过来,要是放坏就太可惜了。”顿了顿,又接着说:“他们考试很辛苦的,我不敢去打扰他,等在这里又不能做什么。其实我捡那个观音回来,就是想每天烧烧香,给孩子祈个福,让他能考好,这样他就不用那么累了,他爸妈也能开心一点。”
她看着戚卜阳,又露出那种慈祥的笑容,仿佛是透过他在看着另一个人,“第一眼看到你,我就觉得你很像我的孙子,他和你一样,也是个好孩子。”老人坐在柿果飘香的院里,絮絮叨叨地说起她的孙子:“那孩子小时候跟我可亲了,除了我以外,就算是他妈也不让抱,一抱就哭。他爸妈工作忙,就把他放在我这边,我带着他住在乡下。他从小就是个牛皮糖,老是跟在我屁|股后面跑,后来到上学的年纪了,他爸妈来接回去城里念书,他还不想走,在泥地上哭得打滚,最后还是被领回去了。
自从上学以后,孩子念书太辛苦,都没什么时间回来看我,后来他们买了房子,儿子就把我从乡下接过来住。本来我是不太想来的,城里我住不惯,但是因为很想孙子,就过来给他做做饭,让他能吃得好一点。孙子虽然上学忙,不过总是挂念着我的,你瞧,他和同学出去旅游还专门给我带了纪念品。”老人高兴地撩起袖子,让戚卜阳看她手腕上的编织手链,材质比较廉价,但是看得出来老人很宝贝它。
老人骄傲地夸着孙子的神情让戚卜阳想到了自己的爷爷,那个总是严厉又固执的爷爷,他最大的愿望就是爷爷有朝一日能为自己而骄傲,可是这个愿望现在看来大概是无法实现了......
想到这里,他就涌上一阵失落。
“天师小哥,天师小哥!”被忽略了很久的中年鬼实在按捺不住了,推了推他,提醒道:“观音啊!我们是来拿佛像的!”
戚卜阳回过神来,刚想向老人提佛像的事,就听婆婆自己说:“那个观音,可不可以让我......再留几天?”似乎觉得自己的要求比较过分,老人也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解释道:“过几天就是这个月初一了,那观音漂亮,一看就知道灵气高,我想替孙子好好烧柱香,他马上就要考试了......香一烧完,我就还你,好不好?”
戚卜阳没怎么考虑就答应了,一旁的中年鬼也没有办法,谁叫他是鬼呢,就算反对人家也听不见。
离开老人的家,戚卜阳花了一点时间才安抚住他,连连|发誓下次一定会把佛像拿回来,中年鬼才稍稍定心。
☆、第17章 生病(上)
让人没想到的是,初一那天早上突然下起了倾盆大雨,戚家的车子又偏偏在这个时候回祖宅办事,一时出门成了个难题。戚卜阳本来想等雨停就出去,可是那雨一下就持续了整整两天。直到第三天,中年鬼心急如焚,实在坐不住了,也不顾戚家的身份,竟然跑到门口来喊他,差点就被看门的弟子当做怨魂给收了。
戚卜阳把他救下来,也不好意思再耽误,出门前拿上伞,看到桌上还有几个没吃完的柿子,想了想,顺手放进衣袋里一起带走。
外面的雨依然很大,地面都积了水,戚卜阳匆忙之间只带了一把伞,为了遮住比他高出一个头的骆琅,只好努力把伞举高,脚下又要注意避开那些密集水坑,直把自己搞得非常狼狈,丝绸质地的唐装一下子就湿|了大半。
“要不要我帮你?”骆琅走在伞下好整以暇地问他。
戚卜阳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心情很是复杂,最后还是一声没吭地继续走着。
他的反应让骆琅有些恼火,这个人类明明知道只要一开口就可以摆脱目前的窘境,可他偏偏就是这么固执,宁愿全身湿透也不愿意服软,说到全身湿透......他看了看戚卜阳的衣服,几乎已经没有干的地方了,连头发上都挂着不少水珠,就像刚从水里捞上来似的。骆琅没来由地一阵气闷,还是伸手把他抱起来,同时食指虚空画了个圈,两人周围的雨滴立刻就消失了,好像凭空有个看不见的罩子帮他们挡住了大雨。
一瞬间戚卜阳还以为雨停了,可是放眼四周,雨幕却没有丝毫减缓,立刻明白是骆琅搞的鬼,想说声“谢谢”又说不出口,只好倔强地咬着嘴唇保持沉默。
跟在后面的中年鬼见状,也想沾光躲一躲,可是走到他们身边却被无形的墙壁挡住,怎么也过不去,骆琅和善地笑着向他解释,“这是我的结界,你进不来的。”
“让我进去吧。”中年鬼央求道:“难道你们忍心让我一个人在外面淋雨吗?”
“你不是人。”骆琅纠正他的语病,“也不会被雨淋。”
“......”中年鬼只好在外面干瞪眼,还要随时提防着忽然刮过来的大风,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风吹走了。
好不容易来到老婆婆的家,戚卜阳从骆琅怀里下来,上前敲了敲门。
过了好半天门后才传来脚步声,开门的却不是老婆婆,而是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孩,圆圆的脸,瘦高个。
对方看见他们愣了愣,“你们找谁?”
“请问......”戚卜阳有些犹豫地开口:“住在这里的老婆婆呢?我是过来拿东西的。”
“噢!是你们啊!”男孩立刻恍然大悟,“奶奶跟我交代过你们会来,她给你们留了东西。”说完就让戚卜阳在院子里等一等,自己转身进了屋。
过一会儿,他出来时手里多了个大盒子,递给戚卜阳,“这东西好重,也不知道是什么。对了,奶奶还让我给你这个。”他又拿出一个小小的密封盒,里面是几块婆婆自己做的炸年糕。
“......你奶奶,她不在吗?”
“奶奶回乡下了,她说我考完试就不需要她照顾了,城里实在住不惯,要回去养老。”男孩有些失望地说。
戚卜阳看了一眼他身后的那棵柿子树,淋了几天雨,树上的果实已经一颗不剩了,全被打落下来砸在地上,没有一个完好的。他忽然想起自己出门前放进口袋的那几个,连忙拿出来,对那个男孩说:“这是婆婆特意给你留的柿子,放了几天有点熟透了,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就吃一点吧,很甜的。”
男孩眨了眨眼睛,不知道是因为下雨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睫毛有一点湿|润,他把柿子接过去捧在手里,喃喃地说了声:“谢谢。”
戚卜阳摇摇头,没再说什么便告辞出来。
打开盒子,他总算见到了那尊珍贵的佛像,确实精美绝伦,而且被婆婆照顾的很好,细处也被擦得很干净。重新找回生前的宝贝,中年鬼总算得偿夙愿,激动得看了又看,最后叮嘱戚卜阳一定要把佛像送去博物馆,得到保证以后才放下心来,准备回坟地和他的新朋友们在一起。
这时雨已经渐渐变小了,骆琅撑着伞,和戚卜阳沿着公路并肩走回去。在路上戚卜阳忍不住打开了那个小盒子,拿出老婆婆做的年糕放进嘴里,嚼着嚼着,忽然有点想哭,抬头看看骆琅的侧脸,也拿了一块送到他嘴边。
“骆先生,你也吃。”
骆琅垂眼看着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咬进嘴里,舌尖立刻感受到那股甜味,只不过放凉的年糕自然不如热的时候柔软。
“冷掉了。”他不客气地抱怨。
“我知道。不过味道还是没有变。”戚卜阳说着,出神地望向前方,湿漉漉的公路似乎通到天际,连接着被云雾遮住的天空,一片混沌,就像他的未来。三个月,即使知道每向前一步都是走向死亡,还是必须走下去,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却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走完剩下的路程。
小天师落寞的表情全被骆琅看在眼里,不由得皱起眉头,他不喜欢这样的戚卜阳,这样的戚卜阳一点都不有趣,甚至让他感到烦躁。为什么会出现这种陌生的情绪骆琅想不明白,但是他急于摆脱它,于是任性地戳戳戚卜阳的手臂,要求他:“笑一个。”
“啊?”戚卜阳呆呆地回过头。
“快点,笑一个给我看。”骆琅催促。
戚卜阳很配合地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好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