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阳脸上带笑,姜念心头却已经开始发苦了,他可没料到事情竟然会是这么个发展,魏阳怎么说也是自家子侄,有话好商量,但是人家小天师就不一样了,任谁请先生都不敢如此怠慢,他可是神汉世家出身的人,还能不懂这规矩?
立刻摆正了姿态,姜念脸上的表情更加恭敬了:“说得有理,那个,要不我先让人准备个早饭,等小天师用过了早饭,再来施法布阵?”
魏阳立刻点头:“麻烦伯伯了,我们就先在这屋守着,肯定能让舅爷安然无恙,等到饭好了摆到外间就行。”
已经体贴到这份上,姜念也不好再说什么,转身就跑出去筹备东西了,只是留了个心眼,把坏掉的祝方也带了出去。然而魏阳看都没看他,而是转头冲张修齐笑了笑:“齐哥,邪祟是不是不在屋里?”
小天师是个什么脾性,魏阳真是再清楚不过,甭管认不认识,遇上邪祟他都不会置之不理,这简直就是一种本能了,然而自从走进这个屋子里,他就没有任何要冲出去除祟的举动,显然是邪祟的根子并不在这儿。
张修齐果真点了点头,然而双目依旧直直盯着魏阳的面孔,像是想要看透他的内心,魏阳唇边露出了一抹苦笑,他明白对方在担忧什么,可是今天从姜家得知的东西,实在没法让他泰然自若。
他爷爷在日记里写的,并不是真相,至少不是全部的真相。现在想来,的确是这个道理,如果真只是个“皮子祸”,怎么可能逃过家仙的掌心,那时奶奶可还是正经的姜女,胡姑也没犯病发疯,收拾个狗子还不轻而易举,哪会落到坏了两条人命的地步?而刚才姜念所说的“大阵”,根本一个字没在日记里提及,那可是爷爷用春点记下的私人笔记啊,连这上面都不讲,唯一的可能就是里面隐藏的东西太过惊心,爷爷根本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包括他这个亲孙子在内。
而这还是其次,更让人困惑的则是狐仙发疯的原因,其他话先不提,姜念有句话的确不假,如果是这么个疯狂的家仙,姜家傻了才会养这么一辈儿又一辈儿,代代姜汉姜女肯定都在狐仙的保护之下才对,而从摸祝方的效果来看,他应该是个极其优秀的姜汉种子,这么个合格的供奉,怎么会惹来胡姑的滔天恨意呢?是什么让狐狸起了杀念,难不成也跟王村的大阵有某种关联?
归根结蒂又回到了一件事上,那夜在王村,究竟发生了什么……
魏阳轻轻闭上了眼睛,努力把所有一切都压进心底,就那么安安静静站了片刻,再次睁开眼时,他眼中的动摇已经隐去,又恢复了往日的镇定,双目在房间内一扫,直接迈步朝外间的神龛走去。
张修齐不明所以的跟了上去,一直走到了神龛前才站住脚步,只见魏阳已经弯下身,仔细的打量起了那个不大的木质神龛,像是在寻找什么。可是在他看来,这里什么都没有啊?
像是知道小天师的困惑,魏阳轻声解释道:“齐哥,那祝方不是真货,他们却非说看到了发光,如果这事是真的,总该有个发光的物件才是,这神龛跟我在梦里看到的一模一样,应该也是跟那鬼阴木一起传下来的,仔细想想,那么邪门的一样东西,怎么可能没有半点保护措施就在家里摆着,只要姜家祖上不傻,总该有些后备手段才是,也许发光的就是那东西……”
他的声音非常轻,手指一寸寸的摸索着神龛内部,像是在寻找什么机关,神龛并不很大,内部结构十分有限,半分钟后,魏阳的手指微微一顿,停在了摆放祝方的莲花台上,那也是个木台子,可能因为经年摆放雕像,上面已经有了些磨损,从那小小的缺口来看,这木台子用的并不是名贵的阴沉木,甚至都不是槐木,而像是柳木,为什么会在鬼阴木下摆一个柳木桩子?一者招鬼,一者辟邪,根本就是相克才对……
魏阳眼神一缩,突然用手抓住了莲台,左右晃了两下,轻轻一掰,那木台子居然从神龛上掉了下来,原来这玩意并不是一体雕琢的,而是个精妙无比的配件,上面有一道隐藏的卡口保证莲台不会掉落,就手艺而言绝对称得上巧夺天工,可是魏阳并没有在意手中的莲台,他的视线全部凝在了神龛上,只见莲台下方有一个浅浅的凹槽,里面放着一样白森森、圆滚滚,也是魏阳非常熟悉的东西。
那是一枚骨阵。
☆、第85章 恶煞
看到骨阵那一刻,魏阳背上的寒毛都炸起来了,怎么会是这玩意!为什么姜家供奉家仙的神龛里竟然也藏着一枚骨阵?这次他回家的目的之一就是找出那枚骨阵的来历,然而还未破解谜团,怎么又在姜家发现了同样的东西?!
惊疑只是瞬间,魏阳立刻条件反射似得扭头看向张修齐,他可没忘记当初在聚宝斋时小天师看到骨阵的反应,昨天齐哥的神魂才出过一次岔子,他可不能冒半点风险。
然而这次张修齐并没有那么剧烈的反应,只是紧紧皱起了眉头,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没有半点迟疑,魏阳飞快用指尖挑出骨阵,反手就把木莲台又装回原位,不到半分钟,那座神龛又恢复了原来模样,魏阳压低声音问道:“齐哥,你没事吧?”
如同被从梦中惊醒,张修齐愣了片刻,才默默点了点头,看起来并无大碍的样子,魏阳悬着的心稍稍放松了些,然而捏在掌心的骨阵却抓的更牢了,他并不清楚骨阵和祝方之间的关系,但是两者分别使用相克的桃木和槐木,又藏的如此严密,想来应该跟姜家的传承有些不为人知的关联才对。
那天发光的是不是就是这枚骨阵?为何姜家看起来一点都不知骨阵的存在?想想当初痴智大师对于骨阵的评价,魏阳心中一突,难不成两枚骨阵本来就是一组,只是因为某种不为人知的原因被拆散了而已……
犹豫了一下,魏阳手上一转,把骨阵装进了口袋里,这是姜家的东西没错,但是比起藏在神龛里落灰,他更需要用这玩意解开那一层层迷雾,不论是为了齐哥,还是为了自己。
轻轻呼出口气,他拍了拍张修齐的手臂:“齐哥,咱们先搞定姜家的事情,再来处理别的吧,对了,这次到底是什么东西作祟,你能看出来吗?”
没了骨阵影响,张修齐彻底恢复了正常,锁紧的眉峰也逐渐松开,开口答道:“像归煞。”
“怎么可能?奶奶都去世多长时间了。”魏阳反倒皱起了眉,跟在小天师身边这么长时间,他也不是当初那个只会吹水的骗子了,多多少少还是了解了些关于鬼怪的常识。
所谓“归煞”,其实是一种新丧之人才会有的凶煞气息,传说人下葬后几天之内阴魂是不会消散的,会选择特定的时间,以魂体返回家中。到这时候,它身上就会带着阴魂独有的煞气,为了避免被煞气侵染,所有家人都要离家躲避,称之为“避煞”。
对付这种归煞,其实只要阴阳先生算好时辰,在家中摆上草木灰和熟鸡蛋就行,只是民国以后玄学衰亡,避煞传统渐渐就被摒弃了,反而是“头七回魂夜”的说法大行其道,用在了不少影视作品里,不过这种也就是吓吓人罢了,死者生辰八字各不相同,谁能保证归煞都在下葬后的第七天出现。
然而不论是头七还是归煞,说白了都是新丧之人独有的煞祟,压根不可能出现在这种三年后的洗骨葬上,姜家又没新丧的人丁,怎么可能出现这种问题?
明白魏阳的疑惑,张修齐看了眼床上躺着的老人,淡淡答道:“煞从墓中来。”
“你是说问题出在坟地上?真的是洗骨葬出了问题?”魏阳立刻猜到了什么,老人本来阳气就弱,还要坚持洗骨,难不成是那时候惹鬼上身的?
不过这样的话,怕是还要到墓地走一圈,看着雕花架子床上的干瘦身影,魏阳在心底叹了口气,奶奶生前一直不让他去上坟,没想到最后这一遭居然是为了救她亲哥哥的性命,也不知老人在天之灵会作何感想。
只过了片刻功夫,姜念就匆匆带人回来了,在外间摆下一桌子早餐,他十分客气的请两人入席,桌上又是炒菜又是烧鸡,隆重的紧,一点也不像吃早饭的架势,小天师是个不挑剔的,正襟端坐就开始吃起饭来。
看小天师吃的不紧不慢,姜念也不敢打搅,凑到魏阳面前低声问道:“阳阳,张先生是个什么说法?”
“估计要去墓地上看看,可能是洗骨葬出了什么问题。”魏阳简单答道。
姜念不由皱了皱眉:“洗骨葬可是咱们家祖辈传下来的,每一任姜汉姜婆都要经历这么一遭,怎么可能出问题?”
“伯伯,正是因为祖祖辈辈都要洗骨,才更可疑啊。”魏阳唇边露出一抹苦笑,“大部分二次葬都是为了除去尸身上的邪煞,避免尸变,恐怕姜家就是因为跟仙畜打交道,才有此顾虑。如今家里也没家仙了,可不就要出些岔子。”
他的话半真半假,姜念心头也不由打了个突,的确,以往传承从没有断过,也许洗骨本来就要下任供奉亲手来做?没了供奉,他爹一个人冒然去洗骨,自然有些不妥。心底忐忑不安,一顿饭也吃得没滋没味,等张修齐终于放下筷子时,姜念立刻就站起身来:“张先生,那我们现在就走吧?”
张修齐却摇了摇头:“屋上土,灶内灰,铺地。”
姜念一愣,刚想细问,魏阳已经开口解释道:“如今符虽然已经贴上了,但是为了避免邪煞再冲,需要用房檐上的土,炉灶里的灰铺满地面,这样我们才能放心去坟地上。”
只用灰土就行?姜念显然有些怀疑,他家祖传的秘方想来都是鸡骨、朱砂,再不济也是柚子叶柳条枝之类,从没听说用点土就能解决问题的。但是刚才那张符的效果历历在目,就算再怎么疑惑他也不敢耽搁,立刻找人划拉了一大碗土过来,按照张修齐的指示在卧房的架子床边细细密密撒上。
姜念参不透这个,魏阳却知道的很清楚,这本来就是防止归煞的一种手段,在布下草木灰之后,张修齐又拿出了一块死玉放入老人口中,才跟着姜念一起向墓地进发。
魏阳的奶奶葬在魏家村的公共墓地旁边,坟堆起的并不高,也没选择什么风水宝地,只是简单埋在了一个土坡旁边,此刻墓穴已经挖开,灵棚也撑了起来,白森森的麻布遮住了一方天地,即便大白天来看,也有些阴气逼人的意思。
面对那具半开的棺木,魏阳心中复杂无比,那个恨他入骨的老人如今已经只剩一具腐骨,然而往昔的记忆却很难随风逝去,如果没有爷爷这个缓冲在,他的童年可能只会剩下满满的噩梦,做一个神婆真的那么重要?比自己的亲孙子还重要?
那副狐面又冲入脑海,魏阳轻轻打了个哆嗦,为了这么个供奉身份,姜家人难不成都疯魔了?呼出一口气,他不再迟疑,紧紧跟在张修齐身侧向墓穴走去。
因为要迁葬,这座墓穴里连石室都没砌,封土已经挖开好几天了,里面的土壤都干了大半,看起来就像个平凡至极的土坑,张修齐上下打量了一下墓地周围的环境,又从穴口捏了把土放在鼻端闻了闻,眉头就紧紧皱了起来,目光一扫,快步走到了灵棚里停放的棺木前。
“有什么不对吗?”魏阳不由紧张了起来,快步想要跟上去。
张修齐却厉声喝道:“别动!”
别说是魏阳,就连他身后跟着的那几个人都吓得站住了脚,张修齐已经拔出了随侯剑,嗖的一下插入了棺前七寸的震位,只听咔嚓一声,那薄薄的棺材板竟然应声而裂,一股尸腐味从中飘散出来。
洗骨葬本就不是短期能做完的活计,需要开棺晾尸,清水净骨,再把骨架收敛进瓦罐之中,然而姜老头做了一半就昏迷不醒,此刻棺材中还有大半残躯未曾收拾,就算已经开棺一段时日,这具下葬了三年的尸首也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姜家兄弟俩的脸色立刻就青了,跟来那几个晚辈甚至有人一捂嘴差点没吐出来。
一阵阴风呼啸卷过,薄薄的云层遮住了日头,只听棺木里咯咯两声脆响,就像齿列碰撞的声音,张修齐手上一挥,两道符如同被无形的大手托住,齐齐贴在了棺材板上,然后嗤的一下同时冒出黑烟。姜念怎么说也是有家学的,此刻脸色已经惨白,腿肚子都有些哆嗦起来,这不是恶煞附体的征兆吗?可是葬了三年的小姑怎么会突然发作……
一旁,魏阳两眼刷的一下睁大了,就在刚才,他似乎听到了一声脆响,既遥远又朦胧,然而随着响声,他眼前的世界突然变了一个样子,如同褪了色的照片一样被抹去了色彩,在这副诡异又阴森的画面里,有一道宛如烟雾的模糊身影,那是只十分巨大的鸟类,比秃鹫还要大上一圈,双翼大张,长喙如钩,赤黑色的鸟爪凶狠的踩在尸骨之上,长长的尾羽如同倒卷的长锁,牢牢把尸骸缚住。在它身周,还有一圈阴沉的黑色光影,浓稠黏腻,如同血污构成的秽物。
心脏砰砰跳了起来,魏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古人常把归煞比作鸟禽,所以才会在避煞之日在屋中撒上草木灰,在檐下放上熟鸡蛋,并且画瓦书符,悬挂厌胜,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煞神?可是煞神怎么会停在尸身上,还停了三年之久,它不应该直接飞到姜家吗?!
几乎是条件反射的,魏阳的目光飞快看向身前那道身影,他想看看张修齐是否也发现了那只巨鸟,然而这动作似乎惊起了煞神,一阵微风拂过,那鸟腾身飞了起来!
“齐哥!”魏阳喊出了声,然而张修齐的动作比他的声音还快,在那两道黄符齐齐燃着的瞬间,他飞身一步踏了出去,手中随侯剑如同光链斩向尸身,这动作顿时引来两声惊呼,然而张修齐没有搭理姜家兄弟的叫喊,一剑劈向尸身胸前,似乎要把那具腐骨的腔子划开一样。
然而这一剑去势虽凶,方向却出了些偏差,缠绕在尸身上的尾羽应声而断,但是它庞大的身躯也撞在了张修齐身上,风璇嗖的一声卷起,他脚步不稳,倒飞了出去。
魏阳的双眼都红了,他哪能想到在家里还不疼不痒的归煞,本体居然如此厉害!而且齐哥为什么要砍尾巴,不应该先避开煞神,或者斩去它的首级吗!
身后,姜家兄弟这时也有些撑不住了,那阵阴风来的太过突然,姜念已经完全傻住了,姜勇好歹还有些理智,看到张修齐莫名被打飞了出去,一把就拽住了魏阳的手臂:“阳,阳阳!这是小姑起尸了吗?前两天明明还……”
只是一瞬间,魏阳突然反应了过来,难道只有他一个人看到了这诡异一幕?想都没想,他直接甩开姜勇的手臂,向前冲去:“齐哥!那是只煞神!小心!”
张修齐此刻刚刚站稳,一张黄符已经攥在手心,他能看出尸体被下了畜降,本以为只要毁掉尸身上的降引就能消除邪煞,谁料这个降术竟然会如此厉害,哪怕阵眼被破也能生出这么强大的反震之力,指尖血刚刚涂在符上,准备再次引燃符箓,困住面前那团黑影,魏阳就斜刺里冲了出来。
煞神?这声音让他愣了一瞬,然而被喊声所扰,那黑影顿了一顿,竟然调转方向向魏阳扑去,张修齐的脊背立时绷紧了,如同一只被激怒的苍狼,飞也似的扑了上去。
引雷符的炸裂声在墓地上方回荡,似乎凭空引来了一道玄雷,正正劈在了煞神头顶,雷音之中,也想起了桀桀戾啸,那只巨鸟不退反进,并没有停下身形,反而如同一支离弦之箭向魏阳扑来,这一刻,张修齐简直目眦欲裂,就连那柄从不离手的随侯剑都脱手而出,朝着黑气击去!
看着扑向自己的巨鸟,魏阳浑身都快僵住了,他没想到对方居然会改变攻击方向,闪避显然是来不及了,只是一瞬煞神就来到面前,那团浓稠的黑气已经被雷光劈散,稀稀拉拉的羽翼如同黑雾笼在身后,就连那双小而鲜红的眼眸都咫尺可见。
魏阳重重一咬舌尖,噗地喷出了一口真涎液,他现在已经没有了符玉护身,腕上虽然还有齐哥做得三才阵,但是能挡住的怕也有限,既然已经逃不脱了,至少也要给这破鸟一点颜色看看!
谁料这一口血喷出,异变突生!魏阳胸前猛然绽出一点白光,宛若云霞雾影,稳稳的挡在身前,遇上这道浅薄的白光,那只雷劈不散,剑斩不亡的煞神竟然如同碰上了旭日的霜雪一般,连哀鸣都没发出,轻轻巧巧化作一团黑烟,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