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七叔还是那副老样子,也不知在工作台前摆弄着什么,全神贯注连几人进门的脚步声都没听到,黑皮尴尬的咳了一声:“七叔,阿阳他们来了。”
这一嗓子才把老人的魂儿给唤了回来,他直接拉开工作台的抽屉,从里面掏出了个盒子,冲魏阳说道:“阿阳,你来,这是我一位老朋友淘来的东西。”
没想到还真有东西,魏阳赶紧走了过去,只见七叔小心翼翼的把盒子摆在了台面上,又拿出一双干净的白手套带上,才打开了盒盖。这么谨慎的动作,魏阳还以为里面装的是什么宝贝,谁知竟然是一本泛黄的线装书,七叔可不管身边人诧异的目光,小心翼翼的捧出了书本,把它平放在桌上。
“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有个老朋友对水书很有研究嘛,这个是他前两年淘到的东西,本来不肯外借的,还是让我讨了过来,里面有不少水书文字,也有些历史记载,很有考古价值。”
老人的声音里带着点兴奋,魏阳的心跳也不由快了起来,虽然不清楚这玩意到底跟他带着的骨阵有何关系,但是显然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水书这东西流传的毕竟太少,介绍性的资料更是屈指可数,七叔既然叫他过来,肯定就是这里面出现了跟骨阵相关的东西。
果不其然,七叔并没有急着翻开书本,反而微微一笑,开口问道:“阿阳,你听说过‘巫’吗?”
魏阳心里咯噔一下,立刻想起了当初许嵩说出的那句话,那家伙就是管骨阵叫做“巫骨”的,然而他并没有马上说出这个,反而认真思考了片刻才说道:“古代称事鬼神者为巫,祭主赞词者为祝,巫祝合起来就是侍奉鬼神,沟通天地的那群人,算是最早的神职人员吧?”
七叔脸上顿时露出赞许神色,点了点头说道:“不错,但是还不全面。巫文化可是从甲骨文时期就存在的东西,那时候非但是神职,包括医术、舞乐、观星等等都跟巫者有密切关系,可以说跟人相关的所有神秘学说,基本都是从“巫”繁衍开来的。只是后来有了河图洛书、易经八卦这些应用性的东西,巫文化才从少数人手里流传出来,融入了医术、道术、星术之中。再到后来,巫术失去了传承,渐渐就湮灭在了历史长河中。”
七叔说的东西,魏阳多少也有些概念,当今社会里巫文化已经变成了一派没落学说,巫术更是邪术的代名词,比如历代祸乱宫闱的“巫蛊”之说,因此就连跳大神这类的正经巫术,都要冠以神婆的名讳,早就脱离“巫”字联系了。只是这些,跟骨阵有直接关系吗?
像是看出了魏阳的疑惑,七叔也不再卖关子了,直接说道:“巫家虽然没落,却也不是彻彻底底消亡,水书就是一个明证,也是从殷商流传下来的最直接的巫术证据。而我这位好友找到的书里,更是提到了类似的说法,也间接阐明了巫术没落的缘由,而这里面就提到了‘巫骨’……”
☆、第99章 石出
七叔这话一出口,魏阳就忍不住开口问道:“那骨阵就是所谓的巫骨?”
这是他第二次听到“巫骨”的说法了,姓许的还可能只是临终胡言,七叔这边却绝不会无的放矢,能找他过来,肯定就是找到了什么线索。
虽然被打断话头有点让人不爽,但是七叔还是很满意魏阳的反应力,颔首道:“没错,庙头山上挖出来那东西,的确是一块巫骨。所谓‘巫骨’,是一种巫家常用的法器,据说是从先代大巫身上取骨,再用这些骨头配合某种巫术做成法器,听起来似乎有些野蛮,但是却契合了巫家的本意所在,所谓敬天法祖就是这个意思,巫术乃是最初也最原始的祖先祭祀开端,相传每代大巫本身都拥有很*力,他们的骨头自然也同样珍贵,大概跟佛家舍利子有异曲同工之妙吧。”
这个说法魏阳可是一点也没想到,皱了皱眉,他紧接着问道:“那书里说这些巫骨要如何用了吗?而且既然巫术这么厉害,总该有人去学习或者传承才对,为何会被道术替代,反而会断了根,难不成这里面还有什么缘故?”
七叔微微一笑:“你问的这两个问题,恰巧归结在了一件事上,我说没什么意思,还是你自己看看吧。”
说着,他用带着手套的手翻开了桌上的古书,停在了某一页上,魏阳立刻定睛看了过去,只见泛黄的书页上写了几段繁体字,不太清楚是哪个年代的产物,但是内容还是相当直白的,只花了几分钟,他就看了个大概,也终于知道了七叔话里的意思。
巫术虽然是所有玄学之祖,却跟道术有一种本质的区别,它也可以通过学习来掌握,有着各种阵法符法,但是真正想要成为一个合格的巫者,却有个先决条件,就是“血统”。真正的巫家力能只能在巫家的血裔中流传,也只有觉醒了巫家的血脉,才能操控那些由先祖流传下来的法器,也因此,巫家的传承就成了个天然的封闭系统,有血脉的未必适合学习巫法,热衷巫法的又未必能有足够纯正的血脉,加之各朝各代的战乱,巫家的直系也渐渐凋零,最后落得个人去楼空的局面,如果不是独山县那一支流传,说不好连水书的传承都要断了脉络。
七叔摆出的这本书,应该也是个对巫法十分有研究,却没什么巫家血统的人写的,也不知他从哪儿学到了水书,并且努力把这种巫家专属的文字转化成了一种普通人也能使用的东西,虽然威力减少了大半,但是能够脱离巫血的控制,其意义不逊于发明了一种新的道法,可以说是一个天资极佳的家伙了。只是那人的话里最终还是带出了些怨气,说他虽有巫骨,却没法发挥最大的效用,实在是暴殄天物,尤为可惜。
看到这里,魏阳忍不住讶然出声:“这人很厉害啊!”
能把殄文化归己用,当然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七叔略带得意的笑了笑:“那是,我们考证出来,这本书大概是茅山派的某位前辈所留,不过年月太久了,不知怎么就流到了民间。”
道教除了全真、正一这样的官方划分,在民间还有五大支之说,分为“宿土、麻衣、众阁、全真、茅山”,其中茅山派也是名头最响,最广为人知的一派,基本就是以降妖除魔为己任,算是跟龙虎山齐名的大派了。不过和龙虎山不同,茅山派的分支也更为复杂,下面不知有多少打着茅山名号的小宗小派,故而它的道法流传也相当芜杂,有些东西说不好就在流传中佚失了,比如这本书里所说的殄文。能够弄到这样的收藏,也算是七叔这个朋友的本事了。
然而这本书里却终归只有少量的水书记载,并没有实际说明那种简化道术的用法,关于巫骨更是一提即过,放下书本,魏阳最终轻轻叹了口气,伸手从衣领中拉出了一串东西,摆在了七叔面前:“七叔,实不相瞒,这次我回家又找到了一截骨阵,估计是跟原先那枚成套的东西……”
这下可惊得七叔坐不住了,一把把骨阵抢在了手里,拿着放大镜一通细看,边看还边喃喃自语:“这么巧?第二枚了啊!这玩意是从哪儿弄来的?怎么跟你这么有缘。”
何止是有缘,他还能用这骨阵打散妖邪呢。魏阳嘴角扯了扯,没有把话说得太明白:“是在老家发现的,估计是祖上传下来的东西。”
“你祖上有巫家血统?”七叔诧异的抬起头。
魏阳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淡淡转开了话题:“七叔,我记得您老之前说过,似乎市面上有人想找这样的巫骨?”
“嗯,没错!”七叔也想起来这事了,“老姚说过这事,貌似十几年前就开始了吧,有人一直在高价收购水书相关的器物,特别是这种巫骨。老姚本来还以为这是个水族爱好者,谁料那人根本没有交流的意思,只是在私底下收购,也不知拿到了多少好东西。这本书老姚收的也比较晚了,最近才想到那人是不是也看中了所谓的巫骨。”
这也正是魏阳想到的,当年在王村那截骨阵失踪的太彻底了,由于失去了天魂,齐哥并没有留下多少幼年的记忆,但是他遭遇的事情肯定也跟骨阵有些牵连,才会在见到庙头山那枚骨阵时产生巨大的反应,那么试想一下,如果当年齐哥他们手里的骨阵被人夺走了,并且参透了巫骨的用途,是不是会去收集更多的巫骨为己用呢?那可是打败了齐哥父亲的厉害人物,还跟追踪曾先生的人马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不难想象他的道法心术有多厉害。
想到这里,他立刻说道:“七叔,那姚先生见过那个收购水书的人吗?毕竟都是文物圈里的,还对同样的东西有兴趣,应该多少也有些联系吧?”
“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要不我帮你问问好了。”七叔答得十分干脆,他跟老姚的关系确实不错,否则也不可能借到这么个收藏品拿来给魏阳参观。而且事关水书和巫骨,想来对方也很有兴趣才对。
并没有犹豫,七叔直接拨通了电话,然而电话响了足有半分钟,对面也没人接听,他皱了皱眉:“奇怪,难不成是去买菜了?”
想了想,他冲魏阳说道:“要不阿阳你先回去吧,等我跟老姚联系上了,再跟你打个招呼,你这新淘来的骨阵估计他也很有兴趣呢,如果可以,能拿去让他看看吗?”
如果是当初,魏阳肯定答应的干脆利落,但是现在他可不敢让这骨阵离身了,笑了笑,他答道:“看看当然没问题,如果可能的话,能让我亲自登门拜访一下就更好了,还有不少问题想要请教姚老呢。”
“你这小子。”七叔哪里不懂魏阳的意思,笑着摇了摇头,“这样也行啊,他家就在省会住,到时候咱们走一遭就好。”
有了七叔这句首肯,魏阳心头也不由一松,这些玩古董的老家伙们可不是谁都乐意见的,如果能跟那人聊聊,恐怕更有好处。
事情就这么说定了,魏阳也不敢再打搅七叔,跟对方道了个别,就带着小天师往屋外走去。可能是为了避嫌,刚才黑皮就没在屋里待着,而是守在外间,一看魏阳出来,立刻迎了上去:“阿阳,说的怎么样啊?七叔这些日子来回跑了好几趟,净为这事操心呢。”
魏阳一笑:“还要谢谢你们了,这次真的帮助很大,下来估计还要再去姚老那边转一圈。”
黑皮不由啧了一声:“你们这些人,认住了死理就是这德行。也好,让老爷子解了心事,也就不至于整天惦记着了。”
这话魏阳倒是没有反驳,想了想他又说道:“对了明哥,我前段时间淘到了一副古怪的画,似乎装裱上有些玄机,不知道你有没有认识的装裱师父,帮我把画拆解一下?”
这话顿时引来了黑皮的兴趣:“画中画?这么稀罕的事情也能让你碰上!装裱师傅当然有,不过做这种东西都要画主亲自到场的,你要有兴趣,我回头帮你联系一下?”
“那敢情好,一切就拜托明哥你了。”魏阳笑着答道,之前在叶老那边得来的画也够让他挂心的了,能够安全拆开自然更好。
跟黑皮又闲扯了几句,魏阳不再废话,驱车回家,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是今天了解到的这些事情,还是给了他很大的震动,再联想姜家的所见所闻,以及那个梦中见到的男人,不难猜测他可能真的是具有某种巫家血脉,而这种血脉就巧之又巧的作用到了那三枚骨阵上。
不论是杀灭那只狐狸,还是干掉恐怖的鸣童,甚至当年王村发生的事情,也都跟他自身的血脉有关,这巫家的血脉到底是个诅咒还是种恩赐,现在连他也说不清楚了,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要怎么利用这个特殊体质,恐怕才是他今后要考虑的事情……
正想着,身边副驾上坐着的小天师突然伸出了手,在他膝盖上拍了拍,带着某种安慰的味道。魏阳混乱的思绪顿时烟消云散,笑着空出一只手,握住了张修齐的手:“齐哥,你担心我吗?没事,这些我还能扛得住,至少要帮你找回天魂再说……”
是啊,不论他身上都发生了什么,总归还是有些用处的,如果能帮上齐哥的忙,再怎么让人崩溃的问题也就不是问题了。拍了拍对方的手背,他一打方向盘,准备往新区大道上走,谁知这时手机铃声突然响了。
魏阳接起了电话,里面立刻传来了黑皮焦急的声音:“阿阳,你们是不是帮人除过妖?快回来,七叔联系上姚叔的家人了,他那边似乎出了什么大问题……”
吱的一声,魏阳踩在了刹车上,汽车停在了马路中央,也不管交通规则和背后的喇叭声,他径直朝来路开去。
☆、第100章 失魂症
回程比来时快了足有一倍,再次把车停在聚宝斋门前时,守在门口的黑皮一个箭步冲了上来,拉开车门冲魏阳喊道:“阿阳,快,七叔在院里等着呢!”
知道情况紧急,魏阳也不耽搁,带着小天师快步朝院内走去,七叔这时也不在工作间待着了,正背着手焦躁的在小院里转来转去,看到两人进门,立刻就迎了上来,开门见山问道:“阿阳,你们接过除祟的单子吧?对这种事情有把握吗?”
魏阳没有大包大揽,简略说道:“七叔,单子我们的确办过几件,但是十足的把握可不敢说,还要您先说说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
这话顿时让七叔心里一缓,会尖功夫的从不会夸下海口,这才是有一说一的态度,他也不再迟疑,直接说了起来:“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老姚,刚刚我跟他儿子联系上了,说昨天半夜老姚在家突然就犯病了,好像痴呆了一样,对于外界没有任何反应,不会吃饭也不会说话,大半夜坐在床头不动弹,把家人吓了个半死,直接就送到了医院,但是查了几小时,心脑血管全部正常,家族也找不出精神病史,只能诊断成“分离性木僵”,算是一种癔症。小姚知道我人脉广,才打电话来问问,看这是不是撞了邪。”
所谓“分离性木僵”,用科学点的解释就是指病人陷入了一种较深的意识障碍,只能保持长时间的固定姿态,根本没有言语和随意动作,对光线,声音和疼痛刺激也没有相对的反应,但是身体其他机能都保持正常,虽然同属为癔症,但是“分离性木僵”一直最难判断成因,至今科学上也尚未有合理的解释。
但是科学无法解释,迷信却能,不少上了年纪的人都把这种木僵状态叫做“失魂症”,很大几率就是撞邪导致的。估计老姚也是文物圈浸染太久了,家学渊深,他儿子才会第一个想到这种情况。
魏阳还没说话,杵在一边的张修齐就开口说道:“失魂症。”
“没错。我也觉得可能是失魂症,才会让阿明把你们叫回来。”七叔的话没说的太明白,但是魏阳却听出了大概,七叔是知道齐哥丢魂这件事情的,既然龙虎山能让这种失了魂的人保持正常行动,那么对于失魂症应该也有什么独到的解决手段才对,因此七叔才会第一时间把他们找回来。
然而魏阳比七叔想的更远,这次犯病的姚老可是他寻找那个隐藏敌人的关键,如果换个其他人,他可能还要考虑一下会不会对齐哥造成什么不良影响,但是碰上现在这情况,怎么能放手推掉。更重要的是,刚刚得了一本茅山派的草稿手记,姚老就撞了邪,这到底是意外,还是有人刻意为之呢?
没有犹豫,魏阳立刻做出了决断:“七叔,姚老是在省会住吧?要不咱们直接赶过去看看情况。”
没料到魏阳答应的如此干脆,七叔也不含糊,立刻点了点头:“行,咱们一起去,走高速的话不到2小时就能到。”
有了这么个雷厉风行的长辈,其他也就不用废话了,只花了一个多小时,三人就来到了省会的中心医院,老姚家人专门给安排了个单间病房,方便老人休息,也在等待进一步检查。
看到七叔来了,老姚的儿子姚舒平立刻迎了上来:“七叔,您可来了,这次的事情可真是……亏得您来帮我们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