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彗星”撞入了石油云之中,顿时,天地之间都炸开无比刺眼的光芒,九十九道寒流向着四面八方扩展开来,伴随着“噼里啪啦”冰雹纷纷砸落的声音、“嘎吱嘎吱”地面一路被冻裂的声音、“轰隆隆隆”树木倾倒的声音,“哔哔哔哔”车子被倒下的树木压到而发出的刺耳报警声……人们都惊呆了,可是,下一瞬,不知从哪里又涌过来了更多的石油云,它们一团一团,一团一团,源源不绝地贴上来,将那团光芒牢牢困住。起初那团光芒还在拼命挣扎,廖天骄他们还看到了从石油云中勉强探出的巨龟的四足,看到了拼命试图昂起头来的灵蛇的头颅,然而那些石油云实在太多、太多了,很快,他们便什么也看不到了。
像是交响乐到了高丨潮却戛然而止,天地间突然就什么声音都没了,只余下,静。
石油云吃饱了,慢慢地落了下去,消失不见,剩下了一城目瞪口呆的人。廖天骄可能是最早一个清醒过来的,他飞快地擦干了眼泪说:“走!”
“嗯!”佘七幺以比从前任何时候都更快的速度,拼了命地逃离了这个陷落的都市。现在的他们没有时间哀伤,也没有资格去打肿脸充胖子替玄武报仇,他们在敌人面前仍然太过弱小,就算是经过了特训,他们仍然,毫无胜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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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武感到十分的难受,他正在一团密不透风的黑暗之中翻滚,周围憋闷、压抑、阴郁、沉重,几乎让人发狂。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我已经死了吗?”玄武想着,他不知道廖天骄他们逃出去了没有,但现在唯一能够寄予希望的也只有他们了。他觉得自己真是对不起那两个晚辈,也对不起玄麟,但是他实在太累了,七百年那么长,他累到……已经不想再苟延残喘地活下去了,所以他宁愿选择用这样一种看似十分光彩的方式来结束自己太过漫长也太过悲伤的人生。
“玄麟,对不起,我实在担负不起那些重担了,我一定让你失望了吧。”他想着,当年因为他的临刑前一言,他这个好友便毅然替他承担起了本该属于他的重担,被牵扯进这件事中,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如今自己就要死了,却恐怕是没脸去见他了。只不过,大概也见不到了,他就要寂灭了,完完全全的。
这样也好,他想着。然后,他的眼前忽然就出现了许多年前的许多事,出生时、习艺时、承袭妖神之位时、接受万众敬仰时,那些过去的画面就如同琉璃一般缤纷多彩,但是其中最鲜亮的仍然是那些乐音唱和,还有在望归坡上平静甜蜜的每一天,其实他的一生中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开心的时候不是吗?他这么想着,忽然发现自己的前方有一点光亮了起来,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然而那光点却变得越来越大,也越来越近,它从一点光变成了一团光,然后……他吃惊地看着从光芒中摇出了一艘船来,水波轻轻荡漾,这里是……忘川?
玄武傻傻地看着船头立着的人,那是阴黎,他还是七百年前的老样子,他的手上提着一盏风灯,脸上挂着始终如一的浅浅的笑。
“来。”他没有发出声音,但是玄武觉得自己听到了。以一种近乡情怯般的感情,他犹豫地看了眼对方伸出的手,最后下了决定,坚定却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手放入了那只手掌中,两只冰冷的手掌在这一刻终于合到了一起。
“我们走吧。”
“嗯。”
伴随着轻微的“嘭”的一声,玄武完全铜锈化了的身躯陡然炸开,那些绿色的晶莹粉末被风一卷,便飘向天南海北,四处为家去了。
佘真人皱了皱眉,坐上怪鸟,他飞到了那个微微打开的地穴上空,这次却没有使用玉笛,而是结了一个手印,随着他的动作,一道纯粹的灵力灌注而下,将里面蠢蠢欲动才露出了一点的东西重重压了回去,打上了封印。做完这一切,他似是不经意地往某处看了一眼,然后拔高身形,乘着那只怪鸟离去了。
查理朱从灌木丛中钻了出来,脸色十分古怪。佘真人应该是发现他了,却没有杀他,这是为什么?然而这还不是最奇怪的,最奇怪的是,为什么佘真人刚刚使用的并非妖神之力,而是道家灵力呢?他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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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十分的耀眼,今天天气很好,所以家家户户都晾晒了被褥。阿旭将两床饱经日光浴的被褥收下来,抱在手上,拿进屋去。隔壁院子的大妈买完菜回来看到他,忍不住惊喜道:“哟,小伙子,你回来啦!”
阿旭停下脚步,转过身去,脸上露出了一个客气的微笑:“嗯,就今早回来的。”
“哎呀,你这脸色怎么了,蜡黄蜡黄的,是生病了吗?”大妈吓了一跳,急忙道,“回头我让你大爷给你抓副药吧,他在药房工作,方便得很,只收你点药材费。”
“谢谢大妈,不过不用了,我只是有点累而已。”阿旭礼貌地说道,又要往屋里走。
“哎,那你弟弟呢,他身体好些了没?”大妈却还不放过他。
阿旭的脚步顿了一顿,这次没有转头,过了会,才传出他低低的声音:“他已经好啦,说闷在屋里太久,所以想出去散散心,见见以前的朋友。”
“哦,怪不得你们两兄弟最近都不在呢,我还以为你们搬走了。”大妈说着,“年轻人是应该多出去走走。”她又问道,“那他什么时候回来啊?”
阿旭飞快地转过头来,一字一顿地大声道:“他会回来,他一定会回来的,因为我还在这里等他!”
大妈被阿旭的态度和声音吓了一大跳,小声地嘀咕了一句什么,飞快地进屋去了。大门重重地关上,阿旭却木然地站在原地。太阳落下了,此时虽然已经是冬天的末尾,但是太阳落山以后却还是十分地冷,冷到彻骨。流浪的小三花发现这家的主人回来了,欢快地“喵喵”叫着跑过来,亲昵地蹭阿旭的裤脚。阿旭终于有了反应,他蹲下丨身,用力抱住了小三花柔软而温暖的身躯,仿佛想要借着那一点点温暖来给自己勇气。
“会回来的,他不会抛弃我们的,他会回来的……”
谁也听不到他的声音,谁也不会给他应答。
第十八章
廖天骄他们飞了很久,久到他对于时间的概念都有点模糊了。他坐在佘七幺背上,从不困飞到困,飞到强撑着不睡,飞到打着自己的耳光不让自己睡,飞到开始打盹、到睡着、到惊醒、到再度犯困……身后的追兵一直没有断,佘真人仿佛阴魂不散,即使看不到他的人,他们也能感觉到他就在后面窥伺,一旦他们停下脚步,便会立刻被狙杀。所以,只能不断地飞,从这里到那里,再到那里、那里、那里……他们经过了无数的城市,但是没有一个地方他们敢停下脚步。终于,佘七幺撑不下去了,当经过一片空旷地带的灌木丛时,他毫无预兆地一头栽了下去,幸亏这之前他已经略微降低了高度,所以廖天骄只是吓了一跳。他以灵敏的身手飞快地跳了下去,在佘七幺落地前伸手接住了他。
好痛!被这么大一条蛇砸到的感觉可不好受,廖天骄一瞬间几乎以为自己两条胳膊都没了,好容易恢复过来的时候便感到了一阵阵锥心的痛,看来即便不是骨折,多半也已经扭伤了。不过没关系,他带了灵药,应该能够治得好,而且他已经不是过去的廖天骄了!
昏迷的佘七幺在廖天骄的手中化为了人形,露出了赤丨裸着的身躯。廖天骄忍着痛,先探了一下佘七幺的鼻息,又摸了摸他的心脏。佘七幺的的心脏跳得很快,呼吸也十分急促,他的体温通常比常人要低一些,这个时候却滚烫滚烫,像是发了烧。廖天骄非常懊恼,佘七幺本来就是重伤未愈,结果刚刚还对付了一大堆“佘真人”们……廖天骄想到了佘七幺使用的那些神力,那跟他以前的手法并不相同,空间里肯定瞒着自己做了些什么,搞不好还是禁术什么的,就像那些电视剧里常演的。廖天骄直怪自己不够细心,没有发现佘七幺的异样,但其实就算他发现了也是无能为力,形势逼人,他们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只有他自己了,廖天骄赶紧打起精神,他脱下自己的外衣给佘七幺盖上,然后小心地打量起四周。这里应该是某个郊区的度假基地,眼前是一汪宁静的湖泊,岸边飘着一艘系住的船,周围是草场和树林,一排五间小木屋坐落在湖边,冷冷清清地锁着门。廖天骄一连观察了数次,终于确定那种始终缀在他们身后阴魂不散的气息消失不见了,也许他们真的已经飞离了佘真人的管辖范围。
廖天骄这才微微松了口气,眼下要抓紧时间休整才行。他将佘七幺背到背上,然后朝着那排木屋跑过去。这一排木屋果然都是度假用的,而且已经久无人使用。廖天骄挑了其中看起来更脏的一间,因为那代表着那间房平时更少引人关注,然后小心翼翼地将锁头拨开,闪身入内。
佘七幺因为这些动作在他背上发出了低低的呻丨吟声,廖天骄听到他虚弱地说了一句:“快跑!”然后又是,“小心、廖天骄……”知道他是烧糊涂了,在说梦话。
屋子分里外两间,外间是客厅,里间是卧室。廖天骄背着佘七幺进了里间,发现这里居然还有备用电源。廖天骄先把佘七幺放到一旁的地上,让他靠着床,然后才开始布置周围的一切。他从宝葫芦里找到一个临时性的结界发生装置,塞到了屋子的角落里,代替佘七幺的神力在屋子里制造出一个无人使用的幻结界,然后在房前房后房上都各布了一些简易陷阱做报警器,最后进门的时候不忘挂上了锁头。
做完这一切后,廖天骄才敢使用屋子里的备用电源,伴随着轻微的启动声,下了窗帘的屋子里亮起了灯。廖天骄在柜子里翻了半天才找到一套勉强可用的被褥铺在床上,然后想把佘七幺挪上去,这一动却听佘七幺重重“哼”了一声。他的眼睛因为痛楚微微睁开了一条缝隙,看向廖天骄,但是那眼神却是涣散的,看着不像是清醒的样子。
“我扶你到床上躺一会。”廖天骄说,撑起佘七幺的身子,手伸到他背后却摸了一手湿漉漉的怪手感。廖天骄吓了一跳,也顾不上其他了,仗着蛮力将佘七幺抱起来,让他俯卧。灯光下,清楚地照出了佘七幺背部现在的情况,廖天骄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头皮一阵阵发麻。佘七幺先前曾经说过他的背被石油佘真人烧出了窟窿,廖天骄听到了,但没想到会那么严重,可以说从他的背部三分之一到下方都已经完全不能看了……许多地方就像是被硫酸泼过了一样,肌肉已经彻底腐坏,甚至露出了底下的骨头,有些地方则可以明显看出是因为一直在做高速高难度飞行导致的肌肉撕伤,佘七幺的整个背上现在都是血!
廖天骄只愣得一愣,立刻飞快地去他的宝葫芦里翻东西。他真的庆幸自己带了足够多的药,并且多少恶补了一些药学和护理知识,虽然他也不知道这些知识到底管不管用,这世界上恐怕还没人处理过灵血髓造成的伤口,因为每一个被灵血髓所伤的人都已经被夺生或吃掉,佘七幺也许是唯一一个活下来的,但是现在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被夺生。但是不管怎样,他一定会守到最后!
手忙脚乱地按照课本教学一步步处理,止血、清创、正位、贴药膏、绑上纱布,廖天骄忙碌着,并没有发现他们从阴黎屋子里带出来的微景观落到了地上,打了个滚,翻倒不动了。
一直忙活到接近傍晚,廖天骄才处理完佘七幺的伤口,虽然包得很难看,但是血却是止住了,这也让廖天骄惊喜地发现,佘七幺有很强的自愈能力。那些后期撕裂开的伤口已经开始愈合,只有被灵血髓烫坏的地方却还是坑坑洼洼、十分惊悚,也不知道那些缺了的肉还会不会长回来。廖天骄伸手探了探佘七幺的额头,依然还是那么滚烫,往常白皙的脸烧得通红通红的。刚才那种清晰的梦话已经没了,他一直在嘴里喃喃自语着什么,但是廖天骄听不清,他感觉佘七幺可能还沉陷在与佘真人的战斗中。
“佘七幺,没事了,我们逃出来了,你放心歇一会。”廖天骄一伸手握住佘七幺的手,佘七幺便立刻紧紧地反握回来,连指关节都发白的用力。廖天骄被他这一抓,什么事都做不成了,抽了几次手都没抽出来,反而还差点被他拉上床去,“唉你……”
他只好伸长腿把宝葫芦勾过来,然后从里面摸了点药出来,又从里面摸出一个大黄鸭小水壶,倒了一盖子温水给佘七幺吃药。
“来,吃点药。”廖天骄说,见佘七幺兀自牙关紧咬地不肯醒来,眼珠子转了转,先自己脸微微红了一下,然后贼忒兮兮地看看周围,迅速地把药片扔到自己嘴里,喝了口水亲上去。“唔唔……好苦……”廖天骄死活推不进去药片,反而自己喝了一肚子苦水,简直想要去打死那些电视剧编剧,好在佘七幺大概是口渴了,终于大发善心地微微张了嘴,廖天骄又折腾了半天,总算是给他把药喂下去了。
真是不能信偶像剧啊!廖天骄想着,给佘七幺擦完了唇角和脖子上的水渍后,盖上被子。定下心来后,廖天骄才发现自己又累又饿还手疼,他看了眼表,发现他们已经连着高强度逃亡了两天两夜了,之前是因为精神紧绷才没觉得饿,现在就不行了。廖天骄为难地看了眼紧紧抓着他手的佘七幺,到宝葫芦里翻了半天,最后只翻出了一小包甘草梅子饼和小半袋鸭脖子。藏书阁里没有吃的,他们从九君山又出来得匆忙,廖天骄什么都准备周全了,偏偏就是水和食物没有带够。他将那袋鸭脖子拿出来看了看,最后忍着饿意,吃掉了一小块,便宝贝地收了起来。如果佘七幺醒了,他肯定也要吃东西的。
佘七幺开始发抖了。
“冷……”他神志不清地念叨。
廖天骄看了一眼屋内,有空调,有油汀,但是使用那些东西的话,这个备用电源可坚持不了多久。他想了想,干脆脱光了衣服钻到了被窝里。
“偶像剧就偶像剧吧,管用就好,这也不管用的话,一定回去打死那些编剧!”廖天骄想着,伸手将佘七幺抱住。佘七幺即便在梦中也好像受到了鼓励,一感觉到廖天骄的气息便紧紧缠了上来,将他牢牢抱在怀里。
“艾玛,你别乱动!”廖天骄被他压得嗷嗷直叫,佘七幺那哪像是搂搂抱抱,简直要把他摁到身体里去,“头、头,让我把头探出去!”廖天骄急得,他可不能睡,他还要负责警戒呢。对于这个要求,睡着的佘七幺起初似乎挺不满意的,在梦里都皱起了眉头,后来实在是虚弱已极,敌不过廖天骄的力气,终于委委屈屈地放他脑袋和一条胳膊自由活动。廖天骄从被子里钻出来只觉得自己半条命都没了,编剧大哥,这种溺水的人抓到浮木就往水里按的死德行你为什么不写清楚啊啊啊!