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越得到消息后带着剩下两个排冲过去把人抢了回去送进了医院,又给宋希打了电话。
宋希过去的时候那个小兵的身体都开始变凉了。
沈越蹲在医院走廊里,愣愣地说道:“他叫彭鹏,今年十九岁,本来就是因为在家里吃不上饭才来当兵的,饱饭还没吃上呢,人就没了。他才十九,十九,才十九啊!”
沈越抱着宋希的腿,嚎啕大哭。
宋希沉默着看人哭。
哭完了,沈越说:“怪我,都怪我。看到打人而已,就吓得直哆嗦。这么弱,是我太放松了。全体都有,集合,五公里,立刻,马上!”
一群大兵,不管身上有伤的没伤的,只要能动的,瞬间跑到楼下集合整队,抬上死掉的战友跑步回营地。
宋希看着被留在医院的两个重伤大兵,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这场冻灾几乎是全国范围的。他们这里只是减产,好多地方已经绝收了。不从尚有收成的地方征粮,那些绝收的地方吃什么!全指望玻璃温室?怎么可能够吃!
比如石碾子村,亩产平均四百多斤,一人三亩地一千二三百斤,去掉四百五十斤税粮,剩七八百斤,确实足够一个人吃上一年还有剩余了。只是国家顾全的是大局,底下人又怎么会愿意把一年辛苦所得白白送出去!现在钱不值钱,一家人的生计就指望着这一年一茬的庄稼呢!交完那么多税粮,明年开春买种子化肥地膜的本钱都没了!要是家里再有几个来投奔的亲友,只怕连口粮都不够。
征税发生冲突,村民打伤了工作人员,大兵走火打死了村民,村民打死了大兵。
这完全是一本烂账,谁都不无辜,谁都无辜,都是被这个世道作弄的。
回了村,路过大队部的时候,宋希听到里面吵吵嚷嚷的。
有人眼尖,看到宋希的车,马上喊了起来:“小宋,小宋停车,过来说说话!小学是老宋出钱盖的,咋处置咱们都先听听小宋怎么说。”
宋希停车过去,看到里面两个给他做过活的南方男人,明白了。前些日子降温,后来又下雨夹雪,逃难过来的几家南方人受不住冻,就偷偷住进了小学的空教室,想来是被人发现产生了矛盾。
老村长看向宋希,问:“小学是你爹盖的,咋处置小宋你说。”
那几个南方人看着宋希的目光就带上了哀求。天突然就冷了,又是雨又是雪的,他们几个大老爷们皮糙肉厚没关系,家里女人孩子都受不住露宿野外了,更何况还有老人呢!
宋希没看那几个南方人,对村长说:“小学当初建来就是给村子的,自然归村里管。怎么办,叔,我听你的。”
这种事怎么好表态,到时出了事谁负责!
村长沉默着打量了一遍那几个南方人。
宋希说:“你们商量就是,有几个受伤的兵,我得回去给他们配些药。”
村长看宋希不想管,就摆了摆手,也不想让他趟这个浑水。
宋希回了家,先把沈越那边的情况说了说就去了药房配药。
屋子里穆允峥和糖糕都沉默了。
这次征税才刚开始就闹了这么大动静,以后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军人对着百姓下不了手,好多百姓对年年逼着他们交粮的大兵却是恨到了骨子里的。医院里那两个下不了床的伤兵,可都被人下黑手使了阴招,有一个甚至险些被毁了子孙根。那几个负责收粮的工作人员也都被打得不轻,好在没伤到性命。
出了人命,沈越下了狠心操练手底下的兵,就抽不出兵力陪同下乡收粮了,这边的税收工作就缓了下来。
进入十月,白谨之又派人送了第二批药材过来,里面还有两箱子活蛇,做蛇油膏用的。
得了药材,宋希一头扎进药房就不出门了,外面的事都交给了穆允峥。
收税收到李家沟子时,宋希放下药材出去看了看,呆了。
沈越对他手底下那些小兵都做了什么啊,怎么一个个煞气那么重!
穆允峥也皱了皱眉。
沈越毫不在意说道:“也没什么,就是带着他们屠了一个村子。”
宋希一惊。
沈越说:“隔壁县一个只有几十户的小村子,专做人口生意,女人小孩。”
宋希沉默了。这个时候的人口生意,只怕也包括了“口粮”吧!难怪那群从没见过血的兵身上有这么重的煞气了,也难为沈越费心挑这么一个任务了。
沈越把三个排都带来了。一个排在大队部看守粮车,两个排挨家挨户上门收粮。
周阿姨摸着儿子一次比一次瘦的脸,心疼极了,脸上却只是笑眯眯的。
这次收粮很顺利,完全强制。遇到过几户宁死不肯交粮的,也发生过几次冲突。这回那群大兵都不退缩了,也不打不骂,直接把人捆了扔在一边,收完粮再统一放人。
税粮被一车车拉走,连队也撤出了村子。许多人家看着空掉的粮仓犯了愁,尤其是家中有亲友投奔的。
李大柱都快愁死了。他四亩地,又包了六亩。半亩一类地蒙上大棚种了常吃的蔬菜,一亩半二类地种了地瓜和土豆,没赶上冻,产量还行。剩下八亩地全部种了玉米,因为侍弄得不精心,又被冻了,亩产还不到五百斤。去掉六百斤税,才剩下三千斤出头。家中大小九口人,光吃玉米面的话就得三千多斤。再加上换油,就算有地瓜土豆,今年也别想吃细粮了。
李春妮的大姑姐去拿粮食准备往婆家送的时候发现仓房门被锁了。
然后,矛盾爆发了。
李春妮自然是向着亲爹的,只是碍于丈夫面上不好直接露出来。
李大柱就和闺女的公公婆婆骂了一场,互相揭短。
几个小辈起先还劝了劝,后来见看热闹的人太多揭短又揭得太狠,就都躲回自己屋子把门关上了。
李春妮劝不动亲爹,也劝不动公婆,心里就有些埋怨。埋怨亲爹无能包不到更多的地也侍候不好手里的地打不出粮,也怨亲爹不会做人得罪了太多人害她一出门就被指指点点。怨亲爹,更怨公婆。公婆手里有钱,家里有房。别的不说,盖一个一两亩大的玻璃温室还是可以的。实在不行,六间房子的大院子,盖一个小的一年也能种三茬庄稼呢。饭都吃不上了,还死捂着钱不放,也不怕到时候当纸钱烧都不值钱。
宋希一边听李宝田给做打架现场最新实况转播一边处理手里的一盆骨头。
李宝田问:“这什么骨头?”
宋希说:“蛇。”
李宝田想起上回看到的一箱子活蛇,背后的汗毛刷一下就站起来了,赶紧转移话题:“我丈人要给我盖玻璃温室,说盖个两亩的,家里刚好两亩一类地。”嫂子的地只有二类地和三类地,侄子要到年底才能划地,估计只有三类地。
宋希说:“你家那块地我知道,虽说离村子近,盖温室的话晚上得有人看着,一个人肯定不够。你和你哥都去的话家里就剩了一群老弱妇孺,又是把边的院子,不安全。地里就你们哥俩,也不安全。”
李宝田说:“我也这么想,我爸我哥都说不要,就是我丈人非给盖不可。”
谢晴和李宝田结婚不到三天,李茂东就催着妹妹妹夫搬家,没几天就把人给挤兑到了姑爷家。老两口怕闺女难做,不肯住西屋,就住了西厢房,盖温室也是为了给闺女添点底气。
宋希说:“还是安全最重要,要是你丈人坚持,就盖在院子里吧。反正你和你哥房子中间也没垒院墙,叔那边也打通,整个院子盖下来,也能让你媳妇在妯娌面前挺直腰杆。小是小了点,眼皮子底下照顾着方便,只要肥跟得上,也不少出产。”
李宝田点头:“嗯,我回去就跟我爸我哥说,他们说行,我丈人肯定也乐意。”
宋希笑了笑,说:“盖在院子里,冬天烧上锅炉,嫌冷的话也有个地方暖和暖和。”
李宝田嘿嘿笑。以前冻得受不住的时候,他都想干脆睡在小宋哥温室里湿气太重。
现在政府鼓励各地自建温室,材料全部限价。李宝田家的小温室很快就建了起来,小小一个,才三分地。不过也不错了,如果舍得烧煤,一年三茬不是问题。全按玉米算的话,一年能打八九百斤。按土豆地瓜算的话,那就更多了。就算舍不得多烧煤,一年两茬也是能保证的。
温室盖好,李茂东两口子来了,话里话外说妹妹妹夫忘恩负义,直接张嘴让人卖了房子铺子给他们盖一个,被全根婶和柳叶婆媳联手挤兑出去了。
十月下旬下了一场大雪,很快就停了,白天的气温也一下子跌到了零下七八度。
雪一停县里卖煤的车就进村了,直接开到宋希家门口一辆。
宋希:“……”好吧,换。
沈越跟车来的,苦笑:“税粮一进库就被上头收走了,知道给县里的百姓留了多少口粮吗?按现在县里人口,一人一天半斤粮,只够吃到明年四月。半斤,一天才半斤!”
宋希说:“所以今年的煤只换粮,不卖钱?”
沈越点头:“是啊,只换,不卖。而且今年的煤到现在都没拨下来,今天拉来的还是去年省下来的。知道你这里是吃煤大户,直接就来你们村了。县长说,以后县里的温室只种土豆,土豆生长期短,产量高,能活命。”
宋希沉默着把家中能动用的粮食全都换了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