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口气疲惫地说着,隐约听出来蒋商陆现在情况真的很不好的王志摩也跟着露出了有些同情难过的眼神。
而说到这里的闻楹也没再深入这个话题,只慢慢地洗干净水里的那些带着肮脏污渍的纱布,之后他们两个人又气氛缓和些的说了些别的话题,却都没有再提刚刚说到的这件事。
晚饭的时候,闻楹照例是去房里陪没有力气出房门的蒋商陆一起吃,嘴里哼着不知名歌谣的王志摩坐在夜色中的神庙前独自喝了点酒,之后就脚步轻快地站起来端着点食物沿着昏暗的小走道进了谢沁和宗明苑被关着的房间。
而一走进去便看见那个身高一米五的小个子没什么精神的缩在角落里,谢沁反而低着头靠着身后的墙壁在看着一卷经书,独自站在门口把两只碗慢慢放下的王志摩少见地没有主动开口说什么,将自己的手指随意地敲了敲碗的边缘就直接走了。
他敲碗的动静让谢沁下意识地抬起头,可是门口已经没有人了,等看到宗明苑摇摇晃晃地爬起来把餐盘拉过来之后,沉默的谢沁却没有去碰那些吃的东西,许久他把自己手上的那卷经书轻轻地放了下来,又压低些自己的声音对正在傻乎乎捧着碗吃晚饭的宗明苑来了一句道,
“萧骜之前说的那个……在卓玛拉山口等着我们,还会帮我们的人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来。”
“额?我也不……我也不知道啊,但是萧老说了,只要有那位在我们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没人比那位还要熟悉冈仁波齐,这里其实就是那位最开始的故乡……哦,萧老还说,就是那位给了他这辈子的第二次生命,他当初之所以能从宗赞天坑捡回一条命来,就是因为这位对他的帮助……”
宗明苑这话让谢沁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他总觉得自从自己进入冈仁波齐之后有些事情便开始变得有些让人琢磨不透,似乎有一双可怕的手在暗处漫不经心地操纵着一切,却始终不愿意在人前露出自己的真面目来。
想到这儿,谢沁的脸色也变得有些古怪,半响他刚要开口说话就听到外头传来了一阵格外嘈杂的动静,而明显一愣的谢沁一时间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能略显疑惑地和宗明苑对视了一眼。
“发生什么了?”
“不……不知道啊……刚刚好像有什么鸟忽然飞过去了?”
睁大了自己眼睛的宗明苑这般说着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在此刻的庙门口,王志摩的确正面色惨白的坐在地上看着天上刚刚飞走的几只秃鹫。
站在他身后的闻楹刚刚听见声音第一时间从里面赶忙跑过来却还是晚了一步,接着他一低头便看到了王志摩身前被扔下的那一段已经被硬生生折断,还带着明显血迹的菩提树垂生气根。
而瞬间就意识到从藏庙离开准备去山下等糖棕他们过来的遏苦身上发生了什么,当下脸色就冷下来的闻楹先是一把扶起地上还坐着的王志摩,又听着身边眼睛都红了的青年紧张地冲他开口道,
“木头,现在……现在这该怎么办,遏苦一定是下山的时候被那些报复的秃鹫盯上了,咱们俩快点去救他吧,这万一又和蒋先生一样出了什么事该怎么办……”
秃鹫的报复这几个字让前几天刚刚才被惹怒过一次的闻楹迅速地沉下了脸,王志摩一脸不安地看着他有些不敢开口,脸上却满是复杂和忐忑。
而看见他这样六神无主的样子也没吭声,表情复杂的闻楹用眼神示意王志摩先冷静下来,想了想还是语气带着有些安抚意味地慢慢开口道,
“还是我去吧,你留在这儿,庙里现在这种情况必须要留一个人,不然我不放心,我大概能找到他们的临时巢穴,你帮我好好看着蒋商陆,他现在意识都不清楚,晚上的时候也一直在睡觉,你帮我隔一段时间进去看看他就可以了,我很快就回来。”
“……好,那好,我一定帮你照顾好蒋先生,你去吧,我等着你回来……”
急的额头上都是汗的王志摩点点头就飞快地答应了下来,闻楹见状抬起眼睛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想了想还是转头往身后藏庙的方向看了看,接着就皱起眉循着刚刚那群秃鹫飞过来的方向沿着山路快步的往下去了。
一直等目送着他人都不见了,王志摩这才表情有些怪异的捂着自己的脸慢慢地蹲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身形高瘦的青年忽然揉了揉自己的脸摇摇晃晃地重新从地上站了起来,等他缓步走进光线昏暗的藏庙之后,他这才给黑暗中几乎看不清楚面目的自己抬起手点上了一盏长明灯。
烛台上金红色的火光摇摇曳曳,渐渐映照出一张平时总喜欢嬉皮笑脸,此刻却意外淡漠的脸。
可是光与暗之间的界限有时候就是一瞬间的事,至少谁也不知道当熄灭的灯光再次被点亮,从来都没有在人前展露过这些东西的王志摩也会展现出这样不为人知的面目。
“木头,这次算我对不住了。”
望着眼前闪烁的长明灯笑着发出一声自嘲般的叹息,将手上烧了一半的火柴随手丢弃在了地上踩掉后,双手合十默念了一句藏族经文的王志摩便放慢着步子往藏庙里头走。
他看上去并不是很着急,因为闻楹这一去必然会被他指使的那些秃鹫类人纠缠很久,而所谓被秃鹫报复才抓走的遏苦,其实也早就被他弄到了一个闻楹绝对找不到的地方去。
一切才刚刚只是一个开始,冈仁波齐的每一寸土地他都无比熟悉,没有任何人能在这里有机会赢得了他,就算是那位和他站在同等进化位置的神树好友……也绝对不可能。
想到这儿,眼神莫名的就透出股晦涩阴翳的味道,瞳孔已经转至白色的王志摩挥了挥自己的手掌便将无数从他身上涌出来的白色菌丝布满整间神庙的墙壁和走道。
一直到这些蔓延开来的细长菌丝一路爬到被关着谢沁和宗明苑的门口才停下时,径直撩开帘子走进去之后的王志摩才勾起嘴角同眼前这两个已经目瞪口呆的人显得很友善地笑了笑。
“你们好,久等了。”
“……居然真的是你。”
回过神的谢沁的表情看上去并不算意外,至少好几天之前他就有一种冥冥之中的感觉,这个一直站在暗处的人此刻就在离自己不远处的地方盯着自己。
可他没想到这样一个看上去平平无奇,顶多只能算是容貌俊秀的年轻人居然会是萧骜那个老狐狸一直以来都听从命令的人。
而注意到他打量着自己的视线只习惯性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王志摩眯起眼睛随意地撇了眼旁边的宗明苑让他迅速地被菌丝勒住脖子晕了过去,又在重新看向盯着自己脸色不太好的谢沁有些半开玩笑地笑着回答道,
“菌类的年纪光看外表是看不出来的,而且我本来就是一种很特殊的菌类,应该属于天生年纪特别大的吧,之前为了方便隐藏身份到处糊弄人,大多数时候我都会告诉别人我是一个蘑菇,不过事实上,作为目前唯一拥有完整类人形态的微生物类人,我的确有一个听上去有些吓唬人的名字,我是零岁,或者你也可以叫我——”
“太岁。”
缓缓闭上自己的眼睛显得很无奈地开了口,谢沁心中早就隐约有了答案,自然是想都不用想的就脱口而出了。
而闻言只点了点头又不置可否笑了起来,也不再顾忌保守自己身份秘密的王志摩……或者说太岁先是慢慢地走进屋里,等将自己打量的视线一点点扫过墙壁上四处悬挂着的红色唐卡和屋顶上的降魔图后含笑着缓缓开口道,
“谢研究员果然知道的不少,看来是真的对我研究了不少年了,不过你应该也已经知道了,我现在这具身体只是我自主分离出来的一部分,整座冈仁波齐山才是我真正的身体,雪山之下之所以会有那么多涌动的微生物,正是因为冈仁波齐就是我本身就是一只还活着的太岁……”
“五个月前我隐约察觉到自己的身体又要开始发病,就从外头的世界独自返回到了这里,但是病变还是不受控制地开始了,于是我这才用那种口吻变相通知了那棵已经快进化到末尾的神树,希望植物和动物政府能派些我想要的人过来,现在看来事情的确照着我当年想要的发展方向一步步去了,至少第一岁顺利出现了不是吗……”
知道他说的第一岁就是指的蒋商陆,谢沁想到自己母亲和蒋商陆的遭遇皆是因为眼前这个怪物为了自己而费尽心思弄出来的,心里的怒火顿时就起来了,可他只是个人类,压根无法去向这个轻轻松松就能把他吞吃干净的太岁,而沉默了许久,脸色惨白的谢沁没忍住问了一句道,
“那你又是怎么和萧骜……牵扯上关系的?”
“其实我认识萧骜的时候,他才和他的外孙闻楹差不多大,不仅是他,我还见过几次刘常卿和陈永明,还有闻楹的妈妈,对了,其实连你妈妈志芬小姑娘我都见过,她长得非常非常的漂亮,蒋家人好像全都是这样的,无论男女都很有才情灵气,长相气质也很特别,真的就像你们的家族遗传基因罂粟一样非常诱.惑迷人。”
略显感慨地这般笑着来了一句,从上世纪初就已经开始在人类世界的走动,一直以各种假名假身份混迹各方的太岁想了想还还是略有些歉意地耸了耸肩道,
“抱歉,也许是平时习惯了,一不小心就又说一大堆废话,其实我让萧骜这次把你叫过来就是想让你帮我看看病的,我从三个月前起就已经完全无法离开这里了,卓玛拉山口也就是我的呼吸道里此刻布满了细菌和真菌,我现在需要把你立刻带离这里,麻烦谢先生配合一下我可以吗?”
太岁的话说的不温不火,但是威胁的意味已经很明显了,谢沁无法反抗他,只能眼看着这个长久屹立在微生物进化顶端的未知生物带着他和被他搀扶着的宗明苑一起走在挂满经幡的走道上,又亲眼看着他转了个弯停在一间屋子前面冲脸色惨白的谢沁古怪地笑了笑。
“……你还想对陆弟做什么!我不是都已经答应跟你过去了吗!如果你想找医治自己的办法,我可以尽全力帮忙,但是你决不能伤害他!”
谢沁猛地激动起来的情绪让太岁稍稍停下了脚步,他嘲讽的眼神弄得同样冷着脸的谢沁十分紧张,但是还是死死地拦在屋子前面不让他进去,而太岁见状只是歪着头显得很无奈的笑着道,
“谢先生,希望你能理解我,我的确需要好的医生,当然也需要药,第一岁我今天是一定要带走的。”
这话说完,太岁就直接将试图阻止自己的谢沁死死的勒住脖子,谢沁惨白着脸一脸绝望地看着他一步步走进去,心里几乎已经万念俱灰了。
而等太岁慢悠悠地强行打开这几天被闻楹反锁在屋内的蒋商陆的房间后,当亲眼看到那个畏寒地蜷缩在暖和毛毯里,手脚皮肤都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病态男人后,太岁就这么盯着他的脸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又在扯了扯自己的嘴角后自言自语了一句。
“很抱歉,蒋先生,你真的是个很不错的人,但我只能衷心祝福你下辈子和闻楹白头到来了。”
这话说完,急于将蒋商陆的身体先消化一部分的白色菌丝就争先恐后地缠上了他的身体,并狠狠地扎进他皮肤里开始吮吸他的血浆。
闭着眼睛的蒋商陆看上去唇色惨白的躺着一动不动,但就在眼前的太岁堪堪要触碰到他时,无数根开满了红色凤凰花的树枝却从脚下的地上一起涌出来缠住了脸色骤变的他。
而紧接着,本该在睡眠中就被他给轻易带走的蒋商陆也忽然就这样毫无预兆地睁开了眼睛。
又在猛地伸出自己苍白的手掌恶狠狠撕碎那些太岁黏着在自己皮肤上的那些白色的菌丝后,慢慢的坐起来眯起了眼睛,这才显得恐怖且阴冷地笑了笑。
“古老的岁啊……事到如今,您也终于愿意亲自出来了结这一切了是吗?”
☆、第十场极乐
遏苦披散着满头的长发沉默地坐在卓玛拉山口的洞窟深处,他的手脚都被白色的菌丝捆着但是相对的还是给他留有了一定的自由。
只是原本总是挂在脖子的那串檀香佛珠已经散了一地,可相比起这个,脸色苍白,神情倦怠的遏苦明显是被其他什么事牵动了心神,以至于他满含痛苦和愤怒的眼眶边上到现在都是泛着红的。
忽然,一阵异样的骚动从洞窟的入口渐渐蔓延开来。
接着周围密密麻麻遍布在墙壁上的白色菌丝也像是迎接着什么可怕的东西的回来一般快速生长,剧烈颤抖了起来,而清楚地知道是什么人要回来了,闭上眼睛的遏苦只抿着嘴唇不言不语,过了一会儿一阵放得很轻的脚步声渐渐地接近了他,而随之而来的就是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和一个格外熟悉的声音在轻轻的咳嗽。
听到这显得有些奇怪的动静,即使此刻遏苦心里在意逃避也还是下意识地睁开眼睛看了不远处的人一眼,而恢复为自己最原始的面目,慢悠悠地躺倒在那些像是云絮状物的菌丝孢子里的白发青年只抬起手擦了擦嘴边不断流淌下来的淡白色血迹,又笑着用手指了指自己血肉模糊的胸口对眼前盯着他看的遏苦开口解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