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话没能唤回魏阳的注意,但是骨阵二字确实让他回过了神,那枚从降术师手里夺走的骨阵应该就是他小时候无意中拿到的,甚至因为那东西连累了父母的性命,后来骨阵被齐哥的父亲带走,难不成这中间又出了什么事情?
曾静轩没给魏阳猜测的时间,直接讲了出来:“当年小齐和他父亲在救了你之后,就到龙虎山一处禁地试炼去了,谁知有人盯上了那里,利用他们二人为引,发动了一个非常厉害的阵势,这阵里应该也有某种拘魂术,本来阵力会打散小齐的所有魂魄,然而阴差阳错,他的魂魄未曾消失,那枚逸散出体的天魂反而进入了骨阵之中,这东西也是件孕养生魂的法器,才让那枚天魂安然无恙的度过了二十年光阴。”
“那骨阵……救了齐哥?”魏阳不由有些发怔,当年在王村发生的事情还历历在目,让他对那枚骨阵怀有一种深刻的恐惧,然而就是这东西,保住了齐哥的魂魄不散吗?
“可以这么说,甚至可以说,是你自己救了他。如果当年那枚骨阵不被你的鲜血激发,估计也不会产生这样的效果。”曾静轩答得坦然,眼中也不再带着那种审视的锐意,反而显出了一些温和。
听到这话,魏阳神情又是微微一动,他想起了痴智大师当初说过的话,他们两人互为因果,如果不是当年齐哥找到了他,还把符玉交给了他,他可以早就死在了王村,亦或是那只狐妖嘴里,而如果当年张先生没有拿走那枚骨阵,齐哥的魂魄也不可能完好无缺的保存这么长时间,究竟是他救了自己,还是自己救了他,已经缠绕纠结,再也分不清楚。而这一个认知,让魏阳醒来后就一直惶恐的心微微平静了些,他们应该是有牵绊的,不只是因为那枚骨阵。
看到魏阳表情舒缓了下来,曾静轩也微微松了口气,继续说道:“如今那两个降术师都已经身死,就算对方多想要那本手稿,也该知道东西不在姚先生手中了,既然他已经脱离了危险,咱们也该离开了。”
魏阳愣了一下,下意识的看了看张修齐打着绷带的手臂,不由开口说道:“不再医院多住些日子吗?齐哥那天受的伤似乎不轻……啊,还有曾先生你的伤势……”
魏阳并没有提及自己,曾静轩笑着摆了摆手:“都是些小伤,慢慢养养就好。等会你吃个饭,咱们下午就走。”
没想到竟然会这么快,魏阳吃惊的还想说些什么,曾静轩已经冲张修齐吩咐道:“小齐,去看看小食堂里还有什么饭,带点好消化的回来。”
张修齐没有拒绝,直接站起了身,向门外走去。看着对方毫不留恋的背影,魏阳心中有些难受,在他醒来这段时间,齐哥并没有跟他说些什么,也没有任何眼神交流,只是冷冷的坐在一旁,像是忘了自己一样。啊……难不成是真忘了?这会不会是天魂回归的后遗症之一?
魏阳立刻扭过了头,低声问道:“曾先生,齐哥还记得失去天魂时的事情吗?他……会不会忘记了什么?”
曾静轩淡淡一笑:“这些天会有些记忆混乱,毕竟是二十年的时间,想要重新补全,体味出其中的种种情绪,估计也要花些时间,只不过……最重要的那些,他都已经想起来了。”
最重要的那些?魏阳的嘴唇抖了一下,挤出了些笑容:“那,不太重要的那些呢?他还能想起来吗……”
看着对方变得惨白的面色,曾静轩微微避开了那恳求一般的目光:“也许会,也许不会,历史上没人失去天魂这么久,所以我也不太清楚。”
这是避重就轻,魏阳当然能听出来,但是只是这么一句话,他心底又燃起了一点火苗,也许自己没那么重要,但是齐哥好歹还能记得他的名字,说不好还因为玉符,能记得小时候的自己,这总是一点希望,他还不至于失去所有。抿了抿嘴唇,魏阳终于也挤出了些笑容:“不管怎么说,能够恢复天魂就好,也不用再冒险到处去寻找了。”
让齐哥成为一个真正完整的人,这不是他一直期望的事情吗?不用再担心每月拘三魂的日子,也不用害怕对方一不小心就魂飞魄散,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至于其他,不过是旁枝末节,他会努力去试试看的。
放下了胸中的负累,魏阳也终于放松了表情,然而看着他那副略带倦怠的面孔,曾静轩在心底叹了口气,压下了其他想说的话。
饭来的很快,魏阳不多时就吃完了这顿病号饭,又打起精神跟孙厅长和姚老分别联系了一下,交代了后续首尾,三人就离开了医院,驾车往市里赶去。
开车的当然是曾静轩,张修齐则坐在了副驾驶上,只留魏阳一人孤零零的待在后座,由于实在是精力不济,当汽车开过高速路收费站时,魏阳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透过后视镜看了眼昏睡不醒的年轻人,曾静轩叹了口气,开口问道:“小齐,这次咱们去找那些人,真的不带上魏阳吗?他毕竟有巫家的血脉,还能催动那组骨阵,说不好也能当个助力……”
张修齐并没有向后座看去,只是微微收紧了放在膝上的左手,冷冷答道:“不能带他去。”
那声音斩钉截铁,没有分毫犹豫。曾静轩迟疑了一下,没有问原因,只是点了点头:“也好。”
两人不再交谈,油门一踩,汽车飞速向前驶去。
☆、第112章 同床
回程的路上,魏阳睡了整整一路,直到汽车开进新区,他才被曾静轩叫醒。虽然知道这是正常的反应,他多少还是有些尴尬,偷偷摸了摸下巴,确定自己没睡的流口水,才装模作样的看了看外面,冲前座的两人说道:“小区就在前面一个路口左拐,很快就能到了。”
曾静轩像是知道路线,很顺畅的打了方向盘,随口说道:“等把你送到家,我们再找旅馆住下。”
这一句话顿时让魏阳精神了,赶紧坐直身体扒住了前座,堆出笑脸:“曾先生,我家地方也不小呢,还有两张床,足够咱仨人住下了,齐哥的行李还在家里放着呢,而且刚干掉了那群降术师,谁知道他们还会不会来找麻烦,不如住到一起比较方便……”
简直用上了浑身解数,魏阳极力推荐着自家的好处,这可不像从前,齐哥对他根本没什么反应,万一再让曾先生代跑了,追恐怕都追不上,怎么可能让他们跑到外面住!
也不知哪句话打动了曾静轩,他沉吟了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也好。那就要叨扰你几天了。”
别说是几天,一辈子都没问题!当然这话魏阳是不敢说出口的,反而笑着说道:“曾先生你太见外了,那房子说实话还有齐哥的功劳呢,放心住吧,有人陪着我还高兴呢!”
他的笑脸十分的诚恳,根本就不像受过什么挫折的样子,曾静轩瞥了一眼坐在邻座的外甥,发现那张冰块脸冻的更厉害了些,不由在心底叹了口气。也没反驳,直接开车向朝阳小区驶去。
把人引回了家,魏阳终于放下心来,虽然走路直打晃,依旧尽职尽责的带着两人上了楼,一进门,来迎接的自然还是乌龟老爷。又被饲主抛弃了几天,老爷的怒气值估计都快蓄满了,吭哧吭哧爬到门边,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魏阳连忙赔笑,想要解释什么,谁知老爷一伸脖子,直接绕过了饲主,气势汹汹的往地上一趴,堵在了曾静轩面前。
魏阳干咳一声,连忙给人:“老爷,这是咱家齐哥的亲舅舅,你可别乱来。曾先生,这是我养的乌龟,咳,放养惯了,脾气有些坏,您别见怪。”
被乌龟堵在了门口,曾静轩也有些哭笑不得,但是跟乌龟大眼瞪小眼显然不是个事,这时一旁站着的张修齐开口说道:“龟背上有太衍真诀,是个灵物。”
曾静轩咦了一声:“现在看不到啊,难不成是隐图?这东西是哪来的?”
“马路上捡来的。”魏阳答得有些魂不守舍,太衍真诀这事,齐哥还记得?这可也是他失魂时候发生的事情,如果能记起这个,是不是也能想起回乡的那段旅程呢?想到这里,魏阳不由高兴了起来,脚步虚浮的向厨房飘去:“老爷,这边来,我给你弄小虾吃……”
然而美食攻势也没能打动老爷,它把绿豆眼瞪的浑圆,还在努力评估这个新访客的可靠程度,旁边,张修齐已经俯下了身,轻轻摸了摸乌龟壳子。这动作太熟悉了,乌龟老爷难得没有咬人,只是嗅了嗅他的手指,最终还是发出了“哈”的一声,让开了大门,大摇大摆爬去厨房加餐了。张修齐站起了身,犹豫一下,也跨进了客厅。
几天没有回家,屋里依旧是原先的模样,他的目光在房间里扫了一圈,并没有表露出什么情绪,曾静轩见他那副模样,却叹了口气,直接拉他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那边奖励完乌龟老爷,魏阳也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两瓶可乐,有些尴尬的冲曾先生笑道:“家里连个热水都没,要不先喝点饮料吧,我马上就去点餐,这边酒楼的外卖还是相当不错的……咦?外卖单子跑哪儿去了?”
按理说魏阳的记性很好,但是今天他却怎么也想不起那张常用的外卖单放在了哪里,昏沉沉的脑袋里像是笼了一层浅雾,只能无头苍蝇一样向餐边柜那边冲去,张修齐的手指微微抽动了一下,伸手从茶几下拿出了一张纸,递给了身边的舅舅。曾静轩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说什么,拿过了那张纸说道:“阿阳,你说的是不是这张单子?”
“没错!”魏阳连忙跑过来,笑着答道,“看我这记性,谢谢曾先生。”
曾静轩却摇了摇头,沉声说道:“你的元气并未恢复,还是不要太废神为好。”
其实魏阳也有点察觉出来了,这种身体匮乏的感觉是从未有过的,简直就跟被抽空过一轮一样,不过眼看齐哥就在这里,他又实在舍不得跑去睡大觉,只是敷衍的笑了笑:“我知道了,谢谢曾先生关心。”
点完了菜,他又凑到了曾静轩旁边,期期艾艾说道:“曾先生,实不相瞒,这段时间我跟齐哥出了好几次任务,也不知道他记不记得,总之我们一起赚了好几百万,这里面肯定主要是齐哥的功劳,钱我都存银行了,还要给您一个交代……”
曾静轩一哂:“你们小八门的事情我也知道些,嘴上功夫怕是要比手上功夫重要,小齐他除祟从来都不是为了钱,说实在的,我们也不缺钱,还是你收着吧。”
张修齐的天魂可是多少钱都买不回来的,但是曾静轩没有说这个,这让魏阳有些开心。如果只是过客,谈钱天经地义,但是如果是可以换命的朋友,这些反而就无足重轻了。就算现在脑子还有些昏沉,魏阳也察觉出曾先生似乎有些软化的迹象,不由暗道自己这次昏迷真是够本,只要齐哥能想起那些过往……他不自觉的瞥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小天师,心中的焦躁又消褪了一些,只要再一起混个十天半个月,还是挺有希望重新追回齐哥的嘛。
心里有了些底,魏阳浑身都舒坦了。酒楼里的外卖向来快捷,不一会儿点的餐就送到了,他连忙招呼人吃饭,也认识曾先生一段时间了,他当然知道这两人都是吃饭不作声的主儿,自然乖巧的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一顿饭吃得平平淡淡,填饱肚子之后,那两人就起身去了书房。魏阳有心跟去看看,但是消化产生的脑供血不足又让他昏昏欲睡起来,在沙发上坐了半天,他终于还是认了命,准备去洗洗睡觉。不过睡前,还要再做个准备。
打定了主意,魏阳去卧室里忙活了一通后,才走到了书房前,认认真真敲了敲门,只听里面传来了一个声音:“请进。”
魏阳推开了门,只见两人围坐在书桌前,似乎再看一些瓶瓶罐罐,他眼睛不由一亮:“是之前收的那些三尸吗?如果齐哥记不太清楚的话,我可以帮他讲讲,除三尸的时候我都在场的……”
不止在场,还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情,他希望齐哥能一点点回忆起来。曾静轩却笑了笑:“不用了,我们只是随便说些闲话,你有什么事吗?”
被拒绝了一遭,魏阳有些丧气,不过很快又振作起来,轻咳了一声:“我有点犯困了,想先去睡觉,顺便翻出了一床新被褥,晚上可以直接铺在这边小床上。”
这是十分妥帖的待客安排,换任何人都挑不出毛病,然而曾静轩眉头微微皱了一下,才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现在是该卧床静养,好好休息去吧。”
见他没有拒绝,魏阳心里简直乐开了花,连忙跑到卧室准备搬被褥,谁知一个人快步越过了他,拿起了床上那套东西,往书房走去,看着张修齐英挺的背影,魏阳摸了摸鼻子,觉得这伎俩实在是太孩子气了,不过他厚着脸皮这么一搞,想来晚上跟他睡一床的也不会是曾先生吧?用这种“阳谋”反而更坦荡些。
就像吃了一枚定心丸,魏阳去洗了把脸,舒舒服服躺在了大床上,不一会就陷入了梦乡。
那边,看着张修齐搬过来的“一床”被褥,曾静轩苦笑着摇了摇头,这点浅显的心思还真是不用猜,如果是之前,他怕还要说点什么,但是眼看这俩年轻人的状况,那些话反而说不出口了。轻轻叹了口气,曾静轩转回了正题:“三尸勉强可以入药,绘制一些阴鬼符,但是从铁佛那边收来的残魂就难办了,本来就是个厉害玩意,拿来布阵未必有十足的把握。”
张修齐放下了手中的被褥,冷冷说道:“就算不能布阵,也能作为破阵的关键。”
然而如果拿那残魂破阵,多半也是个两败俱伤的结果。这事两人都心知肚明,但是他们谁也没有说出来。过了片刻,曾静轩说道:“已经逼近月晦了,他们最迟月底就会进山,到下月的月望之日,那个大阵恐怕就要开启了。我们至多还有十来天休整的时间,如果这次错过了,让他们毁了新的灵窍,恐怕就没什么人能够对付那家伙了。”
“我知道。”张修齐的回答很冷,他平静无波的眼眸中闪现出某种让人颤栗的东西,那是混合着恨意和怨憎的戾气,当他的天魂回归之时,这也是最先出现的情绪。
父亲在面前被杀,母亲的亡魂都被人打散,任何一个人都有理由被这惨剧毁掉,然而张修齐没有被击垮,他只是努力的强大了起来,用这些磨砺着他的刀锋,一点点成为了现在这副模样。而重新找回了天魂,就如同撩起了最后那层雾霾,让他的锋芒再也无法掩盖。曾静轩有时候也想让外甥有一个更加正常的人生,但是如果没了这些,他恐怕连那二十年都撑不过去。
更何况,他对那伙人的恨意,一点也不逊于小齐。
轻轻放下了手中的死玉,曾静轩嘘出口气:“也好,那我们就先来绘制阴鬼符吧,处理三尸估计还要花些功夫。”
张修齐转身走到了旅行包前,拿出了一套像是药碾的东西,准备开始炮制颜料。曾静轩却突然又问了句:“那他呢?你什么都不说,难不成想要不告而别?”
张修齐的手微微停滞了一下,没有答话,只是伸手拿过了装着三尸虫的玻璃瓶,把它们倒进了碾子中,细细的研磨起来。看着那条冰凉的身影,曾静轩不由想起了二十年前那个更加年幼的孩子,他曾经那么的聪敏率直,又带着几分古道热肠,有着种固执的认真,可是那场变故改变了一切,也把他所有美好的东西摧垮殆尽,只留下冰霜和执念。
也许,他真的做错了。曾静轩的目光在紧锁的房门上一触,就又收回了视线。也拿出几种药材,还是整理起来。
炮制材料、重新画符都需要时间,埋头苦干的间隙,天色很快就黯淡了下来。当处理完三尸之后,曾静轩有些疲惫的坐在了书房的小床上,开口说道:“还有些东西估计要明天再去筹备,今天就先去睡吧,你也要尽快恢复精气,达到最佳状态。”
张修齐点了点头,转身向门外走去,曾静轩愣了一下,却没有开口阻拦,看着那条身影消失在了书房门外,又在房间里坐了片刻,他终于叹了口气,起身开始收拾床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