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知之,你没看出来么?我们面前这位苏道友,早就脱胎换骨了——”迦殊蓝眸犀利地盯着苏驭,修长手指搭着另一边的手臂,缓慢道,“他如今的法力,可不一般啊。”
能让统御海族的皇者都感到忌惮,以苏驭出生的年岁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可他偏偏做到了。
无论方法有多么残酷,他终究是成功得到了能让迦殊皱眉的力量。
苏驭优雅颔首:“不值一提。”
紧接着苏家嫡长子终于肯把黏在林知之身上的视线稍微分一点给别人了——苏驭没有给林知之再发问的机会,他看着黑发少年身边的凤钦——那是曾经属于过他的位子——忽地笑意渐深:“时间真快,你都要成亲了。”
苏驭以一种眷念又微妙的神情看着林知之的红色喜服。
林知之的确是极好看的,从小到大,他都是苏驭眼中最好看的人。他曾经无数次想过这个人未来成亲的模样,眉目缱绻,配上浓烈的红,宛如一场温柔的经年旧梦——现在苏驭的确见到了,只可惜另一个人不是他。
苏驭早已冷到骨子里的心底骤然一痛,他却没有流露分毫,而是接着道说笑般地丢下了一颗重磅炸弹:“想想以前,知之你小时候可是答应过要嫁给我的。”
迦殊:“……”
凤钦:“……”
林知之:“……”
“那时候知之还小,就这么一点点大,抱着我说长大以后要嫁给我。”苏驭伸出手指,在腰部比划了身高。
凤钦简直一下子心底又酸又涩,赶紧回头看着林知之安抚一下情绪。
林知之半晌,在当场三个男人的注视中挤出一句:“……我才没有这么说过!更没有抱着你的大腿说!”
——你骗人!我这么含蓄的,熟读各类经典的人怎么会说这种话!
苏驭这次的回答很轻,轻的像不忍心惊醒那场已经泛黄褪色的陈年旧梦:“我就知道你早就忘了……你不知道,当时你缠了我半天,我没有法子才答应了你。当时你得到了我的回答,笑的多么开心。”
——而我,也是在那次之后,才正视了对你的感情。
林知之:“……”
——等等,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一个字也听不懂!
——这种自己渣了对方的感觉是咋回事——退一万步说,就算有,那有谁会把十岁孩童说的事当真吗?!
苏驭看着一脸懵逼的林知之,敛去眼底的万般情绪,声音骤冷:“你都忘了,忘了也好,都是过去的事了。”
——那样美好的回忆,他一人记得就足够了。
林知之被苏驭这么一提,在仔细思索片刻后,终于还是想了起来那么些许细节。
回忆的枝芽一点点弥漫开来,如同一张大网,在林知之的脑海中清晰起来。
那真的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久远到林知之现在想来,简直恍如隔世。
那时候林知之还小,苏驭大他一些。
众所周知的,林家嫡系一脉的小少爷在成年前特别的不安分,这一点是从小就有了征兆,林知之无比喜爱往凡间跑——在他十岁那年,初次接触到了长安城中的青楼,遇见了一个美丽温柔的花魁小姐姐。
花魁名唤如意,贤淑可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这所青楼中的清倌人。
林知之为了躲避追他而来的林家子弟,误入青楼,就这么碰巧地遇见了正在房中抚琴的如意。
从窗台飞入的黑发少年一袭白衣,把窗口的花草砸了个稀巴烂。他那时还没长开,看上去是个晶莹剔透的孩子模样,但光看五官就比如意见过的任何一人还要精致。
而如意,也恰巧符合每一个孩子心中的妻子憧憬。
于是林知之自此以后经常瞒着父亲和苏驭,来到如意房中,听她抚上一曲高山流水。更多的时候,他们会聊天——多数是林知之抱怨父亲管的多么严格,苏驭又顶着“别人家的孩子”的光环来刺激他等等。
如意会在一旁倾听,她知晓林知之是仙人,但他们约好了似的,对此避开不谈。
苏驭在知道林知之沉迷青楼,无法自拔后,一开始倒也没做什么事。有时候他只是在门口等林知之出来,然后把他弄回去。
直到有一天,林知之回家,等待他的是挥着鞭子的林父。
林泉怒目圆睁,愤怒道:“臭小子,你还学会逛青楼了!你才几岁啊能不能学学你苏大哥!你要气死我才甘心吗!”
林母吃了一惊,在丈夫挥着鞭子打向独生子时赶紧拦住,愤怒道:“孩子还这么小,你打他做什么?”
“慈母多败儿!都是因为你,他现在才这般不成器!”
一旁的苏驭见状也急忙开口阻拦道:“林叔,知之不过是进去喝了几杯茶,连点酒也没沾过,不必这般大动肝火。”
林知之那时还以为是苏驭通风报信,听了他的话有些生气地嘟了嘟嘴:“不用你在这里猫哭耗子。”
这话被气极的林父听见,更是炸开了锅,不顾妻子和苏驭的阻拦,当场狠狠地将林知之教训了一顿——他趴在床上好几天没能下来。
林母心疼地给儿子熬了几大碗药,补得林知之每天苦不堪言,恨不得母亲不要再来。在他挨打后的第三日,他等来了除母亲之外的访客:苏驭。
苏驭只比他大一点,却整个人沉稳的不像话。
少年望着床上林知之的后脑勺,叹了口气,把手中端着的药碗放在书桌之上,坐到林知之床边:“不是我。”
原本打定主意不理他的林知之怔了片刻,转过头道:“什么?”
苏驭笑起来的时候有点“温润如玉”的君子意味——虽然林知之觉得完全不是那么回事——苏驭颇为认真地用手指为他压好被单,解释道:“我没有将你去青楼的事告诉你爹。”
苏驭说到这里,顿了顿挑眉续道:“应该是你堂兄。”
林知之有些一愣一愣的,眯起眼怀疑地看他:“你怎么知道?”
苏驭叹了口气,他取来桌上的药碗,用勺子搅了搅,放至唇边测了测温度,递到林知之的唇边:“喝完,一滴不剩,我就告诉你。”
林小朋友生得好,虽然被打了的当时唇色惨白,但这几日已经在母亲爱的调养下给养了回来。小朋友鼓着双颊,盯着苏驭手中的碗,思想在作着极力斗争——最终求知欲占到了上风。林知之接过那碗药,一口气喝完,用袖口擦拭唇边的药汁,黑眸闪闪发亮:“这下你可以说了吧?”
苏驭直起身子,看着眼前小孩好奇的模样,忽地笑了笑,伸手揉乱了对方的一头黑发。
林知之皱眉——虽然他的确是个孩子,但他并不喜欢别人真拿对待孩子的态度对待他——如果可以,如意那样的态度就很好。就在他想要伸手拍掉苏驭的咸猪手时,突然注意到对方眼眶泛着乌黑,并且神色流露出了些许疲惫之意。
这点疲倦放在林知之身上很平常,他很可能是昨天玩过头了(……)。但放在那个一向会把自己打扮地一丝不苟完美无缺的苏驭身上,可就不正常了——能让他流露出到连林知之也能看出来的程度,那必然是相当累的。
于是林知之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你这是怎么了?”
“恩?”
“你好像很累……”林知之歪头打量对方,扯着苏驭的衣袖让他迁就着自己过来,“昨晚没睡好?”
林知之显然不经常照顾人,他学着母亲摸他脸蛋的动作去摸苏驭,看上去有些笨手笨脚的。
苏驭在那只手到达脸颊边时忽地伸手拦住了对方——他知道自己应该给对方一个笑容,但这时候因为这些日子被耳边的入魔之音折磨,他已经没有力气再伪装下去——所以他没有笑,而是勉力维持着温和的口吻:“我没事。”
当苏驭真正严肃起来,其实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
他只有十一岁,却已经有了超越多数人的气势。
林知之看了他一会,还是费力把苏驭扯倒在了床上——苏驭见他坚持,也不说什么,顺着他的力气躺倒。他看着对方把被子分给他一半,这被子被林知之捂得很热。苏驭的鼻腔溢满了林知之的气息——对于素来和旁人保持距离的他来说,应当是觉得厌恶的。可也许是他实在太累了,苏驭眨眨眼,还是抵不过睡意的侵袭,陷入了久违的睡眠。
当他醒来时,林知之已经轻装上阵,活蹦乱跳,正用手逗弄窗口单脚站立的小灵鸟。他听见身后的动静,这才转过头道:“你醒了?”
苏驭还有些愕然,不明白自己经年累月的洁癖为何竟然不药而愈,当真在林知之的床上睡着了——林知之见他不动,不耐地掀开被子,推着他起身道:“醒了就快点起来,趁我爹去齐家窜门,我要出去一趟,你要跟我一起吗?正好说说为什么是我堂兄告的密——要真是他,我一定要把他偷三长老灵药的事告诉三长老!”
苏驭用大拇指按了按眉心,站起身看着林知之——他比林家小少爷要高上不少,刚好能够看到他头顶有几根毛不甘寂寞地翘立着——于是苏家的嫡长子情不自禁伸手将那搓毛压下,顺带用手捏了捏对方的小脸。
在林知之愤怒地跳起来糊他一脸前,苏驭若无其事地收回手:“走吧,再磨蹭你爹就要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