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海晏愣了一愣,跟着猛然发出一声狂吼,一股气浪从他脚下腾地冲起,直将他托上了半空之中。于他的眉心正中,妖眼骤然睁开,泛着血丝的金色瞳仁里闪耀着冷冽的光芒。
“白印!”他的声音也变做了不正常的粗嘎,像是野兽学人讲话,“白印,你该死!”他亮出尖锐牙齿,身后光焰中闪现出七条狐尾,一股妖力猛然辐射开去,原本躲藏起来的小妖怪们似乎是感到了同类的强大气息,都不由得从枝叶间、泥土中、池塘里探出头来,用饱含期盼的眼神望着朱海晏。
“吼!”七尾的半狐发出吼叫,口中喷吐出妖异的紫色火焰,那股火焰如同海浪一般直将白印兜头笼罩在其中,然而下一刻,一股狂风平地卷起,硕大的巨灵掌竟从地面钻出,将那丛紫色火焰牢牢攥住,狠狠掐灭于掌心之中。
白印身影浮现在空中,眉目间三分慈悲七分冷酷:“朱海晏,早知道你终究会变成这样,我早就该在一百五十年前把你杀死,那时候要不是湖姬舍身替你挡下一击,要不是法海那一脉非要罩着你,我也不会留你这条狗命到今天!”
朱海晏的狐型本来正在拼命吸纳周围的妖气,想要壮大己身,挣脱巨灵掌的钳制,听到这句话却猛然一顿,狐型瞬间散去大半又露出了他半人半妖的形态。
“你、你杀了我母亲?”这些年来,朱海晏一直在寻找三生石,因为他依稀记得他的母亲在发疯崩溃前口口声声念叨着的就是三生石,只要找到了三生石,我们就能找到你的父亲,只要找到三生石,我们一家就能团圆,她一直这样讲。所以他不停地寻找,十年、二十年、五十年、一百年,只要找到三生石,就能找到他的父亲,他要问问他当初为什么抛弃他们。
其实他并没有想过要复仇,不仅是对他父亲,也包括杀害他母亲的那些修行者们,因为他的母亲是由于乱杀人类而被修行者处死,也算是“罪有应得”。他甚至还因此为自己身上的妖族血统感到可耻,可他从来不知道那个杀了他母亲的人曾经与他打过多次交道。这个人,过去到底是抱着什么样的心与他接触,交付他赏金猎人的任务?
白印冷然道:“不错。”随后他顿了顿,忽而笑道,“对了,有些事情你还不知道吧。”
朱海晏的脸色微微一变,有种直觉提醒他,他不应该再问下去,否则恐怕会听到不好的东西,但是他的嘴巴却仿佛不受他的控制:“什么事情?”他问。
白印的脸上又露出了那种慈祥的笑容,如同暖阳一般,他笑了一笑,然后才慢条斯理地说道:“现在这个佘玄麟并不是真正的佘玄麟,而是李岄。”
“李岄?”朱海晏的脑子一下子卡壳了,他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好好地谈着他母亲的事情却会忽然牵扯到李岄。等等……李岄、三生石……三生石!!!朱海晏整个人都懵了,一瞬间,所有的线索都被串到了一起。
失踪的父亲,母亲总是念叨的三生石,明明看到了他却并没有对他动手的“佘玄麟”……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朱海晏痛苦地抱起头,他不相信,他不相信啊!
白印冷冷道:“没什么不可能的。朱海晏,李岄就是你的亲生父亲。”
※
“廖天骄!”佘七幺痛吼,他无法接受他们努力了这么久,牺牲了那么多,最后却还是这样的结局。他们至今为止的努力,流的血泪,到底算什么!!!
李岄伸指一点,一根灵血髓长刺瞬间洞穿了佘七幺的咽喉,将他牢牢钉在地上。一股血沫从佘七幺的唇边溢了出来,他起身,淡淡地道:“闭嘴,你们没资格跟我谈条件。”
廖天骄看到佘七幺受苦,不由得脸色一变,随即飞快地从他的宝葫芦里掏了柄峨眉刺一般的东西出来晃了晃。
“你看清楚了,”他说,“这是灭魂刺,三生石魄如今跟我的魂魄融为一体,你要是敢再动他们,别怪小爷我给你来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李岄冷冷地看向廖天骄,过了片刻笑起来道:“小娃娃倒是有点志气,你下来吧。”
廖天骄却说:“你上来。”
李岄眉头皱紧:“不要得寸进尺。”
“小爷就是有恃无恐怎么地!”廖天骄干脆豁出去了,跟个小痞子似的,眼神却是从来没有的冷静。
佘七幺躺在地上,眼睛死死盯着廖天骄的方向,看着他的表情、他的动作,他的手指慢慢地曲起来,在坚固的石板地上抠出深深的指印。
李岄恶狠狠地瞪视了廖天骄半晌,对他手下吩咐道:“看好他们。”随后纵起身形,飞了上去。
廖天骄就坐在塑像的手掌上,手举灭魂刺,尖端对住自己的丹田处,其实他也不知道三生石魄确切在他身体里的什么部位,但是之前冯衢是从这里去掏石魄的,那就多半在这里吧。
李岄飞到了廖天骄的身前,刚要伸手插丨入他的身体取物。廖天骄却道:“且慢。”
李岄眉头微微一皱,停下手道:“你有有什么话要说?”
廖天骄说:“李岄,你知道飞升是什么吗?”
李岄愣了一愣,廖天骄把眼神一瞥,示意他看旁边说:“你看到旁边这盏灯吗,这是一座三生石庙,旁边的灯上刻了‘飞升’二字,只要点燃这盏灯就能进入‘飞升’者的世界。你不是一直在说想要挑战制造这个世界规则的人吗,那些人就在那个世界里。”
李岄狐疑地看着廖天骄,过了片刻,他像是想要伸手去摸那盏灯,跟着手臂却猛然往前一送,廖天骄的嘴里登时发出一声闷哼,他的腹部并没有流出鲜血,但是他的魂魄已经遭受到了外力的入侵。李岄冷笑道:“谢谢你提醒,我自然会去找那些混蛋算账,不劳你费心!”
一股灵血髓如同一条寄生虫从李岄的手臂上分离出来,潜入到廖天骄的体内。这就是李岄狠毒的地方,这时候哪怕廖天骄要动什么手脚,他也可以用灵血髓来控制廖天骄,他不仅想要石魄,他还想要夺生廖天骄,被三生石魄改造过的身体也许比佘玄麟的身体更管用呢?由此可见,他从一开始说替廖天骄分离石魄的时候就已经打了这个主意。
廖天骄忍着疼痛,颤动着嘴唇道:“李岄,到底是……什么让你变成了现在这样?你到底贪……贪慕三生石的什么,难道你……你真的想要当这个世界的大……大BOSS吗?那样……很好玩?不是又累……又……又枯燥……吗……”
李岄一面循着廖天骄的魂魄脉络寻找三生石的下落一面冷冷道:“好不好玩都与你没有关系。”
廖天骄又道:“李岄你……你知道吗,三生石是……是保护这个世界的屏障,阴黎他们是……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他们觊觎我们的世界,你的手下……都是……如果我们一起……”
李岄忽而抬起头看着廖天骄,脸色冰冷:“我从没说过我想要掌控这个世界,我只是想要把该讨的债讨回来而已,这之后这个世界是死是活,是完蛋还是存续,都与我无关。”他的手微微一顿,“找到了。”
这一刻,廖天骄感到自己的魂魄里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被撕裂出去。那种疼痛远超以往任何一次的疼痛,不是肉体上的损伤,也不是精神上的打击,那是一种远远胜于肉体疼痛,又远远超过精神压力沉重的无法回避、无法忍耐的痛苦,他痛得连喊也喊不出来,他感觉到自己正在被活生生撕为两半,他觉得这世间所有的疼痛都仿佛在这一刻放大了无数倍,加诸到了他一个人身上,他连咬紧牙关都做不到,他全身涨得通红,由于痛苦,大片大片的毛细血管破裂,血液在他的皮肤下形成一大片一大片的网状血痕并很快汇聚到了一起。
“廖天骄……廖……”
廖天骄听到佘七幺虚弱而痛苦的吼声,他用尽全身力气做了个手势。如果相信我,就不要动!蓝色的光芒从廖天骄的身体里涌了出来,慢慢地,李岄伸出手,在他的掌心里托着的赫然是一颗小小的滴溜溜旋转的蓝色的小球,佘七幺曾经说过,三生石魄就像是一粒香香的、甜甜的蓝色的水果软糖,但是现在在廖天骄的眼里,那东西就像是一个微型的旋转着的地球。
这特么也太惊悚了!廖天骄心想,如果他还有力气吐槽,他一定要跟佘七幺抗议他当年居然给他吃这种玩意,但是伴随着“咚”的重重一声,廖天骄的心脏停止了最后一下跳动,他的身体从高空就跟只风筝一样地飘了下来,与此同时,他的意识却像是飘得很高、很高,他就在遥遥的高处看着佘七幺疯了一样从地上爬起来,钉在他喉间的灵血髓因为他莽撞的动作撕裂了他的喉咙,佘七幺就带着这样大的创口,“哗啦啦”地踩踏着自己的血,踉跄地爬过去,伸出手接住了他的身体。
“骗子,你这个骗子,你又骗我!”佘七幺的喉间发出了压抑的、痛苦的吼声。
李岄落到地上,他冷冷地打量了佘七幺一会,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随后居然真的放过了佘七幺和莫刘昆,对他的手下一挥手道:“走。”
“李岄!”佘七幺却爆发出山崩地裂一般的吼声,他在鲜血淋漓中再度强行化为天蛇,即便浑身都是伤痕,即便被撕裂了鳞片,露出了鲜血淋漓的身体,他依然冲着李岄不要命地撞了上去。
然而,没有用。
当佘七幺冷静的时候都不是李岄的对手,何况是现在。李岄就这么以着人的形态,轻巧地、如同舞蹈家一般地躲闪着佘七幺笨拙的攻击,当他的手下想要帮忙的时候,他却阻止了他们。或许因为他有足够长的时间,或许他快要实现夙愿,所以他不急那么一会。
可是廖天骄急!
妈的,原来灵魂也会急得吗?廖天骄感到自己的意识快要失去了,这可能就是所谓魂飞魄散的前兆,但是他的猜测还没有证实,他的赌局还没有揭晓。
从来买彩票没有中过奖。从来打牌不敢赌。从来相亲都失败。活到二十八岁,攒着的所有赌运和以后的所有的运气,什么职场的、爱情的全搁里面,所有人的血泪都小心翼翼地收集起来,所有的线索统统汇拢起来,这一次他统统拍上桌面,他不信他会输。
小翠说:“三生石不能,你们能!”
白素贞和许仙说:“慎思、详查,你们能走好那条路!”
佘爷爷总是在时光的夹缝里偶尔闪现一道影子,默默地为他们指点一条路。
满墙的飞升人像,高高的一盏飞升灯笼,九个脱队留下来的人,九条三生石留下的残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