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你就是柳青衣啊。” 司徒瑨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叹道。
青衣一笑,算是默认。
“之前听人说起,李府的夫人柳青衣如何如何的倾国倾城,如何如何的貌美如花我只当是江湖传言,今日一见,竟是名不虚传。” 司徒瑨饶有兴致地打量他,“唉……真是天妒红颜啊。”
“瑨儿。”曾隶叫了她一声,示意她话说的有点多,也有点过。
司徒瑨颇有深意地看着他道:“你不该招惹这么美貌的女子。”
曾隶听了直冒冷汗,这什么跟什么。一旁的青衣努力憋着笑,这姑娘年纪不大,醋性不小。
“还是这么一个……口不能言的美貌女子,你不怕有事说不清吗?”司徒瑨看着曾隶,觉得他应该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
曾隶微一点头,“李爷与我有些交情,要不然他也不放心让夫人找我瞧病。”
司徒瑨瞪他一眼,好心没好报,坐回椅子上自顾自的斟茶、吃点心,不再同他们攀谈。曾隶有些尴尬的对着青衣道,“前头药堂坐吧,方子带来了吗?”
青衣点点头,跟着曾隶到了前堂,二人在桌案前坐定。青衣将方子递了过去,曾隶接过方子,仔仔细细地看了几遍,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出格的药。”说完便将方子递回去,青衣收好方子,取出纸笔写道,郎中没有问题?
曾隶想了想,点了点头,“应是如此,我替你抓了药,从今日起单服我的药就行,回去一定要找信得过的下人煎药,或者干脆寻个由头看着煎,再出纰漏,就算华佗再世也救不了你。”说罢,却是不由自主的往里瞟了一眼,今日她在,他有些心神不宁。
青衣脸色一僵,提笔写道,我中的毒很深?
“那还用问吗?”
多久能清掉此毒?
“少则半年,多则一年,主要还得看你自己,上次你在济末中毒十分凶险,不知道此次有没有影响。”曾隶皱眉,想起那日为了救他,他不惜以命相搏的情形,仍是不住感慨。
济末的事,一直没机会当面谢你,多谢你救了我。青衣写道。
“我只是尽了绵薄之力,你不必耿耿于怀。”
上官兄说,是你救了我,否则我就回不来了,曾兄又何必自谦。
曾隶看了看青衣,心里百转千回,他回到业城的时候仍剧毒在身,那一路自己真的只是尽了些绵薄之力,方才还有所担忧,眼下倒是有了几分笃定。赵青衣之前中的毒,必有人替他清理干净了,上官良勋这样说,恐怕是为了掩护裴家的后人,有意思,真真是有意思。如此看来,裴家非但尚有后人在世,且与上官良勋交情匪浅。
二人一番“寒暄”,青衣拿了药包起身告辞。门外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曾隶递了把油纸伞给他,他摇了摇头,指了指不远处的马车一笑,右手拎着药包,左手提起裙摆跑了出去。
“人都走了,别依依不舍了。”
曾隶站着没动,“别胡闹,瑨儿。”
“这样的姿色怎会甘于屈居在朝阳,怎么看都是一朝选在君王侧,六宫粉黛无颜色的主。”司徒瑨在他身边站定,“此事你不用管了,我找人一查便知。”
曾隶扭头看她,“你别胡来,李爷是我的朋友。”
司徒瑨看着他笑,笑容里有他最不愿见的冷酷,是战场之上看惯了生死、习惯了厮杀沉淀下来的冷酷,那个明眸如水的可爱女子,不知散落在哪处,怕是永远不会回来了。他转过头去,看着街上行色匆匆的路人,雨势渐大,一把把黄皮纸伞近了,擦肩而过,又远了……曾隶反剪双手,这样,也好。
“曾隶,不要忘了我们来此的目的,你我都不是随性之人,何必去做那随性之事,远在千里之外的至亲家人还在盼着我们回去。” 司徒瑨收起笑,脸色随之沉了下来,“做不到决绝,便将那善念也一并舍去吧。”
曾隶心下吃惊,转过来看着她,“瑨儿……”
“奚落别人比奚落自己容易的多。”她自嘲地笑笑,“自接到圣旨、披上战甲的那一日起,我便知道这辈子怕是做不成你的瑨儿了,只能做皇上的宇文靳,如若不然,不但我的老父性命堪虞,只怕连你也不得善终。”说着,却是跨出门去,曾隶伸手想拉她,手停在半空,犹豫着又收了回来。
她站在他对面,不远不近,雨点落在她脸上激起深深凉意,“这些年,你未曾说出口的话其实我都懂,可我未曾说出口的话,你一直都不想懂,你四处游荡就是不回宜康,你可知道,我其实只想做你的司徒瑨而已,而且,我一直都在努力。”她脸色平静,似是下了决心,“一个人的地老天荒,一个人的浴血沙场,换作是你,会选哪一个?”
“瑨儿……我……”
她摇头,“不必解释,我不想就此定论你我之间究竟是谁伤了谁、是谁负了谁,我只想告诉你,让我变成宇文靳的人,是你,不是圣上。”说罢,深深吁了口气,“明日再见请叫我宇文将军,不要忘了,曾隶。”
他看着她的背影,就像这些年很多次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一样。只是这一次,他们之间就此停住,她的嬉笑怒骂、撒娇耍赖、蛮横纠缠再不会有了。他觉得眼前晃了一晃,伸手扶住了门框,她想的很通透,他应该庆幸,不是吗?!
晋历二零七年.八月初九
朝阳通往荹阳的官道上,几辆马车踽踽而行。第二辆马车的车厢里坐着三个人,上官良勋坐在正中靠着车厢闭目养神;左手边是秦沅苏,出门前为了同乘马车的事与柳青衣闹被上官良勋说了,这会儿冷脸坐着,兀自想着心事;右手边的柳青衣借着窗前晃动的帘子往外看,目光不知散在何处,去荹阳赴宴的事,他没敢告诉高久安。因为秦沅苏的关系,他无法为上官良勋爻卦来预知吉凶,心里隐隐的有些不安,怎么也提不起精神,不平常的宴请免不了让人心生忧虑。
中秋前一日,李府的车队抵达荹阳城。因是带了货物前来,运货的马车必须停放在北城门附近的万通商舍接受官府的检查,随行押车的伙计就都住在了商舍行馆,上官良勋在离北城门不远的祥福客栈要了两间上房,安顿好青衣和秦沅苏便匆匆出了门。他去万通商舍交待了些事情,又去拜访了两个有买卖往来的老主顾,然后看了看丞相府周围以及从丞相府到祥福客栈的地形,几乎马不停蹄,饶是如此,回到客栈的时候天色也晚了。他径直回到自己房里,青衣正歪在榻上看书,见他回来放下手里的书起身迎了上来。
“用过晚膳了吗?”他问。
青衣笑着点了点头,又指了指他。
“我叫了碗面,一会儿伙计会送来。” 上官良勋走到榻前往上一躺,顿觉舒坦,“我不在,你都做什么了?”
青衣拿了纸笔写,没做什么,买了些月饼给伙计们送去。
“还是你想得周到。”
面还没送来,不如,我替你爻一卦吧。他接着写。
“发生什么事了吗?”
那倒没有,只是心里有些不安。
“没事的,一切有我。” 上官良勋看他的眼神一贯温柔。明日的宴请是不可多得的良机,裴江一定也在,青衣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
来荹阳的事,我没告诉师兄,现在觉得不该瞒他。
他笑,“对我这么没信心吗?”
青衣看着他,右手动了动却不知要写什么。正所谓关心则乱,不是对他没信心,而是怕他有什么闪失。既已互表心迹,他盼着能与他相扶到老。
约莫丑时,上官良勋感到房里有人,一下子惊醒过来。漆黑的夜色中似能看到几个模糊人影,房门紧闭,窗棂半掩着,来者似乎并无恶意。上官良勋翻身坐起,试探着问道:“可是严兄吗?”
黑暗中传来低笑声,“上官兄,菱主说你灵秀果真不假。”有人走了几步推开了窗户,月色照进来,房里的情形隐约能够瞧清楚了,严拓和傅正理一左一右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洪楷双手交叉在胸前,此刻斜靠窗沿站着。
六君子到了三个,看来明天的生日宴,菱主志在必得,“你们是为了中秋宴请而来?”
严拓点了点头,“菱主说,公孙府里门道多,怕你们吃亏,叫我们来帮忙。”
“菱主设想周全,明日的宴请只怕南晋也会搅合进来。”上官良勋想起曾隶,如是道。
“我们最近查到,南晋赫赫有名的常胜将军宇文靳是个女子,本名叫司徒瑨,是文帝宠臣司徒正德的幺女。”
上官良勋脑中浮现出那日在梨香酒馆碰到的姑娘,曾隶对她的态度很是特别,会不会是她?!
“赵兄弟还睡着。”
“我点了他的睡穴,知道的多了恐明日不镇定,露出马脚。”上官良勋想了想,继续道:
“有人在他的药里下了毒,尚不确定何人所为,不过我怀疑是裴江的人。”
“不打紧,菱主的意思是明日得手之后你们即刻离开此地返回丰泽,朝阳那边我们自会安排,回到丰泽,赵兄弟的毒也就不是什么问题了。”
“倘若……失手呢?”
“那更要离开,公孙互可不是吃素的,丞相府里高手如云,万一失手,我会亲自送你们出城。”顿了顿,严拓继续道:“明日我们三个会乔装混在宾客中,菱主给你的药,你带着吗?”
“带着。”
“能不动声色的下药最好,不过,你一定要仔细甄别他的替身。”
“嗯,我知道,明日是他女儿的生辰,他一定会现身的。”
除了他们,深夜筹谋的还有落脚在同福居的司徒瑨一行人;以及,西晋朝廷的实权者、丞相府的主人、此次宴请的东家,公孙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